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陸明珠和謝君峣同時點頭。
謝君峣當時隨父母哥哥人在英國,得知香江的慘狀後暗暗慶幸自家人不在香江,因為小鬼子真的沒有人性!
而陸明珠則是看過歷史,書上的寥寥幾句話講不完無數斑斑血淚。
謝君顥嘆口氣:“他們入侵時曾糟蹋無數女郎,連當天成親的新娘都不放過,而且是共享,簡直慘無人道。受害者當中就有這位周文遠周教授的妻子,名字我不記得了,隻知道數年後鬼子投降,周文遠和她離婚,她便和周太太帶女兒一起離開了香江。”
說到這裡,他在弟弟弟妹震驚且憤怒的眼神中繼續道:“我無意泄露他們的隱私,隻是怕你們大張旗鼓地派人調查,查出舊事,弄得人盡皆知,反而對她們不好。”
陸明珠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您怎麼知道的?我幹媽和幹大嫂帶孩子去哪兒了?”
“周文遠是我的同學,在上海的同學,他在國外拿到博士學位後回國任教,後來回家鄉花城,不知怎地又到了香江。往日的老同學偶爾見面,難免說些闲話,有人知道這事兒,說了給我聽,我已經叫他閉嘴,以後不要再討論這件事。”謝君顥能做的有限。
至於周太太婆媳和孩子,謝君顥表示不知道她們的具體下落,“聽說回了花城老家。”
第097章
待謝君顥說完,三人間出現一片沉默。
良久以後,陸明珠輕聲道:“淪陷時期的花城應該也不好過吧?她們娘仨,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家中沒有男丁庇護,一定過得更艱苦,我得想辦法立刻找到她們。”
“我幫你。”謝君峣第一時間開口。
未等陸明珠露出感激的表情,謝君顥說道:“你們在花城沒有認識的人,我託人幫你們尋找。明珠,你記得你幹媽的名字嗎?”
陸明珠忙回答道:“姓何,叫何安然。”
但是她和丈夫情投意合,生活甜蜜,一直讓人稱她為周太太,所以原身愛喊她周家幹媽,而不是喊安然幹媽。
那位幹爹在他們離開上海時就去世了,他們扶靈回鄉,沒再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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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君顥頷首,“加上小姑娘的名字和年紀,應該很好找。”
“我侄女叫什麼呀?”陸明珠順口問。
謝君顥道:“叫周文。我印象很深,是因為父女同名。那個說闲話的老同學參加過百日宴,名字是周文遠當場取的,說他不在乎什麼避諱不避諱,要把自己名字中的一個字送給珍愛的女兒,所以叫周文,誰知當年冬天的香江被侵略,陷入無盡的黑暗。”
女兒是周文遠親生的,身世清清白白,毋庸置疑。
陸明珠和謝君峣同時愣住了。
周文?
他們想到那個十歲模樣的賣花小姑娘,她不就是叫周文嗎?
生活條件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陸明珠突然道:“君峣,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小姑娘似乎說過她不回家的話,她奶奶和她媽媽會擔心。”
謝君峣點頭:“是她。”
“名字符合,家人也符合,我得去看看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陸明珠跳起來,在兩人面前走來走去,“去花城,越快越好。”
都淪落到賣花為生了,生活一定困苦。
謝君顥納悶道:“你們見過?”
謝君峣點點頭,三言兩語地解釋完畢,伸手拉住陸明珠,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別急,先吃飯,我記得下午才有船前往花城。”
往返於香江和花城之間的貨輪漁船都有不少,客輪卻不多。
“對,先吃飯。”吃飽飯才有力氣找人。
“既知下落,反而不用太著急,我覺得十有八九是她們。總不能也有一個叫周文的小姑娘,家裡也隻有祖母和母親。”謝君顥自然無心下棋,他把照片還給陸明珠,自己把黑白棋子一粒一粒地撿起來放進罐子裡。
陸明珠沒有他身上的那份鎮定自若,想到這位幹媽的下落,難掩心中焦灼。
看出這一點,謝君峣迅速讓佣人擺飯。
吃完飯,謝君顥主動道:“君峣,我休養得差不多了,下午去公司,讓王秘書跟我匯報工作,你陪明珠去花城接人,回來再上班。”
是的,接人。
陸明珠打算把周家幹媽和周文母女接到身邊生活,因為她不放心讓她們留在花城,迎接幾年後的三年時期和十幾年後的十年。
船行迅速,傍晚抵達花城。
太陽還沒落山,餘暉猶在。
陸明珠特地帶上曾送周文回家的那名年輕保鏢,也帶上不需要再去調查周文遠的年長保鏢,下船後直奔周文的住處。
半點都不帶耽擱的。
還是謝君峣叫自己的保鏢拿著行李去花城大酒店辦理住宿手續,也給周文祖孫三代訂一間有兩張床的房間。
坐人力車抵達一片普通的民居,停在一個小平房門口。
這時,太陽落山了。
沒有院子,隻有三間平房,大開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線,肯定不是電燈,應該是煤油燈或者蠟燭。
年輕保鏢帶的路,他來過。
敲門後,周文打開門,看到保鏢和後面的陸明珠、謝君峣,小姑娘頓時露出驚喜的眼神,“好心的姐姐!”
陸明珠目光柔和,聲音更是輕軟,“周文,你奶奶在家嗎?”
“在。”周文說完,扭頭就喊奶奶。
“文文,誰找我?”一個穿著素色寬松格子棉布旗袍、極清瘦的中年婦人走過來,手裡還拿著正在納的鞋底,連同針線,原本戴著寶石戒指的手指現在套著一枚黃銅頂針。
陸明珠愣愣地看著和原身記憶裡僅剩三五分相似的幹媽。
十多年不見,老了至少二十歲。
原本烏黑濃密的頭發此時現出點點斑白,在腦後挽著一個圓髻,戴著黑色發網,插著一根木簪子。
但是,優雅如舊,透著書香氣息。
周太太也愣愣地望著眼前美豔華麗的少女,並沒有認出她是自己的幹女兒,嘴角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客氣地問道:“小姐找我嗎?敢問是哪位?”
陸明珠緩緩開口,聲音澀然:“幹媽,我是明珠呀!您的幹女兒陸明珠。”
周太太驀地睜大眼睛,“明珠!”
“是的,我是明珠。”陸明珠上前兩步,握著她拿著鞋底針線的雙手,入手像針扎似的,乃是她手指粗糙所致。
這曾是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
柔軟細膩,摸在原身的臉上十分舒服。
現在,關節粗大,肌膚粗糙,陸明珠再一摸,滿手都是老繭,也不知道這些年來她到底幹了多少活,吃了多少苦。
反觀周文遠,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和嬌妻愛子住小樓,生活得有滋有味。
周太太不敢相信:“你怎麼找來的?”
陸明珠沒有回答,而是說:“幹媽,您和嫂嫂、周文和我一塊走吧,我們在酒店訂了房間,晚上好好地聊一聊。”
這裡空間狹小、光線暗淡,又十分悶熱,不是聊天的好場所。
周太太卻婉言謝絕:“文文媽還沒回來,我們不能離開。好孩子,有什麼話,我們明天見面再說吧。”
陸明珠就問周文:“文文,你媽媽呢?”
“媽媽在紡織廠上班,還沒下班。”聰明的周文已經知道她是自己媽媽提過的姑姑,原來是同一個人,不是同名同姓。
她真好看呀!
還是一個好人。
周太太也道:“等她媽回來,我們明天去酒店找你,你先回去,我就不留你了。”
她們家條件簡陋,實在不好招待她。
她可是上海陸家的千金小姐啊!
生來就應該活在錦繡叢中,出入金堂玉閨,而非坐在市井小屋中。
陸明珠低頭對周文說:“文文,我是你的姑姑,比親生的還親,你請我進屋喝杯水好不好?得到你們的消息,我馬不停蹄地從香江趕過來,又累又渴,十分辛苦。”
周文忙道:“姑姑請進,我給您倒水。”
又看謝君峣一眼,說:“叔叔也請進。”
周太太無奈地側身讓開。
保鏢們沒有跟進來,在外面站著,一邊等,一邊拍蚊子。
周文拿幾根點燃的艾條出來給他們。
“艾草可以燻蚊子。”她道。
陸明珠見她出去,坐下後對周太太說:“幹媽,我無意間在舊貨市場買到您的翡翠十八子,就是我五歲時,您一串我一串的那個,循著蛛絲馬跡找到典當行,又查到周文遠,才知道你們沒和他住在一起。幸虧我和周文曾有數面之緣,經人提醒,找了過來。”
周太太苦笑:“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但不是嫂嫂的錯,她也是受害者。”陸明珠神色認真,再次握著周太太的雙手,“幹媽,我真心實意來接你們的。”
周太太一怔,“接我們?去香江嗎?那是文文媽的傷心地,我們不想去。”
陸明珠反應迅速,“那我送你們出國生活,國外風氣開放,沒人會在意過去,正好讓文文好好讀書。”
“我們這樣,怎麼出國呀?”周太太不是沒想過帶兒媳和孫女出國,然而她們運氣不好,帶回來的財物盡數失竊,隻能棲身於這小小的平房中,每天為生計奔波。
陸明珠就道:“我送您和嫂嫂侄女出國定居,您覺得哪個國家適合?”
周太太搖頭,“怎麼能讓你費心,你還是個孩子。附近沒人知道我們的過去,解放後生活得更安穩了,我們過得也不錯。”
最苦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賣花為生,是您說的不錯麼?”陸明珠露出心疼的表情,“幹媽,文文不小了,總得為她以後打算呀!我看嫂嫂的年紀也不大,底子好,好好地養一養,再找個伴,免得此後半生孤獨。”
憑什麼周文遠娶嬌妻生愛子,而周文媽媽就得孤孤單單悽悽慘慘?
周太太眼裡現出一絲光亮,隨即嘆道:“她不願意。剛來的時候,我們對外宣稱是母女,都是寡婦,有人在給她說媒,對方條件也不錯,她自個兒不想嫁人,拒絕了。”
她原本是十分保守的好女郎,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內心痛苦,如果再嫁就不能隱瞞過去,說出來卻揭開瘡疤,弄得鮮血淋漓。
周太太也不忍心看著她再次因此而吃不好睡不安,把自己折騰得骨瘦如柴。
陸明珠理解。
也是,誰說離了男人就不能活?
獨美也很好。
嫁了人,遇到對的能收獲幸福,若遇見比周文遠還不如的人,說不定人生更痛苦。
她想了想,又道:“我們家可能會在澳城籌建藥廠,時間不會太久,幹媽,要不您帶嫂嫂和周文去澳城生活。離得近,我可以經常去看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