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章振興明白她一片赤誠。
頓了頓,他剛想說話,又聽陸明珠說:“關愛農民人人有責,我們援助的對象是他們,也隻是他們,城鎮居民有商品糧,人人按照糧本領口糧,缺誰的不可能缺他們的,不過是緊張一點,料想不必我們操心。”
章振興忍不住笑出聲,“我明白了。”
沒有後顧之憂,他心情一松。
略過預估未來的沉重話題,他們聊起別的,心照不宣。
但是,此次此刻的章振興萬萬沒想到這場旱災持續時間之長會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而大旱之後又有一部分地區出現大涝。
“聽說你們生了位千金?是不是有一歲了?”章振興對此比較感興趣。
陸明珠抿嘴一笑,“一歲三個多月,叫陸宸。”
現在是12月份,一年又要過去了。
章振興一愣,“姓陸?”
不該姓謝嗎?
謝君峣笑道:“孩子是明珠生的,那麼辛苦,隨她的姓氏不是很正常嗎?內地頒布的婚姻法我可是看過的,既然你們說男女平等,那麼就不要認為隨父姓才是理所當然。”
“我隻是沒想到。”畢竟謝家大富。
這麼富貴的人家居然不在意姓氏傳承,奇哉怪也。
章振興不再多想,拿出自己帶來的幾樣東西遞給陸明珠,“給你女兒補上周歲的禮物。”
“謝謝您。”陸明珠一點都沒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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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隻漢代陶響魚和一套黃銅九連環、一個魯班鎖,都算得上是古董了。
第二天去拜訪章老師才知道,這些東西是章振興委託他給找的。
陸明珠問他現在要不要跟自己去香江。
“不是說五年嗎?”章老師放不下手裡的工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話不能不算話,五年後,不用你來,我和老張一定去香江找你。”
清點並修復她捐贈的東西後,大家才知道那是多麼大的一筆財富!
很大一部分都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文化瑰寶。
陸明珠無奈極了:“老師,就不能提前嗎?”
留下來過著缺衣少糧的生活嗎?
“不能。”章老師心性比較堅定,迅速轉開話題說:“你有僑匯券嗎?”
“有。”陸明珠剛到首都就讓人兌換了一些,多數是兩年、三年為期限,她準備送給章老師,聽他問起就直接掏出來一沓現金和一沓僑匯券,還有之前沒用的購物券等副券,“首都的僑匯券夠您一家子吃一年,外地的您想辦法用吧,我們沒時間處理。”
免得靠那點口糧餓肚子。
瞧了瞧外地的僑匯券,章老師大喜,沒要錢,隻要了票,“我換點吃的穿的用的給老朋友寄去。且有些老朋友就在這個地方,也給他們寄過去一點,用來送人可以保證自己的處境,也可以自用。”
“什麼老朋友?”陸明珠隨口問。
章老師嘆口氣,“下放的老朋友,原本都是大學教授,我給寄,也不能用自己的名義,免得惹火上身。”
陸明珠知道是什麼人了。
第一批。
因著這件事,她沒興趣在京城久留,很快離開。
前腳一走,丁大姐母子就帶小丁和小丁娘一塊來到首都,給他們辦理戶口。
小丁是找回來的親兒子,隨母辦戶口,沒受到任何阻攔,小丁娘的戶口就很不容易落實。
沒辦法,隻能先辦理一個投靠。
小丁娘原本不願意跟來,耐不住小丁不肯離開她,丁大姐和張雷母子也求她,最終她就為了小丁的前程離開家鄉,進入這座巍峨高大看著就讓人生畏的首都城。
繁華得讓她目不轉睛。
丁大姐住的還是二層紅磚小洋樓,家裡有保姆,下火車後坐的是小轎車。
小丁的生父姓張,叫張大雲,工資待遇很高。
不是團長,他手底下有很多團長,估計王保國拋棄小丁時也沒想到老戰友會爬得這麼高。
張大雲多數時候都在軍營,丁大姐安排小丁娘住一樓,讓小丁和他大哥張雷住二樓最大的房間,放下行李後說道:“在你前頭和後頭,家裡有幾個孩子都是收養的,有男有女,品行還不錯,不在家就是工作或者上學去了。你是我親兒子,他們不是,要是他們對你不禮貌,你也不要客氣。”
小丁默默點頭。
他現在叫丁瑜,丁大姐的丁,周瑜的瑜,因為無論是生父還是養父,都不值得他隨其姓氏。
“你和你娘好好休息,我和你大哥出門買菜,咱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吃一頓。”丁大姐腳步帶風,根本闲不住,走時還不忘給小丁娘倒麥乳精、拿水果罐頭和餅幹。
好巧不巧,張大雲偏偏就今兒回家了,進來就發現家裡多了人,坐在沙發上喝麥乳精。
不認識,沒見過。
“是誰呀?是老家的親戚嗎?”雖然丁大姐已經給小丁娘倆購置新衣新鞋,但農村人的痕跡根本遮掩不住,所以張大雲這麼問保姆也沒有任何問題。
他許久沒回家,丁家親友沒跟他多嘴,所以他不知丁大姐去找親兒子了。
小丁娘和小丁抬頭看他,沒說話。
張大雲時常資助烈士家屬和老家的人,見狀不以為意,隻當他們不好意思,“大姐呢?”
丁大姐比他大一歲,他一直喊大姐。
保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姐和小雷出門買菜了,要給小魚接風洗塵。”
張大雲聞言一愣。
他知道自己送走的兒子叫小魚,丁大姐一直在找。
第294章
張大雲是何等人物,頃刻間就想明白了。
他轉頭看向小丁。
年紀相符,五官很像妻子和長子,有一雙入鬢的長眉和一雙丹鳳眼。
“你是……”張大雲聲音發顫,“你爹還好嗎?”
小丁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小丁娘氣不打一處來,猛地站起身,指著他鼻尖道:“我呸!親兒子站在你面前,你就惦記著你兄弟?就沒看到你兒子有多瘦有多可憐嗎?從他三歲起,我們娘倆相依為命,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他明明那麼聰明,四五歲時上掃盲班比誰認字都快,我卻沒錢供他上學。要不是遇到好人,我們娘倆現在已經死透了。你這個當爹的呢?現在住著二層小樓,僱著保姆,坐著小轎車,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沒想過你親兒子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根本沒資格讓他喊你一聲爹!”
“娘,我沒爹。”小丁冷不防地開口。
小丁娘拍了下自己的頭:“對,你沒爹,你隻有娘,一個生你的,一個養你的。”
張大雲被小丁娘罵得無地自容,卻還是問道:“王新生怎麼了?”
“你的好兄弟早就另娶他人,以有血緣的侄子為繼子,把你這位大幹部的兒子扔給我一個婦道人家,你驚不驚喜?”以為丈夫身死時,小丁娘就開始守寡,公婆隻顧著小叔子不管她,她為了保護自己,性格潑辣,牙尖嘴利,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張大雲想都不想地道:“不可能,他答應我會把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小丁娘撇嘴:“答應了又怎樣?又不是不能反悔。他娶我的時候還發誓一輩子對我好呢,他做到了嗎?才守寡的弟媳婦對他招招手,他就和我離婚了。”
“既然他不願意養,為什麼不把孩子送回來?”張大雲仍不敢相信。
話音剛落,丁大姐把買來的一塊肉砸到他臉上。
“張大雲,你說的是人話嗎?小丁三歲的時候是什麼年代?兩軍對壘,南徵北戰,跟著隊伍走,怎麼找你?說不定人家王新生就是以為你也光榮了,這才坦然地棄養小丁。”丁大姐撲過去就對他的頭、臉、肩膀又打又砸,眼內充血,“你知不知道小丁差點就沒命了?明明建國後可以像老袁兩口子一樣去找他、照顧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在哪裡?十三年啊,整整十三年。”
丁大姐越想越恨,“我們娘幾個團圓,你回來幹什麼?怎麼?來看看這個被你拋棄的兒子長什麼樣,想聽他和養父父慈子孝、共享天倫的故事來證明你當年的決定沒錯?”
張大雲被她打的連連後退卻沒有還手,“我沒有,我不知道他回來。”
“你走,小丁在家的時候你不要回來。”丁大姐把他推出去,關上大門,回頭看小丁時立刻還上一副笑臉,語調溫柔,“孩子,待會兒媽給你做紅燒肉,明天帶你去外公家見見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姨媽姨夫,然後去章家問問恩人的聯系方式,我要親自登門感謝他們對你的救命之恩。”
“他們應該不住在內地。”小丁這麼說道。
丁大姐剛俯身撿起砸張大雲的豬肉,聞言一怔,“你怎麼知道?”
小丁說出自己的理由:“他們帶著保護他們的人,這些人裡還有金發藍眼白皮膚的外國人,說的外國話,大概就是因為外國身份,所以才能買到很多糧食分給我們這些窮人。”
小丁娘跟著點頭,“可惜他們沒說自己的名字,隻在二嘎子娘給發糧食的人磕頭時對方說要謝就謝他們先生、小姐。說是先生、小姐,可我看他們是兩口子,長得比神仙還漂亮,幹幹淨淨的,身上香噴噴,說話倒是很和氣,也不嫌我們娘倆髒,一定是觀音菩薩轉世,才會這麼好心。”
這些話在路上其實已經跟丁大姐和張雷母子倆說過了,但她還是忍不住重復一遍。
瀕臨死亡之際,陸明珠他們就是活神仙。
在門外聽到裡面說話聲的張大雲十分苦悶,忍不住找老首長章振興喝酒。
因為酒要糧食來釀造,所以章振興已不沾酒,給他倒了茶,“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我們大家都勸過你,你不聽,怎能怨小丁恨你?別說外面的孤兒,就是組織裡也有許許多多父母犧牲了的孤兒,哪個不值得王新生收養?別說一個,十個八個都行,隻要能養得起。你可倒好,親生的送給人,倒把收養的孩子養得白白胖胖。”
張大雲也有自己的理由:“我那不是為了感謝王新生的救命之恩嗎?隻有把親生的兒子送給他才能體現出我的真心實意,要是把收養的孤兒送出去,人人都得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說到底不是親生的,說給人就給人,一點磕巴都不打。”
章振興搖頭,“糊塗!你就是個糊塗蛋!”
他喝了一碗茶,說道:“戰場上,本來就是並肩作戰,生生死死誰都不能保證,哪個在上戰場的時候不是把腦袋被在褲腰帶上?活著下來是運氣,死則死得其所。我也有很多戰友為了掩護我而犧牲,你看我像你這樣做了嗎?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憑什麼把他送人?當年給你處分,我看你還是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今兒找我喝酒,怎麼,是見到小小丁了?”
他消息靈通,保姆說在見到買菜的丁大姐,要給她小兒子接風洗塵。
所以,章振興就知張大雲又被妻子給趕出來了。
“王新生十年前就把我兒子給拋棄了。”張大雲想不通。
章振興卻很淡然,“你做親爹的都能拋棄親兒子,何況他隻是個養父?十年前,兩軍對壘,誰又能想到是咱們坐穩了江山?沒什麼難以理解的。你喝完茶就回軍營,別在小丁跟前礙眼。當年要不是看在你打仗作戰確有一手,組織替你講情,你們早就離婚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張大雲垂頭
喪氣地回去了。
兩日後,丁大姐帶小丁到章家見到章振興才知道張大雲來找過他。
丁大姐對張大雲的事不感興趣,隻問陸明珠的信息,卻得知她已經回香江了。
“這麼說,我們沒辦法親自向他們道謝了。”丁大姐皺眉。
章振興淡然一笑:“你們不用太掛懷,他們隻是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們的孩子,他們都不會袖手旁觀。孩子找回來了,送他上學,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早晚還能再見到明珠等人。”
丁大姐還是因為不能報答一番而感到遺憾,“能寄東西嗎?我買點東西給他們寄過去。”
“那麼多的東西說捐了就捐了,她什麼都不缺。”章振興道。
丁大姐很堅持:“我隻是表達我的謝意。”
章振興想了想,“她喜歡古玩字畫這些玩意兒,天底下很難找到相同的,你也買得起,買兩幅畫拿給我,我替你寄給她。”
“好。”丁大姐照辦。
在東西寄出的時候,陸明珠人在上海的王興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