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我爹是聰明的,我哥也不賴,最重要的是我夫君頂頂英武。
我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殷洵受不住了,沒再繼續追究這茬。
晚間的時候他又踏足未央宮,一副用膳留寢的架勢,我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吃過幾盞酒後,殷洵漫不經心地問起:
「聽說母後晌午召見你過去。」
他的母後,曾經的姜皇後,如今的姜太後,趙家背後的隱藏推手,自然是會常常尋我過去嘮嘮家常。
但今天這個家常有些不一般。
殷洵的耳朵倒是很靈。
我放下玉箸回答是的,太後娘娘召了我族妹趙青瑤進宮。
趙青瑤雖然姓趙,但論分支卻是與太後更加親近。
她今年十二歲,長得玉雪玲瓏,再過幾年便到嫁人年紀。太後娘娘有意為她挑選一位好夫君。
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嘛,我抬眼看了看殷洵,除了眼前這位豐神英武的新帝還能有誰?
殷洵淡定地往嘴巴裡放進一隻蝦,若有似無地瞥我一眼:
「你推諉了?」
我心說你連這個都清楚,到底在你後媽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
那你清不清楚我為什麼推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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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見我肚皮一直不爭氣,和善的眉目罕見地不善起來,她苦口婆心地說趙家的枝葉舒展得很茂盛,但根始終沒扎下來,誕不下嫡子的我將來會有怎樣下場?
我還輪不上肖想,她便迫不及待將備選人員送進宮來。
但是她這心思打歪了,我要站得高高的,和趙家一起俯仰山河,大家兩相平安。
那族妹年紀還小,我還有幾年時間慢慢琢磨法子。
我把這些憂慮咽進肚子裡,擰眉,泫然欲泣:
「哪有女子願意同旁人分享夫君的,臣妾即便母儀天下,也還是會有私心的。」
殷洵不置可否。他有些僵硬地彎起唇角:
「從前在東宮時怎不見你有這樣的私心?」
我去碰他的手,見他沒有揮開,便紅著臉盈盈笑了:
「那時我還沒有喜歡上你,現在不一樣啦。」
9
我的姿態令殷洵很受用,他依舊一副冷冷的樣子,但是來未央宮的次數勤了。
偶爾也會與我在御園中散步,我喜歡一個叫風煙亭的亭子,那裡種滿如火如荼的向陽花。我曾經住過的小院落裡也栽滿向陽花,是娘親親手一株一株種上去的,於是覺得十分親切。
殷洵聽後未置一詞。
次日花匠進出未央宮,將風煙亭旁的花全部嫁接過來。
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花瓣紅紅火火,一如蒸蒸日上的趙家。
年關過後趙青珩再赴南陲平亂,他在前線屢立戰功,我在後方狂收恩賞。我雖然不喜歡這個哥哥,但實在難以拒絕他帶來的種種好處。我早不該再計前嫌,萬物不抵黃金貴,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何況我們是同陣營的。
於是這一年盛夏在趙青珩凱旋歸朝之前,我試探性地向殷洵發問:
「兄長又立卓絕戰功,陛下預備給他什麼封賞?」
殷洵頭也不抬地翻看手中書冊。
「聽起來皇後已有考量。」
我呵呵一笑,知我者,夫君也。我若是不討,便不會問;既然問了,便要討一個哥哥喜歡,趙家人都喜歡的。
「這次打得南陲官兵聞風喪膽,聽說他們那的小孩半夜聽見哥哥的名號都能嚇哭。但是這個名號實在不好聽,準將準將,哪裡有『大將軍』聽起來更加唬人?」
陛下向來賞罰分明,必然懂得我是在合理邀功。
殷洵從書冊中抬眼,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是朕最近太寵你了?還是皇後最近太闲,手要從後宮伸到朝堂。」
我心中咯噔一聲,慌亂搖頭,連忙跪下向他解釋:
「陛下冤枉啊!
「兄長與臣妾自幼不親,臣妾也是想借花獻佛與他增進增進感情,純是一番兄妹情誼。臣妾素來魯莽愚笨,陛下是知道的,說話前未曾顧慮那樣多,是臣妾逾矩了,自當領罰。」
殷洵曾說我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笨死。
我真怕那一天會早早到來。
但是這爾虞我詐,深宮辭令,臣妾學不會啊。
我戰戰兢兢地去扯他的袖子,使勁從眼眶裡擠出幾滴淚。
燭光照到他臉上,晦明難辨,沉如淵水的眸子閃了閃,最終抬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下不為例。」
殷洵說。
我的心落回肚子裡,獲得片刻安定,又見他揚手把書冊扔到我身上:
「知道自己笨還整日不學無術?這本史傳拿回去看,下月朕親自檢驗。」
「啊?」
我頓時垮下一張臉,安定再次不翼而飛。
「皇後方才說自當領罰,這會就忘了?」
殷洵話鋒一轉,譏笑地看我,他慣會為拿捏到我痛腳而愉悅。
我恨恨地收下那本書冊,咬牙切齒地謝主隆恩:
「臣妾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10
我把那本史傳讀完的時候,前朝傳來哥哥班師回朝的消息,同時榮封大將軍。我沒有自作多情到認為這是因為我的緣故。哥哥屢立奇功,再往上封,便隻有大將軍了。
他獲封的那一晚整個玉京的夜空染得一片火紅,我最初以為走水失火,一邊嚷嚷一邊跑出未央宮,才知道原來是在燃放煙花。
玉京城唯有過新年的那一天燃放煙花。
中秋不放,端午不放,皇帝過生日不放,皇帝他老媽過生日也不放。
那玩意兒璀璨無比。
那璀璨無比的玩意兒在為趙家的人而放。
我杵著下巴呆呆地望向夜空,心想我們趙家可真是權勢滔天啊。
權勢滔天的趙家皇後這一年與皇帝一同下江南,我們順宛水運河一路而下,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兩岸傳來百姓的歌功頌德,他們高呼天下安康,大魏永昌。
其實這句話還有後半句,但是殷洵沒聽到,我暫且不去管。
運船行至麗州時恰逢乞巧節,城中披紅掛彩,佳偶成雙。我遊玩之心大作,邀殷洵換上尋常服飾一同到城中逛逛。殷洵這天心情不錯,便準了我的請求。
我們走到鵲橋下看河燈,河面熒光點點,映得殷洵一張無雙容顏似幻似真,我一時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聽見他輕咳一聲。
「拿出來吧。」
「拿什麼?」
「你邀請我下船,又這樣看著我,不是有東西要送我?」
我望向身邊路過的年輕男女,女子含羞帶怯地將繡了鴛鴦的巾帕送給意中人,男子收下後深情地攬佳人入懷。那繡得栩栩如生的鴛鴦緊緊貼在他胸口。
我明白過來。
難為情地低聲嗫嚅:
「我不會繡啊。」
殷洵聞言也明白過來,臉色幾變,愈發猙獰。
「趙摧珞,你這樣笨的!繡帕子都不會,你娘沒教過你嗎!」
殷洵沒好氣地道。
我在河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說沒有,我娘是個浣衣女,教我最多的就是怎麼洗衣服,你看我這帕子洗得多白。
殷洵一口氣哽在喉間。
活像有人踩到他尾巴,然後他又自己把毛捋順了。
他拉起我往集市裡走。
「去幹嘛?」
「你不會繡帕子,還不會吃果子?這一攤乞巧果子你今晚給我全吃了!」
我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想這麗州的佳節習俗可真多。這一晚我們不僅吃果子,還穿針孔,拜月仙。殷洵不知從哪裡掏出兩壇酒,我隻喝了三杯便醉得迷迷糊糊,身體愈發燥熱,殷洵傾身覆了上來,他的吻比我的身體還要灼熱。
我想他一定也醉了,很醉了,醉到忘記給我準備那慣有的湯藥。
我在腰酸腿軟的清晨迎來殷洵的一雙寒眸,整座遊船上的人噤若寒蟬。遊船行使在綠水碧波之上,碧波之下有深深寒潭。
他終是聽到那句歌功頌德之話的後半句。
天下安康,大魏永昌。
大魏永昌,趙氏興旺。
11
趙氏的興旺在關鍵節點遇上一個坎。
遊船還未歸京,阡陌縱橫的城鎮間傳起這樣的流言:趙大將軍流連花叢,荒淫狎妓。
本朝素有章臺柳巷,並不明令禁止官員私下問訪花街的行徑。隻要不太出格,天家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這次時機不好。
殷洵睜著兩隻眼,盯趙家的風聲盯得緊。
我幾次在外求見,皆被侍衛擋了下來。
我被南宮統領請回自己屋子的時候,瞥見他眼中閃過的一抹得意,好像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們趙家並非固若金湯。
趙家再大,大得過皇權?
自古名將去兵權,不外乎觸怒龍顏。
趙家這次是踢到鐵板釘子啦。
我無暇理會旁人的落井下石,依舊日日去敲殷洵的門,他若不見,便送進去些吃食。我隱約聽見裡面有朝臣商議的聲音,他們提及趙將軍、趙太師等字眼。
我不敢多聽,心髒像搖擺的槳一般起伏不定。
船槳搖擺到定州的時候停了下來,這裡有座舊朝忠勇侯的祠堂,以忠勇仁義流傳後世,各朝為官者路過必定前去朝拜一番。
我沒想到殷洵也請我下了船。
我受寵若驚,仔細觀察他的神色。走下桅欄的時候他牽過我的手,我鼻尖忽然一酸,竟是浮現從未有過的酸楚。
那祠堂建在郊外的平原上,後世幾經擴建,已十分宏偉壯闊。
寶地莊嚴,我亦生出幾分虔誠來。
為趙家慌亂的心神逐漸平和下來。我不能自亂陣腳,我得想想法子。
我太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趙家這棵大樹必須扎得越深越穩。最好能像這恢弘的祠堂,百年屹立,延綿不倒。
回到遊船上的時候我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忠勇侯的「忠勇」二字題得極好。
正直忠厚,智勇兼全。不正是我父親一生的寫照?
我話音剛落,殷洵已掀翻玉盞。
他眯起眼睛。
我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這話誰教你的?是你父親,還是你兄長?」
我大驚失色地搖頭,為自己的急功近利懊悔不已。
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陛下息怒,是臣妾自己胡亂言語,不關父兄的事,陛下要責罰就責罰臣妾一人,莫要牽連無辜。」
殷洵怒極反笑:
「無辜?你們趙家人一個要大將軍,一個要暗示封侯,到底哪一個無辜,這殷家的江山是否要拱手送給你們才滿足?」
他沒有再動手,甚至沒有高聲怒吼。
整個屋子的氣氛卻瞬間冷下來。
涔涔冷汗從我後背滑落。
我恨不能把自己這張嘴封起來。
趙摧珞,趙家可能真的要被你活活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