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走下來,梁文安替上去。
各評委翻開梁文安的簡歷,都有些哭笑不得。
梁文安的簡歷上,除了名字公司及各項硬性空格外,其餘地方全是空白。自我介紹欄裡就寫了一句話:秦緒先生是我的偶像!沒有之一!
嚴行覺得實在太丟人了。
這很對王澤文的胃口。他說:“秦緒先生在演技方面在也是我的偶像。”
梁文安說:“秦緒先生在任何方面都是我的偶像。”
“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王澤文說。
梁文安一抬下巴說道:“以後你會記得我的。”
“你覺得你的對手演的怎麼樣?”王澤文問。
梁文安答:“反正跟我不一樣。”
《反抗》這部戲,對她來說很重要。
她本來是想就此引退的。那這會是她最後一部戲。
她揣摩了很久,現在仍舊記得裡面的每一個場景。
季秋的表演,從角色詮釋上來說,有些差強人意。
王澤文沒講,是因為他覺得季秋的確了解不到那個檔次,說了也是沒用。
其一,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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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在門外膽怯地、慌張地又磨磨蹭蹭地開門,這是矛盾的。因為她起先並不知道女兒出了什麼事。她恐懼,但不會引起她恐慌。她時刻生活在恐懼裡,女兒的病情,丈夫的毒打,生活的壓力。
梁文安從地上爬起來,衝到門口,她做了個一個從門縫往裡窺視的動作。然後用身體的重量推開了門。
其二,臺詞。
王澤文給的是第一版的劇本。裡面隻有寥寥幾句話,介紹背景劇情。
王澤文素來是這樣一個人。他喜歡看演員在單調情景下對角色的理解。而臺詞很大程度上幫助他們豐滿了整個形象,也同樣固化了角色。
因此他的劇本尾處注腳也大多會寫著:臺詞自己發揮。
但方才梁文安翻了翻劇本,在結尾處確實沒有這句話。不是因為他忘了,而是這場戲的確不需要臺詞。
畢竟,他們討論過許多次,劇本就是根據她的意見完善的。
阿英跪倒在囡囡的屍體旁邊。她用雙手從耳後捧著囡囡的頭,手心感受著她的溫度。
她的呼吸很沉重,房間裡隻剩下那個聲音,那發顫的鼻息,一下下敲在人的心裡。不需要言語,你能感受到她的壓抑,她的無措。
她慢慢低下了頭。手臂到指尖,都在打著哆嗦。她兩腿膝行,往外面挪了挪。
她的手扒拉著自己的臉,像是什麼如鲠在喉,又掐住自己的脖子。眼裡淚光打轉,但沒有發出哭聲。不敢再去看她的屍體和血跡。
她覺得那像是一種刺骨毒藥,透過指尖,侵蝕進她的心肺,血脈。於是她不停地在衣服上擦拭。
她的脖子,臉,都漲得通紅,眼睛裡的血絲道道布滿。她開始摸索,在身上摸索,在地上摸索,不知道在摸索什麼。
其三,情緒。
季秋太浮於表明。她很好地演出了一個瘋子,但不是每個瘋子都是阿英。而且王澤文想要展示的,並不是一個瘋子殺夫的故事。
對王澤文來說,阿英是最特殊的。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朵白蓮花,而王澤文心中的白蓮花,就是曾經的阿英。
她們對劇本所謂的投入,大概是多花幾個小時,或者幾天是時間,對對臺詞,做做夢。她們不會明白什麼叫真正的角色。角色是人。她們會帶著自我的揣測去詮釋。僅僅是以她們的經驗,在她們眼中的,應當那樣的,形象。
但她們不能分辨,不同環境下的人,思想,特性。
梁文安站了起來。她的眼神麻木而迷茫。她極其冷靜地走到廚房,握住了菜刀刀柄。
王澤文也站了起來。他身後的椅子在地上發出嘎啦的聲音。
所有人一動不動地瞧著她。他們被深深吸引住,感受到了這個角色是鮮活的,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人會這樣做,這個人就應該這樣做。
梁文安沒有焦距地盯著刀鋒,然後半搭的眼皮往上抬了抬,忽然猛地轉過身,兇狠地朝前面衝來。
梁文安揮動著手,一個大力地砍了下去。王澤文看她高舉起的手近在眼前,隻覺得那上面真的握著把兇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梁文安一手按在王澤文的桌面上,囫囵著大眼,另一手又大力地補了幾刀。血濺上她的臉,她眼皮輕微地抽搐地了一下。
她笑了起來,不敷衍的,自在的。一面笑一面打著轉。閉著眼睛,張著手臂,眼淚和血水糊了滿臉。
最後,她用刀砍向了自己的頭,身體向後栽了下去。
你說她是瘋了,卻能很清楚感受到她的悲傷,像是清醒的。你說她是清醒的,但眼裡的那股絕望又沒有對這個世界的焦距。
王澤文晃神。
這一幕,彷如秦緒站在他的面前。
秦緒最先和他說戲,她說:“如果這部劇是講反抗,什麼是反抗?它到底是個動詞,還是個名詞?阿英到底最後算是反抗了,還算是屈服了?
阿英值得可憐嗎?值得可憐的人值得原諒嗎?葉國華又值得原諒呢?如果原諒葉國華,那誰又去原諒阿英呢?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瘋,我隻知道她不得不瘋。因為清醒著的世界,隻能得到悲傷跟疼痛。”
第5章 落選
周圍安靜了下來。一直到梁文安拍拍屁股站好,衝幾人鞠了一躬,還是沒人說話。
劇組的其他人都有些錯愕。這表演和他們的最終版劇本幾乎完全符合。他們不認為有人能演出這樣的程度,演出那樣的感情,是以那版劇本一直爭議著要不要拿出來,今天卻竟然見到了。
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好!”王澤文激動地拍了把桌子,巨響把眾人的思緒一瞬都拉了回來。他熱烈地鼓掌,說道:“演的太好了!你簡直跟這個角色混為一體!”
“恭喜你!”王澤文鄭重道:“你落選了!”
小白楊:……
小白楊:臥槽這人會不會說話啊!?這人到底什麼意思啊?!
王澤文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雖然你做不了女一,但女二女三女四都可以,你隨意選一個。”
梁文安說:“不用了。”
小白楊:……!!
“你再考慮考慮。”王澤文極力說服:“這是一部好劇,但你沒什麼演藝的經驗,從身份上來說確實擔不了女一,這對你的發展來說也沒多大好處。”
他想了想,又問:“你都演過什麼電影?能不能再介紹一下你自己。”
梁文安說:“不用。我以前沒過過電影。我想和您談談。借一步?”
王澤文哈哈道:“不介意不介意。”
兩人走到角落。梁文安回頭,發現小白楊還是傻愣愣地蹲在門口,遂朝她勾勾手指。
小白楊顛顛地跑了過來。
王澤文說:“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年輕人心氣不能太高。你有實力,早晚會紅的。”
“當然,雖說導演的話都不大靠譜,但我知道您不會騙我。”梁文安說:“隻是她們搭不了我的戲。我現在確實不合適演阿英。其實今天來,就是想要看看,傳說中的王導。”
王澤文不重不輕地被拍了個馬屁,笑道:“小丫頭片子,口氣倒挺大啊。”
“我的偶像,給予我力量。”梁文安驕傲道。
王澤文失笑:“是,秦緒也是夠自戀的。”
她有足夠的實力,來把自負變成自信。
王澤文問:“是誰教你的演技?”
梁文安沒答,捏著兩指往後一伸。
等了片刻發現小白楊沒有動靜,咬牙提醒道:“名片。”
“啊?”小白楊抱著一個黑色小包,一臉懵逼,也小聲道:“梁哥,咱沒名片啊。”
梁文安真想敲她一腦殼,小聲道:“那就撕張紙,再拿支筆。”
小白楊聽話地從懷裡掏出劇本,將最後一頁撕了下來,然後又點頭哈腰地去評審席借了支筆。
王澤文說:“你這助理挺……單純的啊?”
梁文安說:“助理不難找。但夫妻都不過是同林鳥,演藝圈是個成敗榮辱轉頭空的地方,誰也不想每天換個人跟著你。”
王澤文贊許道:“不錯。”
小白楊正好聽見,感動地險些飆淚。她曾經多次想過要辭職,留下來隻是迫於生活無奈,以及留戀那沒領到手的工資。沒想到梁文安原來是這麼看重她。她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小白楊畢恭畢敬地把東西呈給梁大爺。
梁文安瀟灑地寫了個號碼,對王導說道:“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真的能有合作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拒絕了。”
王澤文接過,已經有些弄不清狀況了,他問:“你是真的來試鏡的嗎?”
“當然。”梁文安說道:“家當都帶來了。擺大廳裡呢,您剛剛沒看見?”
王澤文:……
不過她遇到嚴行之後,有了更好的打算。
梁文安說:“我要去參加黃城導演的新戲。”
小白楊垂著的包帶晃了晃。黃城?這名兒有點熟啊。
“啊……黃城。”王澤文頓了頓,意味深長道:“好好演戲就好了。”
“哦對了。能再請您幫個忙嗎?”梁文安說。
王澤文遲疑了一下:“你先說。”
梁文安手指一勾,衝遠處的嚴行比了個V字,說道:“陪我一起走出去,然後搭著我說少年我看好你,閃瞎外面人的狗眼。”
王澤文:……
王澤文哈哈大笑:“要得要得,你走著。我來給你撐場面。”
外面眾人還在緊張地等著試戲的時候,就見王導親自走了出來,扯著大嗓門喊道:“好好好!我很看好你啊!我覺得你一定會是下一個秦緒,假以時日,甚至要超越秦緒!”
旁邊一個長相陌生的女藝人從助理手中接過墨鏡戴上,一臉得瑟的說:“客氣了,承蒙厚愛。”
王澤文說:“好好演戲,好好幹。演藝圈的未來就交給你了!”
眾人:老子都特麼的驚呆了!
聲音很大。
季秋和韓冬還在裡面。那表情諱深莫測。
嚴行翹著二郎腿,控制著嘴角不要抽搐,一股君臨天下的王八之氣四散開來。
梁文安走過去,眾人下意識地讓出一條道來。小白楊和她各自回座位拎了行李箱及背包,又繞到了周寧的經紀人面前。周寧現在還坐在等候室裡。
小白楊忐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就聽梁文安特別真誠的說道:“其實我帶著行李來,不是準備進組的,是準備旅遊的。順便來試個鏡,沒想到有驚喜。”
梁文案揮手朝他告別,大聲道:“替我轉告周寧,我很期待她的表現哦!”
再一次沐浴到外間的陽光,小白楊整個人心境都不一樣了。
她看著遠處蔚藍如洗的蒼穹,激動道:“梁哥,我覺得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
“去掉‘們’。”梁文安不屑道:“我的未來一直是光明的。”
小白楊匆匆跟上她的腳步,義憤填膺道:“梁哥,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的演技這麼厲害。演的太好了!比季秋女神演的還好!我現在完全贊同你以前的所有觀點。那些制片人都是被糊了心眼,打關系走後門,他們根本不尊重藝術,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叫藝術!”
梁文安:……
她現在覺得這孩子腦子真的有點兒問題。
小白楊氣勢恢宏地問道:“梁哥!我們現在去徵伐哪裡?”
梁文安問道:“你很激動?”
“激動啊!王導這樣誇你!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這一天!”她捧著自己的心口道:“揚眉吐氣!我差點都要忘了你還是個藝人,我都以為我隻是個保姆。”
梁文安鄭重澄清:“其實你的工作性質跟我的工作性質沒有任何關系,因為你真的像個保姆。”
“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小白楊毫不在意地說:“我現在充滿了希望!”
梁文安說:“伸出你的手臂,與地面保持水平。”
小白楊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梁文安下巴一努說:“轉個方向。”
小白楊問:“這樣?”
梁文安點頭:“保持住。”
五分鍾後,兩人坐上了出租車。
小白楊在後座,萎靡地抱著她那黑色斑點小背包。
幾番折騰,終於回到她們那個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又是晚上了。
梁文安洗完澡,整理行李,清醒了一下,盤腿坐在地上,開始抱著電腦做正事。
她點開許久沒有登錄的小號,裡面頓時跳出好幾條消息。
梁文安翻了翻,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
對面發來一個嚎哭的表情,說道:“幾個月了!你說都幾個月沒來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