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沒想過趕你走!隻是我與柔兒成親,你還住在東園不方便,才讓你搬去西園。你就算搬去西園,吃穿用度也會和現在一樣!你是信不過我?覺得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你不是,你會為了一個認識三月的女子,拋棄七年夫妻感情?
你不是,你會對那個逝去的孩子沒有半點心疼,還覺得慶幸?
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拆穿,他隻會惱羞成怒。
「我不是說了,沈將軍是重情重義好男兒!隻是你我既然已經和離,便再無瓜葛,我斷沒有留在沈家的道理。」
「再無瓜葛?」沈儒世瞪大眼睛,竟然有一絲慌亂,「你說跟我再無瓜葛?」
沈儒世天生的桃花眼,就算生氣時,也總給人一種含情的錯覺,每每對視我都會沉溺在他眼中。
隻不過我愛了七年的這雙眼睛,現在隻讓人覺得空有皮相的美,細品下去乏味至極。
我直視著他,無悲無喜地說:「是。」
他猛地松開了我的胳膊,像是被我冰了一下一樣。
走到前廳,遇上了沈家二老,柳柔正陪著他們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們的笑聲老遠便讓人聽見了。
柳柔身邊的四個丫鬟,見到我們,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從四面把柳柔圍在其中。
「這是、這是怎麼……依依你竟真要走嗎?」沈老爺看我背著包裹問道。
「依依,娘說過,就算你們和離,娘也會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的啊。」沈夫人已經開始抹淚了。
這副模樣,好像為了趕我走,算計了一夜的人不是他們了。
「這些年多謝沈老爺、沈夫人的照拂。願沈老爺、沈夫人福壽綿長。」我客客氣氣地行禮,疏離又周到地讓他們說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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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麝悅一步一步走向沈家的大門。
從知道柳柔進門的驚怒,到被否認七年的悲傷,再到接受和離的平靜,所有的情緒已經在這兩天內消化殆盡。
每邁出一步,都讓我壓抑的胸口,輕松一分。
沈儒世又追過來了,他嗫嚅了一下,才恢復正常:「你有地方落腳嗎?……你的嫁妝,按理要給你送去的。」
「不牢沈將軍費心了。嫁妝我已經全部折成了銀子。」我真誠地向他道謝。
「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把嫁妝折成了銀子!」他瞪著我。
「你帶答應柳柔留宿的那天。其實如果你當天就提和離,也就沒有後面這些麻煩事了。」
「你!你竟然一開始就想跟我和離!」沈儒世眼圈泛紅,好像我才是那個撒謊的負心人,真讓人覺得好笑啊。
「我與柳姑娘永遠也做不了好姐妹,不過有一點我們很像的。」,我看著沈家大門外說,「那就是我也不會與他人共侍一夫。」
沈儒世瞠目結舌地看著我,他應該從未想過,我會這麼決絕,毫不留戀。
其實我性格一向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兒時爹總說我這性格不好,過剛易折,早晚吃虧撞得頭破血流。
但讓我委曲求全、虛與委蛇地活著,更痛苦。
11
我的嫁妝所剩無幾,賣的匆忙,所以隻換了二十兩銀子。
我帶著麝悅在郊區尋了個便宜的木屋住下,隱姓埋名地靠著給人縫補衣服勉強度日。
這片地方住的都是販夫走卒、升鬥小民,精明又愛算計,但是也會在你需要幫助時,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麝悅的性格跟這裡很合適,今天為了毫釐爭執,明天照舊一起收衣服、曬菜幹。
後來我無意間,給一個婆婆寫了封信,得到了個幫人寫信的差事,再後來他們見我識字,便讓我教導他們的孩子讀書算賬。
不要飛黃騰達,隻求一日三餐精打細算。
小半年下來,我跟麝悅竟然還攢了二兩銀子呢。
冬日裡靠著火爐聽孩子們搖頭晃腦的讀書聲,我會時常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年末時,一隊錦衣盔甲的士兵闖了進來,把大家都嚇壞了。
為首的是個身著紫衣的年輕公子,他一身文士長袍,披著件白色狐裘,一雙鳳眸上挑,帶著睥睨天下的驕傲,美且冷。
他看了我一眼,便轉向了我旁邊的麝悅,躬身行禮,士兵們則跪下高呼公主殿下。
原來,麝悅是皇帝當年南逃時走失的公主。
這陣仗讓麝悅膽怯地看向我,她眼中隻有驚沒有喜。
我拍了下她的肩膀:「去吧。」,這是好事,總歸不用跟著我受苦了。
麝悅被簇擁著走到馬車跟前,猛然想起什麼,又轉頭看我。
我對她揮了揮手,她是公主,那是她的命。
我是下堂婦,這是我的命。
麝悅眼中含淚,抿著嘴唇,上馬車走了,這一走恐怕就是永別了吧。
我看向腌制的菜幹不由自主地抱了起來,然後又頹然地放下,公主以後也不吃這個了吧。
「這就是你非要跟我退婚,落得下場?」背後一聲冷嗤,那紫衣公子不屑說道。
唉,陸元豐!我差點都忘了還有這麼個人了!
都多少年了,他的性子竟然一點都沒變,不張張嘴嘲諷挖苦別人,他就渾身難受。
「御史大人您要沒事兒,請吧。」我不耐煩地拿起掃帚,往他腳邊掃起來。
他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身邊:「是侍郎,我現在是吏部侍郎。」
「……那恭喜。」
「堂堂兵部尚書家的嫡長女,最後落得這般田地?為了沈儒世拋棄我,後悔嗎?」
「退婚不是因為沈儒世。」我誠實地糾正。
「是,就因為我對花魁笑了一下。就因為這。你就要跟我退親。蘇依依你可不可笑啊。」他咬牙切齒,鳳眸卻在笑,隻是笑意浮在眼尾。
我垂眸不看他,七年前我就知道了,跟他說話,有時候等於對牛彈琴。
我眼中容不得沙子,一粒也不行。
他卻覺得是我矯情,無理取鬧。
見我不回答,他看向我掌心磨出的繭子,眉頭微微一皺,輕輕松了手。
小灶上的粥差點燒煳了,我連忙把瓦罐端下來,熬了麝悅的份兒,她卻再沒機會喝了。
我突然鼻子發酸,但是因為有旁人在,眼淚都積在了眼底。
陸元豐看了看我,輕嘆一聲,袍子一撩,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
見我看他,做作地咳嗽了一聲:「怎麼?老朋友久別重逢,你請我吃頓飯總不為過。」
這個理由,好像確實還挺充分。
12
我盛了粥給他,撈了幾根菜幹,切成小段,想了想,又奢侈地淋了一點麻油。
擺放就緒後,他表情僵住:「你……就給我吃這些?」
「我隻有這些。」我端起碗喝起來。
「早知道今日,當初就算打斷你的腿,我也會把你綁進花轎。總好過讓你被沈儒世欺負,在這受苦。」,他端起碗,憤恨不已。
「吃飯,別說話。」
「你就不生氣,不想報復嗎?我可以幫你。」陸元豐循循善誘道。
我隻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說了。
陸元豐雖然嫌棄,但還是喝完了粥,吃光了菜幹,臨走之前他問我,要不要跟他回去。
說完,他又連忙補充,說送我回我家去,他家裡姬妾成群可沒有我地方,讓我別多想。
我搖頭。
這答案他預料之中,我寧可隱居在此也不回家,他便知道我不會跟他回去。
陸元豐走了,麝悅也走了。
鄰居們也都是周邊鄉鎮過來討生活的,一到年關,就紛紛趕回家團圓去了。
本來熱熱鬧鬧的地方突然就剩我一個,連說句話都有回聲。
大年三十,我發起了高燒,迷迷瞪瞪地睡在炕上,聽有人敲門。
拿起菜刀,披衣出門,卻見門外站著個書生,相貌清秀,帶著點文人的呆板矜持。
他是來投奔隔壁張大娘的,不過張大娘兩月前已經過世了。
直到把他底細問清楚了,我才暈了過去,手中菜刀不松。
他生火熬藥,折騰到天亮,我才退燒醒過來。
問了姓名,知道他叫林止。
我暫時收留了他,他感激地包攬了所有的活兒,砍柴、挑水、燒火做飯,甚至還勤快地要洗衣服,被我堅定地拒絕了。
呆板歸呆板倒是沒有一點酸腐氣,幹起活來幹淨利落,一點也沒有邀功的意思。
不過……他讀書的悟性倒是不咋地,這麼一門心思考科舉,恐怕……沒什麼出路。
他說這是最後一次,再不中,他就回鄉教書去了。
我提議他也可以做郎中,他想了想,說也行。
上元節這天,我們做了花燈,拿到集市上去賣。
顏料的錢是我出的,燈是他畫的,看了以後,我跟他說,郎中做不成,做個燈匠吧?
上元節,互通心意的少男少女不少,加上我倆賣力地吆喝,燈也賣得很快。
等我送走一位顧客,轉身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看過去,就迎上了沈儒世的眼睛,那眼睛裡有……驚喜?
「你在這?」
我給他一個禮貌的笑容:「沈將軍,好久不見了。」
13
沈儒世手緊緊握著我,像是我是一條魚,他一不注意就能滑走一樣:「依依,你受苦了,我帶你回家。」
說完他拉著我就走,像是根本不覺得我會拒絕他。
「沈將軍?您是不是貴人多忘事,我們已經和離了。」,我站定沒動,平靜地提醒他。
他卻忽略了我的話,將我抱在懷裡:「你走後我便差人尋你,可找遍了客棧、旅店甚至寺廟、庵堂都沒有音訊,我還以為你回東都去了,沒想到你會離我如此之近。」
他滿眼悲傷,想要從我眼中找到共鳴,我卻覺得麻煩。
「沈少夫人,身體可好?」我掙脫出來問道。
他表情呆愣了一下,似乎沒有在第一時間,明白我說的是誰。
「柳柔嗎?她……很好。」沈儒世說,看起來不願意多談。
「那沈家小公子呢,也該滿一歲了吧?是不是都會跑會叫人了?」我像個老朋友一樣,興奮地問。
他沉默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孩子小產了。」
其實柳柔上午小產,下午我就收到了消息,這些消息可是廢了我七成嫁妝的錢呢。
柳柔貪杯,被沈夫人責怪了幾句,氣不過,覺得受到了壓迫,於是跑去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她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這個孩子純屬柳柔自己的錯,不是我的算計。
柳柔是妙手神醫,卻挽不回自己的孩子,她當時難過極了。
我提起孩子,沈儒世的表情變得痛苦,這也難怪,他可是很珍惜那個孩子的。
如果我的孩子活著,現在也一歲多了,也差不多會跑會叫人了,傷怎麼能隻有我一個人疼呢?
「你走了以後……家裡被攪得一團糟。」,沈儒世繼續說,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滿是疲憊。
沈夫人做了七年甩手掌櫃,剛開始可不就會一團糟嗎?慢慢也就習慣了。
他竭力訴說著他這一年的遭遇,其實隻要他抬頭看一下我,就能看到我滿臉都是幸災樂禍。
是什麼讓他有了錯覺,認為我會同情可憐他呢?
「依依,是我對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爹娘也一直催促我把你找回去。」沈儒世再次握上我的手,誠懇地說。
回去?回去住到西園,做免費的管家跟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