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訝然:「你不是要我陪著你麼?」
墨夜收緊胳膊,好像要把所有的眷戀都融進這個擁抱裡:「不要了,隻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不要了。」
我退開身,瞧著眼前這張鋒利俊朗的面容,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不知道自己做完一切後還能不能活著,我不是個輕易許諾的人,我給不了他任何承諾。
我嘆息著,抬手擦去他懸而未落的淚珠:「別哭了。」
額前碎發遮住他的眉眼,墨夜將一切情緒都隱在了陰影之中。
他悶聲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換身衣服。」
說著他就要走,我拉住他的衣袖:「快些回來。」
他垂眼睛看著我毫無血色的指尖,低聲應著:「好,我一會就回來。」
太過疲憊,到最後我也不知道墨夜是何時回來的就睡著了。
第二天等我睜眼,身後也沒了人。
我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坐起身感覺到什麼,我對著虛空道:「青鴉。」
青鴉悄聲落地:「鬼醫大人。」
墨夜撤去了看守,青鴉才敢青天白日潛進來。
「墨……樓主是何時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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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鴉:「半刻鍾前剛離開。」
青鴉看著我的臉色,試探道:「樓主一直抱著大人,不曾松手。」
心中想的事被戳破,我板了臉:「我又沒問你。」
青鴉立馬低頭不再言。
我輕咳一聲正色道:「找到毒師了?」
青鴉點頭:「在荒冢死人谷。」
我:「他還不知道吧。」
青鴉:「樓主不知。」
我道:「我身上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三日後你再來取解藥吧。」
青鴉頷首,沒說什麼,便離開了。
——
05
三日後,到了成婚的日子。
墨夜親自給我換了喜服,他沒打算給我蓋蓋頭。
我垂眸拿過蓋頭蓋上,墨夜有些怔愣。
我把手遞給他:「走吧,別誤了時辰。」
靜默片刻,他牽著我的手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我和墨夜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整個喜宴安靜得有些不像話,可該有的,一樣不少。
喜秤挑開我面前的遮擋,墨夜看著我笑得溫柔。
大紅喜袍,漆眉墨發,燭光的映襯下,二者在墨夜身上,是驚心動魄的俊美。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配不上他了。
墨夜端了兩杯酒,遞給我一杯。
我瞧著那酒杯半晌,終是接過,與他同飲合卺酒。
我等著他脫我的衣服,卻見他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
墨夜低聲笑著:「我得找個地方坐著,一會藥勁兒上來了,我怕你撐不住我。」
可明明我藏在袖子裡的迷藥還沒有用。
想到什麼,我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給自己下藥?」
墨夜苦澀道:「那個說要來帶你走的人應該已經在門口了,你別怕,我沒讓人傷害他,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我,我做不到,所以我就想了這個法子。」
他從懷裡拿出一支玉簪放在桌上:「這是送你的,我親手做的,如今禮成,不管你在哪兒,你都是我的妻,你可以丟下我,可毒還沒解,你不要走得太遠,等我找到解藥,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他聲音越來越低,眼中的水霧聚成淚滴落下來,望著我的星眸中滿是乞求,喉結滾動,欲言又止。
我走上前撫過他的眉眼,輕聲道:「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墨夜仰頭看我,淚眼蒙眬間,他抬手隱忍又克Ṫű̂₄制地隔空撫摸著我的臉:「不要喜歡上別人……好不好……」
說完他就倒在我懷裡睡了過去,我摟著他,接住他落下的手,望著那燃燒的喜燭,輕撫他的墨發,低聲回他:「我答應你,這輩子,隻喜歡你一個。」
我拿過玉簪戴好,把墨夜抱回床上蓋好被子。
我一出門就見門口守著兩個人,一黑一青,跟門神似的。
黑的是青鴉,而另一個……
我衝著那青色人影笑道:「風喚,好久不見。」
「雲泊,跟我走。」
風喚要來拉我,被我躲開。
我把解藥扔給青鴉。
青鴉伸手接過吃下,可他沒有走。
我提醒道:「青鴉,你自由了。」
青鴉抿了抿唇:「大人待我不薄,又救了我的命,我再幫大人做最後一件事。」
我輕笑一聲:「好啊。」
我指著風喚:「看好他,ŧṻⁱ別讓他跟著我,哦對了,保護好他,被有心人發現,他會死得很慘的。」
風喚好看的眉眼擰成一團:「你不和我走?」
我搖搖頭:「十年前,我在渡口等了你一天一夜,你沒來,那時我們就結束了,你在中原不安全,快些回你的西域去吧。」
我抬腳往外走,風喚想跟上來。
青鴉手中之劍出鞘半寸,橫擋在風喚面前:「公子,你是大人的朋友,我不想傷了你。」
風喚不是青鴉的對手,隻能看著我離開。
風喚衝著我的背影急切道:「你要去哪?」
我握著劍,將一切都拋在了身後:「去討債,三日後我若回來了,我讓我夫君請你這遠方來客吃酒。」
風喚拍在青鴉的胳膊上:「快去攔住他啊!聽不出來他要去赴死?」
青鴉紋絲不動:「大人讓我看著你。」
風喚震驚:「你是個傻子麼?」
「不是。」
「……」
我踏進無邊夜色,大步離開了不歸樓。
——
06
遠邊層雲之中露出點點金色之時,我勒緊韁繩,從馬上下來。
荒冢死人谷周圍遍布毒障,都是愁無寐種下的,尋常人進去了,不出半刻,連帶著骨頭都會化成一攤黑水。
不過這東西對我沒用,我身體裡有愁無寐煉制的寒毒,這毒障在我面前跟清晨的霧沒什麼兩樣。
等我找到愁無寐時,他坐在石桌前喝著茶,似乎等了很久了。
看見我時他有些驚訝:「雲家二郎?」
他呵呵笑著:「我以為你那徒弟會比你來得更快一些。」
我手中三尺青鋒已然出鞘,冷然道:「這恩怨就止步在你我之間吧。」
「這寒毒我本是種在墨夜身體裡的,沒想到你對他如此深情,竟然把毒引渡到了自己體內,」愁無寐蒼老幹枯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我可提醒你,你若擅動內力,寒毒壓不住爆發出來,你會經脈盡斷而亡的。」
「放心,在那之前,我會先取你首級。」
愁無寐緩緩起身:「你大哥當年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可最後他還不是成了我毒園中的肥料?」
愁無寐覆手長嘆:「等殺了你,再殺了你那徒弟,這不歸樓,終於能是我的了。」
手中的劍灌滿內力,發出陣陣嗡鳴,我點地飛身殺過去,與此同時無數被蠱毒控制的影子向我湧來。
我十五歲執掌不歸樓,那時的我勢單力薄,鬥不過那群老家伙。
四大長老忌憚我,因為一對一他們沒人是我的對手。
他們也彼此掣肘牽制,不會聯手對付我。
畢竟誰都想當得利的漁翁,在後的黃雀。
就這樣我和他們維持著詭異的平衡過了許多年。
我身旁的人來了又去,終於我以為隻剩我孤身一人時,我在蠱營遇見了十歲的墨夜。
我把他從蠱營帶出來,放他離開。
他默不作聲地跟著我,我長劍出鞘橫在了我們之間。
可他卻迎著我的劍鋒,跪地俯首,同無晝一起喚我「師父」。
那一刻許是被什麼蒙了心,我帶他回了不歸樓。
墨夜能力出眾,學什麼都很快,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超越我的存在,愁無寐怎麼可能允許他活著。
當我在墨夜身上看見熟悉的寒毒時,我隻覺得被恐懼籠罩。
我的親人都死在了寒毒之下,我不想這最後一個滿眼是我的人,也因寒毒離我而去。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根本護不住他,我引出了他的毒,不惜打斷他的腿也要逼他離開不歸樓。
可墨夜不肯,他不知跑到哪裡用了什麼法子,一個月後,又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眼中是更深刻的執著,其實那時我就該明白,我趕不走他的。
寒毒深入肺腑,我自知時日無多,準備和愁無寐同歸於盡,於是我毀了和墨夜的師徒契,讓他離開。
那天下了大雨,他在我屋外跪了一夜,背上是三十下戒鞭留下的猙獰傷口。
我沒有踏出房門,沒有看他一眼。
晨光熹微,他背著滿身傷痛,一步一個血腳印地離開了不歸樓。
一個月後我等來了強大卻滿身寂寥的墨夜。
他一劍劈開殿門時,我不免驚覺,不知何時,那個被我刻著藏在朽木之下的少年,已經成長為連我都要仰望的存在。
墨夜可以殺了愁無寐,可我是他師父,是我大哥的兄弟,有些仇,得我親自報,不然我死都不會安寧。
太陽徹底露出來了。
還站著的隻剩我和斷了一臂的愁無寐。
他捂著傷口,笑得邪惡:「寒毒上湧,雲泊,你我今天誰都走不出這荒冢死人谷。」
我擦去嘴角的血,拼命壓制不斷湧出的寒意和刺痛。
我手中的劍凌勢而動再次欺身殺去。
鐵器碰撞之聲乍響,內力激蕩,震落片片芳菲。
兵刃穿透了愁無寐的護甲刺進了他的心髒,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眉目冷然,狠聲道:「凌風一式,我大哥所授,死在此劍招之下,你可以瞑目了。」
終於他不甘地閉上了眼,我拔出劍,以劍抵地,咳出了一直被我忍在喉間的腥甜。
我身上還穿著那件喜袍,分不清都有誰的血,讓本就鮮豔的衣袂更添一抹血腥的妖冶。
我找了塊石頭靠著,抬眸看著初升的太陽,額頭的血流進眼睛,染紅我眼中的半邊天。
筋脈斷裂的痛不斷侵蝕我的四肢百骸,我連劍都拿不起來了,我倒是希望現在能有人出現給我個痛快。
我想著墨夜的臉,勾唇笑了笑:「下輩子,我還來嫁你。」
我都在走馬燈了,卻被一陣滿是痛楚悲愴的哭聲拉回了一絲清明。
有人抱著我,很溫暖,我忍不住往那人懷裡縮了縮。
溫和如涓涓溪流的真氣不斷湧入我的體內護住了我的心脈。
我緩緩睜開眼,可什麼也看不起清,我張了張嘴喚了一個名字。
五感衰弱,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發出聲音沒有,反正我是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