13
第二天一早,景珩帶著他身邊的數十心腹暗衛,與我一同闖進唐家,當著嫡母與父親的面,從庫房中取出屏風。
他挽著我的手,溫聲道:「夫人瞧瞧,這是不是嶽母留給你的東西?」
父親黑著臉道:「縱使你是攝政王,如今這樣冒失地闖入我府中,也未免太過失禮。」
景珩漫不經心道:「那便請唐大人明日上朝時向皇上參本王一本吧。」
他態度目中無人,父親一時敢怒不敢言,隻好兇狠地瞪著我。
我視而不見,隻將那面屏風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然後道:「是。」
景珩微一抬手:「帶回府中。」
嫡母狀若無奈地對我說:
「小二,你雖為庶出,卻到底還是唐家的女兒,這樣縱著王爺闖進你的娘家,未免有些過了。」
我勾勾唇角:「唐夫人這話可太有意思了,我是什麼身份,攝政王又是什麼身份,我能縱著他?」
嫡母便又看向景珩:「攝政王勿怪,小二雖為庶出,卻自幼被我們寵壞了。她聽聞王爺上門提親,哭著喊著要替她姐姐嫁過去做王妃,我們便也不好拒絕,隻得由著她去……」
她這麼能編,應該去茶館說書。
景珩聽她說完,神色如常,甚至唇角微挑,笑得肆意風流:「如此,倒是我與夫人之間的緣分了。」
嫡母表情一僵:「王爺是不是沒有聽懂臣婦的意思?」
「怎麼,唐夫人是在質疑本王?」景珩眼神一冷,銳利刀鋒般刮過一旁的唐聽月,「貌若無鹽,胸無點墨,若是這樣的人嫁進來,才是本王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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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聽月看上去快要氣死了。
「可王爺一開始要娶的人……」
「哪有什麼一開始想娶的人,唐夫人還是閉口吧,倘若惹了本王的夫人不高興,她不理會我了,唐夫人可是賠不起的。」
嫡母隻好又來假惺惺地勸告我:
「既然如此,小二你便與王爺好好的吧,切莫如你小娘一般與其他男子眉來眼去、勾勾搭搭,實屬不妥……」
多年來積攢的怒意和憎惡,終於在這一刻匯聚成海。
我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臉上,冷然道:「你也配提我小娘?!」
一旁的唐聽月猛地撲過來,扶住她母親,抬眸惡狠狠地瞪著我。
父親怒吼一聲,想撲過來,卻被景珩帶來的暗衛按在了原地。
「放肆!」他咆哮,「唐小二,你放肆,竟敢對你嫡母動手!」
「你身為正妻,明知委身為妾並非我小娘的本意,卻不敢對你的丈夫橫加指責,便蓄意刁難我小娘。那所謂的奸夫,究竟是何來歷,你心中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那一巴掌,我用力極大,甚至震得手心微微發麻。
嫡母的臉都被我打得偏過去,頭發散亂,釵環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她再也維持不住那副慈眉善目的假象,尖聲道:「賤種,和你小娘一樣都是賤人!」
我不再理會她,又緩步走到我爹面前,從腰間拔出小銀刀,抵在他頸間。
「從五年前,我就想像這樣,給你一刀,又怕你死得太痛快。畢竟我小娘,可是被你派人活活打死的啊。」
「那是她罪有應得!她既然做了我的妾室,便該安分守己,做出那般不守婦道之事,即便被沉塘也是活該!」
我笑了:「那如果算不守婦道,那你納了這麼多妾室,又算什麼?」
「我與她怎麼能一樣?」他大聲咆哮,肌肉顫動間,脖頸被劃開一道淺淺的血痕,「她身在後宅,不事生產,是我給她月錢,養著她,若是沒有我,她早就餓死了!」
「這話說得不對。」
我搖頭,「若是沒有你強行納她為妾,她在繡坊勞作,也可輕松養活自己,甚至還可與兩情相悅之人堂堂正正地成親,廝守白頭。」
這個瞬間,我是真真切切想殺了他。
可是景珩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道:「再等等。」
「晏晏,為了報仇,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我閉了閉眼,到底松了手。
這庭院之中,青磚齊整,種著一溜艷麗的桃花樹,完美掩蓋了五年前的痕跡。
可我隻要站在這裡,就會想起我小娘,想到她漸無聲息的、血糊糊的屍體,蜿蜒了許多塊青磚的血跡。
指尖發顫,下一瞬,景珩直接將我打橫抱起,向門外走去。
「回家了,晏晏。」
走到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步伐聲。
景珩抱著我停住步伐,轉過身,對上唐聽月猙獰的神情。
她身後仍然跟著她的傳聲筒雲雀,開口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小娘是那樣的人,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王爺就不怕她也如她小娘那般浪蕩不堪嗎?」
景珩面色如常:「倘若如此,本王定會更加勤勉地進修男德,令她對本王難以割舍。」
14
回府後,景珩第一時間帶我去看那面屏風。
偌大的繡坊中,繡娘無數,我小娘的手藝本就是頂頂出挑的,何況這面屏風,是她繡了許久,想留給我當嫁妝的。
湊近了看,我忽然有些怔住,抬手去摸,才發覺在每一處景色與草木上,都用隱線繡上了看不見、但摸得著的字眼。
「晏晏的桃樹。」
「晏晏的蝴蝶。」
「晏晏同我。」
一瞬間,我淚如雨下。
那天夜裡,景珩抱著我,耐心而細致地哄了一整夜。
「從前是晏晏同嶽母,今後是晏晏同我。」
然而天亮後,宮中忽然來人,帶走了他。
「攝政王擅闖朝廷命官家中,旁若無人,藐視皇上,帶去禁宮靜候發落。」
那騎在紅鬃馬上咧嘴而笑的中年男子,眉眼間與唐聽月的未婚夫很有幾分相似。
長寧侯。
我攔在他馬前:「王爺不過是陪我回了趟娘家,拿走了我小娘留給我的遺物,什麼叫擅闖?如何就擅闖了?」
他不屑地望著我:「是皇上的旨意,若是攝政王妃心有疑慮,不如同去禁宮,等皇上來審問?」
「晏晏,回去。」景珩在一旁淡淡道。
刀劍壓頸,他神情依舊從容,看不出半分驚慌失措,「昨夜風大,你未睡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景珩被帶走後,我白著臉回到府中,徑直去了他書房。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倘若先皇真的留下一封密旨,被景珩藏在那匣子之中,一定就是當今皇上最忌憚的東西。
我白著臉,轉頭去書房尋那隻匣子,許久終於摸到一處暗格的機關。
打開來,匣子裡裝的卻是一對幹凈但老舊的銀質珠花。
三年前,唐聽月變成啞巴前夕,我曾生過一場大病。
高熱不退,在嫡母的授意下,也無人來看顧。
夜裡我強撐著起來喝水,朦朧間有隻手伸過來扶住我,清涼的液體灌進喉嚨,似有藥香。
第二日醒來,竟已痊愈了六七分。
隻戴在發間的老舊珠花不見了,許是掉在了什麼地方,被人撿了去。
而前一夜那隻手,我一直以為那是夢。
捧著那隻匣子愣怔間,身後忽然傳來琇兒的聲音:
「王爺心中一直記掛著王妃,這些年來,都是如此。」
「王妃要找的東西,早在您觸手可及之處。」
我驀然回神,大步回到房中,翻開我的首飾匣子,果然在內裡藏著一摞厚厚銀票的暗格中,發現了卷成小卷的明黃色絹緞。
我也終於得見那封被君心忌憚的密旨上,寫的究竟是什麼。
「若新君不賢,可取而代之。」
寥寥十字,石破天驚。
我努力壓下心頭驚濤駭浪,將密旨重新放進首飾匣子裡,想了想,又不放心,還是貼身藏好。
「你有沒有辦法,能送我入宮?」我問琇兒。
「自有門路,隻是未免……委屈王妃。」
最終,琇兒將我喬裝改扮,混於宮中採買的馬車之中,順利入了宮。
禁宮位於皇宮西南夾道外,密林之側,本就有重兵把守,何況如今關押的,是景珩。
於是我哪怕隻是埋著頭稍稍靠近那邊,便發覺附近巡邏的禁衛軍多出好幾倍,警惕的眼神也總是落在我身上。
無奈之下,我隻能先回到來時的廚房。
今日有宴,入夜,宮裡點起盞盞燈火,我待在廚房之中,思索著如何救出景珩。
琇兒說,她與幾個心腹暗衛此行亦會入宮,夜裡便會來找我匯合。
然而此時,木門忽然被推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邁進來,四下環視一圈。
前方恰有灶臺遮掩,又因夜色昏暗,他並未發現我,便放心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將一整包藥粉下進了一旁放置的巨大水缸之中。
恰好此時烏雲散去,月光落下來,照在那人臉上,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
竟是唐聽月的未婚夫,那位狀若溫吞的長寧侯世子。
按理說,他是來參加宮宴的,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看上去還像是一副要投毒的模樣?
我心下警惕,待他離開後,便偽裝成送菜的宮女,悄悄跟了上去。
大殿之中,絲竹聲作響,看上去似乎一派祥和。
而除了高座之上的皇帝之外,宴中所坐的,竟大都是我曾見過的人。
唐府的三個人,長寧侯父子,七王爺……
剩下幾個我不認識的,大概也是七王爺一脈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