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未來的皇帝魏朝又恨我入骨,肯定不會輕易召我回宮,更不可能讓我有機會插手後宮之事。
無法智取,隻能強攻。
可無奈的是,我缺了最要緊的一項。
——兵。
一千禁軍說多不多,隻能錦上添花,無法逆挽狂瀾。
原本我瞄準了傅宸的舊部,可他不知犯什麼倔脾氣,硬是不肯配合,我也隻能另想他法。
「拜見殿下。」
衣著精致得體的莫三娘推開門,看見我,露出喜悅的神色。
這幾個月,她把生意幹得有聲有色,別出心裁地做出了雕花肥皂、玻璃酒杯等物,在大魏掀起了一陣熱潮,也為我賺得盆滿缽滿。
其中不是沒有趁機使絆子、想要刺探情報的人,但隨著掛著皇家玉牌的馬車出入了幾趟後,他們便乖乖安分下來。
其間,父皇聽聞我和驸馬吵架,還曾宣我入宮,讓我休要胡鬧,安生和傅宸過日子。
我滿口答應,隔天就去青樓招了幾個小倌。
消息一經傳出,眾人皆罵我荒淫無恥,父皇反倒放了心。
大概隻要我不把「歪心思」放在魏朝身上,無論做什麼,他都不在乎。
宮中的探子告訴我,這對天家父子似乎也有了隔膜。
攻略者為了上位對父皇極盡討好,曾獻過幾張築齡長壽的丹方,魏朝對此卻十分鄙夷,沒少因為這事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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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態度經不起比較,自然會讓父皇不滿。
莫三娘問我:「殿下可有要事吩咐?」
我從思緒中抽身,出神地看著她。
我荒唐的名聲傳出去後,再來鋪子,難免會聽到些風言風語。
原本我並不在乎,可莫三娘卻辭退了他們,狠狠立了規矩。
她雖然不說,但答案都在行動裡,且次次叫我滿意。
「你可信我?」
我說:「所有鋪子中的銀錢,全部換成糧草,且要分批從外頭的糧商中買,不要走漏風聲。記得,要粗糧。」
莫三娘一臉困惑:「殿下,可是這粗糧中有什麼玄機?」
「你隻管做便是。」
等入了冬,果真數月暴雪,各地災情不斷,一封封折子雪花似的飛向皇宮。
魏朝和親信們立即著手開倉放糧、立棚施粥,可惜他們位高權重,看不見一隻隻螞蟻早已蛀空了根基,一層層克扣下去,發到災民手裡的隻有一層薄薄的稀粥,壓根不能充飢。
莫三娘一臉欽佩:「殿下若此刻站出來,便可一洗身上的汙名,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我沒說話。
此刻站出來施粥,固然能謀一個好名聲,也能扭轉我在百姓心中的印象。
可我綢繆這麼多,並非隻圖一個虛名。
「時機未到,」我說,「且再等等。」
等什麼?
災情愈發嚴重,朝堂上每日爭執不休,文人騷客的詩句也從吟風弄月變成了憂國憂民,而此刻,曾被傅宸擊退過的北雁再度出兵,險些踏破大魏的國門。
這下子,傅家的門檻幾乎被御醫踏破了,父皇當真對傅宸的身子上了心,可早已無濟於事。
傅宸回公主府那日,我正在接待魏朝。
17.
他穿著玄色深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不喝茶,隻冷冷轉著腕間的珠子:「你倒是好本事,哄得傅宸傾心相待,將一身行兵作戰的本事傾囊相授,隻為了向我討一份恩典。」
傅宸與北雁對戰多年,經驗豐富,若有了他的指點,御敵將會輕松許多。
我虛偽地笑笑:「驸馬心系大魏,是為了天下蒼生。」
魏朝重重一哼。
他狹長尖銳的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如今你可放心了?他一日活著,就能保你一日平安,這就是你的目的吧?為了逃離我,甘願委身於這種殘廢。」
「殿下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啪」的一聲,瓷杯被狠狠掼在地上,魏朝俯身掐住我的脖子,迫近我,我的後背被椅子鉻得生疼。
我聽見他森森道:「魏子珺,你盡管得意一段時間。待傅宸死後,你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的手上。」
話音未落,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魏朝貴為太子,挨巴掌的次數屈指可數,驟然被我這個「下人」冒犯,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憤怒,而是不可置信。
也正是這一愣神的工夫,我趁機從他雙臂間鑽了出來,心跳快到震得胸腔發疼。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興奮極了。
原來反抗魏朝也沒有我想象得這麼難。
原來太子殿下也並非千金之軀,挨了巴掌,臉一樣會腫。
沒什麼可怕的。
就像當初聽到攻略者心聲的時候那樣,我仿佛看到有一扇大門正徐徐打開著,門的背後濤聲千裡,光芒萬丈。
「魏子珺!」
魏朝憤怒地吼著,抬腳就要像之前那樣踹我,我大笑著看著他:「我的夫君為了大魏鞠躬盡瘁,而你卻要在這折辱他的妻子!魏朝,這就是你的為君之道嗎?!」
魏朝湛湛停住腳,氣得雙眼猩紅,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撅過去。
「魏子珺,你放肆!」
有那麼一刻,我感到他是真的想不管不顧地上前,可隨即響起的聲音拽回了他的理智。
是傅宸。
他一身白衣,輪椅上的身影被日光描得虛而薄,隻說了四個字。
「太子殿下。」
魏朝身體一僵,聲音慍怒,臉上生生扯出一抹假笑:「傅將軍放心,孤隻不過和皇妹開個玩笑。」
隨後,狠狠瞪了我一眼,甩袖離去。
傅宸悶聲輕咳:「公主受驚了。」
我看著傅宸。
他精心設計了這麼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我自然會全力配合。
不斷上升的好感值,就是我給他的甜頭。
「驸馬歸家的這些時日,清減了不少。」
我搖搖頭,一改從前的冷淡,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側臉。
他身上很涼,如同一塊冷玉,聲音也是淡淡的:「多謝公主掛念,臣無事。」
「怎麼還叫我公主?」
我嗔怪:「莫非你也信了流言蜚語?讓你歸家,是怕你住不慣公主府,思慮過重,傷了身子。我能為你做得不多,隻是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說著,我蹲下來,將手蓋在他手背上,情意綿綿地仰視著他。
「傅郎願意回來,想必也是想通了吧?世事無常,我們不如敞開心扉,坦誠相待,珍惜這段時光。」
傅宸眼睫抖動,輕笑兩聲:「......是。」
「想通了。」
他說:「臣本就時日無多,何必再考慮身後事?既然公主與臣兩情相悅,那臣便......冒犯了。」
說著,他反手攥緊我的手,分明自己是個病人,力道卻甚是恐怖,生生將我拉起坐在他懷中。
我下意識抗拒,不想壓在他的斷腿之上。
他卻箍著我的腰,不許我離開。
那張瘦得有些凌厲的臉埋進我的肩窩,聲音沉悶狠厲,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
「無論公主想做什麼,臣都舍命奉陪。這樣,可滿意了?」
我忍著肢體接觸的怪異感觸,主動環著他的脖子,輕哼。
「不滿意。」
我要他的命做什麼?
我要的是他的權,他的威,他的勢,他的名。
可他卻會錯了意,將冰冷柔軟的觸感印在我臉頰上。
我吃驚地低下頭,他仰著臉,清冷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我,眼珠黑得人心裡發慌。
「魏子珺。」
他字正腔圓地叫我的名字。
「——我心悅你。」
他說。
18.
說過這句話的攻略者,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個個都舌燦蓮花,誠摯懇切。
可傅宸說的,卻與他們大不相同。
「你我初遇,並非聖上殿前賜婚,而是更早。」
他說:「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經見過你了。」
七年前,我暗自盤算。
那時候,我已經被帶出了冷宮,在魏朝手底下忍氣吞聲,苟且度日。
又要提防著不被攻略者的糖衣炮彈俘獲,哪曾留意過旁的男人?
「殿下對臣自然是沒印象的。」
傅宸看著我的神色,輕嘆了聲:「七年前,我娘還在人世,皇後娘娘在宮中設宴,我卻迷了路,誤入了一片桃林。」
我神色微變。
「猶記得,那年四月春寒,枝頭疏冷,滿地殘瓣。你隻穿著素衣跪在那裡,看著比桃花還輕。」
他怔然地看著我,手臂不自覺收緊:「......我還以為你是哪裡犯了錯的下人,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位冷宮裡的殿下。」
冷宮裡的殿下。
我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可在宮裡,卻無一人敢喚我公主。
其中的緣由,說來話長。
我父皇和皇後娘娘乃是青梅竹馬,自他們還在東宮時就伉儷情深。
直至我出生前,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一直是風靡京都的一段佳話。
父皇當太子時府中隻有一妻,後來當了皇帝,也並未選秀填充後宮,而是獨寵皇後許氏,大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架勢。
三年後,皇後誕下太子魏朝。
又三年,許家被查出勾結逆黨,全家下獄,皇後跪在大雨中苦苦求了一夜,流了腹中成型的女胎,也沒能換得父皇高抬貴手。
而也就是那一夜,父皇寵幸了我娘,有了我。
自此,父皇開始廣納後宮,這些宮闱舊事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湮沒在那個雨夜,再無人提起。
我不知道父皇對皇後還留有幾分真心。
若說沒有,她依舊穩穩當著她的皇後,十幾年來無人敢撼動其位。若說有,他又這般絕情地誅了許家九族,還在皇後肝腸寸斷之際,於一門之隔壓倒了我娘。
至於皇後的心思,就更難猜了。
若說她還愛著父皇,可她哪怕初一十五也不讓父皇踏進宮中半步,任憑父皇磕藥磕得醉生夢死,也淡定地敲她的木魚,禮她的佛。若說不愛,她又活活磋磨死了我娘,將我送至冷宮。
不僅如此,凡是新進的秀女,通通被灌下了絕子湯,饒是僥幸生了龍子,也大多病恹恹的。皇子更是一身隱疾,活不長久。
如此惡行,父皇居然也願意縱著她。
他們像是話本子裡行至陌路的一對怨侶,分明被恨意的刀鋒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疎夫妻。
無論他們情深情淺,苦的終究是我們這些小角色。
皇後恨我父皇,於是折磨我娘。
魏朝恨我父皇,於是折磨我。
他們這對母子,倒是一脈相承地不講理。
19.
我被傅宸勾起舊事,心情難免低落,也沒了配合他的興致。
任由他顫著聲,一句句說著他與我有多麼相似,同樣被後母虐待,又是怎麼被逼著上了戰場。
生死關頭,腦海中回想起的竟然是我跪在桃林裡的倔強身影。
「......某與殿下雖然素昧相識,可七年來,殿下對我而言,早已不僅僅是殿下了。」
我巧笑嫣然:「我竟不知還有這層緣分?傅郎與我,果真是佳偶天成。」
他銀丸似兩粒清凌凌的眼睛凝視著我,像是看穿了我此刻的虛偽、欺騙、言不由衷。
欲言又止半晌,垂下眼輕嘆。
「殿下心裡有怨,臣可以幫你。」
「——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聽得昏昏欲睡,恨不得打個哈欠。
隻想對他說幾個字——
編得很好,下次別編了。
攻略者們向來是第次前來,108 號怎麼會知道七年前的舊事?
他們若能互通有無,也不會不知道,這十年來,我一刻都不曾被打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