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官顯貴紛紛來賀,其中很多人認識柳柔,他們對柳柔奇計大敗敵軍、提前預知並醫好了軍中疫病的事跡,嘖嘖稱奇。
三十萬大軍折損過半,那十五萬,為了抵擋敵軍永遠埋身雪山的亡靈,都變成了柳柔的一人之功。
沈老爺、沈夫人坐在上首,聽著眾人對柳柔的吹捧,滿臉的笑容,甚至有幾分自豪之感。
沈梅仰望柳柔,心中已是頂禮膜拜。
沈儒世像是醉了,伸手將柳柔輕攬入懷,柔情款款。
好像每個人都很滿意、很開心,除了我。
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胃裡翻騰,我眼前突然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4
等睜開眼睛,我看到了麝悅哭紅的眼,她見我醒了,一把抓住我的手。
「夫人,他們欺負人,我請來的大夫,被叫去看柳柔那個女人了!她隻是貪酒喝醉了……」
大夫不僅被搶走,她還被沈梅打,麝悅大哭,自己委屈,也替我委屈。
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懷中:「別哭……我沒事兒,隻是……有孕了。」
應該就是沈儒世臨行前那一晚,我們倆猶如生離死別般的抵死纏綿。
我當時想著如果沈儒世不幸戰死,我也要給他留下一縷血脈。
沒想到真的有個小生命,就那麼悄然誕生了。
麝悅從我懷中掙脫,喜極而泣:「太好了,夫人,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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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說恭喜,而說太好,因為有了孩子,沈儒世便不能將我休棄,我的正妻之位保住了。
我面上不露,心裡卻一片冰涼,如果被人知道我卑微到需要靠一個孩子,保住自己的地位,恐怕會笑掉大牙。
我竟然需要這樣來維護自己,竟然需要一個弱小的孩子……來維護自己。
腦海中浮現出個形容枯槁,撫摸孕肚的女子身影。
她是我娘。
她抬起頭,對我笑,眸中滿是狠厲之色,當時她懷了我小弟。
因為有孕,她得以繼續做她的正妻了。
外面傳來敲門聲,沈儒世來了,還帶著大夫。
麝悅她招呼大夫給我診脈,站在一邊,得意地等著看沈儒世知道我有孕時的窘迫表情。
大夫到我跟前,我並未將手腕伸出,而是向沈儒世詢問起柳柔的情況。
沈儒世眉頭皺了皺,將麝悅與大夫撵了出去,他坐在我跟前,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總算把表情調整到有了幾分情義。
他想拉起我的手,我雙臂都在被中,他的手握了握,放在了自己膝蓋上。
「我也不瞞你……柳柔有了身孕,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他離開不過三月,柳柔懷孕兩個多月……
我因為擔心他的安危夜不能寐時,他溫香軟玉抱在懷裡,正拼命地讓那女人懷孕。
七年的夫妻情分,竟突然像是鴻毛般輕,一陣小微風就能吹走了。
沈儒世看著我,說起柳柔有孕,眼睛帶著喜色,他想邀請我一起分享他的喜悅,可惜選錯了人。
見我無動於衷,他尷尬地輕咳:「她救了我,我此生絕不能負她。」
「沈將軍,重情重義。」我答。
沈儒世以為我在嘲諷他,臉色一變,惱怒地看向我。
我面無表情與他對視,誠懇地沒有一點諷刺。
他確實重情重義,隻不過那情義不是對我罷了。
沈儒世握了握拳頭繼續說:「她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不肯與旁人共侍一夫……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沒有名分的出生……」
話到此處,沈儒世沒有繼續說,他又看向我,像是等著我把他的話,接著說下去。
他眼中滿是理所應當,像是我若不把他的話接著說,便是我不知進退,無理取鬧了。
可如果我知進退,便不會一意孤行,拋棄身份,涉及頗多,也要嫁進沈家。
如果我不無理取鬧,怎麼會強退了兒時的娃娃親,隻因為竹馬,逛街時對著花魁笑了一下。
我從來都不是知進退的人。
所以我緘默。
沈儒世的表情從詫異轉成憤怒,他猛然起身,狠狠地踱著步子。
「蘇依依,我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冥頑不靈!你七年都無所出!我有苛責過你一次嗎!」
他看著我,眼睛似乎要冒出火,隻有將我燒幹淨才能解恨。
「柔兒不想鬧得難堪,才讓我過來勸你的!你少裝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我們沒人欠你!」
5
沈儒世的嘴巴一張一合,表情兇狠,像是恨不得用天底下,最惡毒的言語詛咒我。
三個月前,他說桃花開了,他就回來,可是他回來了嗎?
眼前的人,像個我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他發完火,又收斂了語氣,再次坐到我身邊,苦口婆心地起來。
「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喜歡我嗎?成親前我們都沒見過面。我隻知道你嫁給了我,我便要把你當做妻子,對你好那是責任,可這不是愛。直到我遇上柳柔,她告訴我這是包辦婚姻,我們不是互相喜歡,隻是被捆綁在一起搭伙過日子,你懂嗎?我跟柔兒才是互相愛慕、互許終身的真感情!」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我被迫聽著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如何患難與共,情比金堅。
等他終於把他跟柳柔的感人愛情故事講完了,我才開口問:「說一句要休妻,這麼難嗎?」
沈儒世臉上表情一僵,眼睛一瞬的茫然隨即轉化為更大的憤怒。
「蘇依依,在你眼裡,我竟然是那般,拋棄糟糠之妻的涼薄之人?」
糟糠之妻?我嗎?我十六歲嫁給他,如今不過二十三歲,原這就已經是ťŭ₋糟糠之妻了。
「既然不是要休妻,那沈將軍來與我說這麼許多,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問。
他再次啞口無言,拂袖而去,看起來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想跟柳柔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不想擔上這薄情寡義之名,我又無錯,憑什麼自請下堂,讓他表裡佔全?
沈儒世走了,還帶走了大夫,臨走時也不忘對著屋門喊:「她牙尖嘴利得很,能有什麼病!」
未來的一家之主,儒雅驍勇的將軍,像個地痞無賴一樣大呼小叫。
這當真是那個,會為一個小乞兒打抱不平,讓我一見傾心七年的少年郎嗎?
「夫人為何不將已有身孕的事情,告訴將軍?如果將軍知道了……」麝悅進門來了,猶豫著開口。
「算了。」我望著窗外,「等天亮去找個大夫來吧,要嘴巴嚴的。」
這孩子我不會留,但我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少夫人!」麝悅跪在地上抓住我的手。
我沒有看她,轉而望著天空。
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又何苦讓他來這世上,遭受親生父親的白眼與冷漠,陷入跟異母兄弟之間無休止的爭鬥中呢?
這樣的孩子……活得太累、也太可憐了。
6
想打掉孩子,但事情不能明目張膽地做,於是天還沒亮,我便讓麝悅出門了。
我坐在窗前,因為不再做鞋,我就這麼坐著等天慢慢亮起。
曾經我很看不起我娘,她一宿一宿地不肯睡覺,等著那個不會回來的人。
難道命運也遺傳嗎?還是因為我壞事做得太多,所以這是報應?
柳柔來了,還帶著四個丫鬟前呼後擁,沈儒世第一次做父親,這緊張勁兒,真讓人哭笑不得。
柳柔不管丫鬟們的誠惶誠恐,大大咧咧地就在我屋子裡坐下。
我起身跟她打招呼,她並不搭理,左顧右看地把房間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她的目光帶著戲謔與憐憫,那麼高高在上。
「沈大哥在外拼命,你就這麼成天無所事事?真享受啊。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很空虛嗎?你有理想嗎?有自我嗎?這麼一天天地活著不嫌煩嗎?」
煩嗎?煩啊!
可是沈夫人說,大戶人家的兒媳,拋頭露面不成體統。
而且去戰場前,沈儒世跟我一樣無所事事。
我沒有跟她理論,因為這樣會被下人當成笑話。
我不說話,她便覺得她贏了,態度越發囂張。
「我跟沈大哥是自由戀愛,我們是真愛。你們包辦婚姻沒有愛情。」
是、是、是,這話不足十二個時辰,我聽了兩遍了,著實讓人厭煩啊。
成親七載,我與沈儒世並不是相敬如賓的夫妻,我們有打鬧會置氣,但是每一次過去以後,感情就會比先前更深一點。
我堅信、堅持的感情,沈儒世、柳柔,異口同聲地告訴我,那什麼都不是。
他們還要讓我接受、理解、心甘情願地認同他們才是真正相愛。
憑什麼!我看著她,把憤怒強壓在心底。
柳柔覺得我生氣很滑稽,她笑出了聲:「蘇依依!你別把我當壞人,婚姻裡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兒,懂嗎?我跟沈大哥是追求真愛,真愛無罪!我們不欠你!」
不欠我,是啊。
沈儒世薄情寡義不欠我,柳柔橫刀奪愛不欠我。
他們都不欠我,是我自己不該,不該不知進退。
我應該在柳柔進門時就自請下堂,然後像見不得光的老鼠躲進臭水溝裡去。
這樣才符合一個糟糠之妻的模樣。
「所以,柳姑娘既然覺得自己沒錯,又何必說這麼多,不必心虛。」
我直言不諱地拆穿了她,一邊說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一邊又要橫插到別人夫妻之間。
這說一套做一套的,我都替她臉紅。
柳柔惱羞成怒,拍案而起:「你這個女人腦子是榆木疙瘩嗎?與其被沈大哥休棄,你自請下堂,瀟灑轉身不好嗎?」
分別三月,就在戰場之上三心二意,與女人私通,還有了孩子的人不是我!
沒有成親便與男人,苟合有孕的人也不是我!
瀟灑轉身?然後把圓滿留給他們這些犯錯的人?
沈儒世跟柳柔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地逼迫我,讓我默不作聲吞下所有苦果?
「我沒有錯為何要自請下堂?」我轉過身,不再看她,不想因她失了體面。
「唉!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呢?沈大哥都說了他不愛你啊!你非要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呢?沈大哥知道你現在無家可歸,他好心給你做了打算,和離以後你就搬去西園,吃穿照舊。不用擔心流落街頭。」
我面上無波,拳頭卻要攥出血來了,無家可歸?流落街頭?
所以,沈儒世也把我當個乞丐,需要他的施舍!
7
麝悅衝了進來,指著柳柔的鼻子,破口大罵:「呸!一個沒有進門就懷了孩子的騷狐狸,還跑到人家正妻面前,大放厥詞?你爹媽是死了嗎?養出你這麼個不要臉的賤貨!」
「你、你敢罵我?」柳柔似乎沒想到有人會這麼對自己,氣得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麝悅的衣領,「我可是穿越來的,宅鬥我都隨意拿捏,撒潑還能怕你不成!」
麝悅被勒得滿臉通紅,我連忙抓住柳柔的手腕:「你放開她!」
「你起開!」柳柔一甩胳膊將我推開。
我撞上桌角,頓時剖腹一樣的疼痛,溫熱的鮮血順著小腿流下,染紅了我的褲腿。
柳柔驚了,她松開麝悅,震驚地看著我:「臥槽。玩兒這一套,你陰我啊?」
「大夫!大夫!」麝悅高喊。
在外面待命的大夫急忙進門,柳柔帶來的丫鬟們也傻了,房間裡亂成一團。
「哦!我知道了!你假懷孕想栽贓我!戲挺多!能別演了嗎!」,柳柔雙手環胸翻了個白眼,撇嘴冷笑。
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