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長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陸瓚不努力自保,誰又能來保護他呢?
再想這些都已經無濟於事,陸瓚這一生涉及我的劇情,就此結束了。
陸瓚眼角似乎有些淚光,不過他還是很坦率地說:「那就,承你吉言。」
我努力按下心頭酸楚:「我們早就說過……橋歸橋,路歸路,這一次,是真的要分別了。」
陸瓚頷首,眼神卻不舍得離開似的,又在我身上打了幾個轉。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轉身,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喂,陸瓚,那天你抱著我跳崖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很奇怪。你是什麼意思?」
陸瓚並未回身,隻是停了步:「哦?我以為你嚇得六神無主,聽不到,記不得了。」
「我當然記得,你說,『不可救藥』。到底是什麼『不可救藥』?」
13
陸瓚慢慢轉身回來。
我和他,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陸瓚黑琉璃一樣的眼珠轉了轉,眼底終於浮現一絲眷戀。
「你最好一輩子不知道。」
「快說啊,難道你還想讓我念著這個問題好幾十年嗎?」
「假如你真因此念我好幾十年,倒也不錯。」
「憑什麼我要念你好幾十年,而不是你要念我好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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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瓚幽幽道:「你……真想讓我念你好幾十年?」
此話說畢,陸瓚大步上前,忽伸手,扳住我肩膀。手指力度收緊,我一個踉跄,跌進他懷裡。
他隻是看起來單弱,但我撞上去的肌肉,緊實而流暢。
我唔唔數聲,想抗議他這突如其來的擁抱。
陸瓚卻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頭,然後湊近。
「……那倒也不難。」
不等我反應,細細碎碎的吻,已落了下來。
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我腦中有一瞬間的眩暈。
陸瓚腰線微微內收,我不自覺想環上去,又覺得這樣很不矜持。他卻識破我意圖,一手拉著我的手,牢牢將他環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舍得松開我。
我頰上灼熱一片。
而陸瓚,原本略有些蒼白的唇,此刻甚至微微帶了些粉色。
「現在,我就會一直記得你了。」
語氣狡黠,可是眼底的光芒,卻並不是在戲謔。
我這才緩過神來,猶豫著去掐陸瓚的手臂:「你、你這輕薄無ẗú₋恥的小人……誰準你親我的!」
「我本來也是壞人,不在乎多壞一點。」說著,又壓低身子,湊在我耳邊,似笑非笑,「周娆,我反悔了,我們的協議裡,再加一條如何?」
我警惕地盯著他:「加什麼?」
被我這樣注視,陸瓚的臉上突然滑過一絲窘迫和小心翼翼:「就是說,假如有一日,我真的ṱū⁹執掌梁國,向燕國公主提親……」
「什麼?」
「你……不準不應。」
诶,提親嗎?
原書裡絕無陸瓚和燕國聯姻的劇情。所以他為什麼會求娶我?
我想拒絕,但根本說不出來一個字。
我知道陸瓚喜歡我。
那我,喜歡陸瓚嗎?
一開始是不喜歡的。我對全天下說謊,也隻是為了保證他不受傷。
可是同一個謊說了太多遍,當我想不再撒謊的時候,我發現,謊言已經成真了。
我恐怕,是真的喜歡上了陸瓚。
為什麼會喜歡呢?
也許是因為他為我逮住了膳房下毒的太監。
也許是因為他萬念皆灰時,在月色下的低喃。
也許是因為他小心翼翼存起來我送他的話梅蜜餞。
情不知何時起,但等我醒悟時,我已動了心。
假若方才被他親吻隻是讓我有點心酸,此刻我突然委屈至極,隻差哭出聲來。
我喃喃自語:「你明明是全天下最壞的人,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陸瓚笑道:「是,我壞,可我喜歡……」
他話沒有說完,和煦的東風突然掉轉方向。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
驚慌使我僵在原地。
陸瓚卻反應極快,他身形微動,捏住我肩膀,抱著我轉了個圈。恰恰擋在我身前。
巨大的衝力讓我踉跄數步,重重倒在地上。
陸瓚甚至墊在我下面。
鑽心的劇痛感覺傳來,但這絕不是我受傷了。
是陸瓚。
哪怕塵土彌漫,我也能看見,那支箭貫穿陸瓚肩胛,又斜斜伸了出來,足足半寸之深。
尖銳的箭頭甚至劃破了我的胸口。
古代醫療Ťū₇水平低下,這種程度的貫穿傷,還有救嗎?
陸瓚胸襟敞開,露出個碎成數片的泥娃娃。
圓臉圓眼睛,竟與我容貌神似。
和這個支離破碎的泥娃娃四目相對,我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
陸瓚松開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傷口,突而咧嘴一笑:「罷了,不逗你了。還是告訴你,免得我死在這裡,你一輩子難受。
「那天,我……是想說……周娆,我竟然會喜歡你。我真是傻到……不可救藥啊。」
太疼了,陸瓚,疼到鑽心裂肺,無法忍受。
我不知是因為他中箭而疼,還是因為他向我告白而疼,又或者是因為我明明在算計他,他卻還救我而疼。
我環顧四周,努力集中注意力去想,該怎麼辦。
箭矢射出的方向恰好是兩國交界,是敵是友尚不清楚。我既不敢貿然帶著他往梁國走,更不敢帶著他回燕國。
陸瓚難受得表情猙獰:「別管我,你快回燕國,你是公主,他們總不至於……」
「你別說話了,我扶著你逃到林子裡,我不會丟下你。」
我去攙扶陸瓚,可是他根本不能動,一動,傷口的血液噴湧而出。
溫熱的液體沾在我手心,而陸瓚的氣息逐漸短促微弱。
我隻覺悲憤難抑。
誰能來幫一幫我?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混蛋,誰準你們射箭的!傷了她怎麼辦!」
我好像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我大步跑來。
因為絕望而失去意識的前一瞬,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對他說。
「求哥哥,救活陸瓚。」
14
我們的行蹤當然不可能瞞天過海。
質子出逃,公主失蹤,此事非同小可。
皇室秘辛無法公之於眾,於是周澈親率御林軍四處巡邏,因為不便言明我二人身份,便隻說在尋逃犯。
數日之前便有人來報,說有形跡可疑之人往北逃竄。周澈便晝夜兼程,尋至此處。假如再晚一刻鍾,陸瓚就成功逃出去了。
周澈就地駐扎,又找到了此地最好的大夫,救治昏迷不醒的我和氣息奄奄的陸瓚。
我醒過來的時候,周澈坐在床頭。他一手握著我的手,一手還在翻看輿圖。
除了跌倒在地導致的腦殼痛,奇怪的是,我胸口隻有輕微疼痛——是箭尖擦傷的疼,而非是貫穿身體的疼。
怎會如此?陸瓚受傷而我不難受,莫非是他有什麼不測嗎?
我嚇得一個激靈,汗毛倒豎,反手握住周澈的手:「陸瓚呢,哥哥?陸瓚活下來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周澈露出這種深沉而奇異的表情。
他盯著我,仿佛從不認識我似的,連聲音也很陌生:「阿娆吃了這麼多苦,好容易醒過來,第一句話竟是問陸瓚?」
我顧不得細究周澈心情,追問:「先回答我,他是不是還活著?」
周澈慢慢吐出兩字。
「活著。」
我如釋重負。
接踵而至的是驚愕。
我居然感知不到陸瓚受傷的疼痛,難道是因為我們一同受傷,所以我們兩人的連接就此斷開?
困擾多日的煩憂一掃而空,我忍不住想偷笑。
然而視線不經意挪到周澈臉上,這時我才發現,哥哥瘦了好多。
不過十來天時間,他原本豐潤的兩頰已經凹陷下去,整個人看起來風塵僕僕,憔悴不堪。
是因為在找我,勞累而瘦了嗎?
我心裡一酸,主動坦白:「讓哥哥操心了,是我不好。那天是陸瓚想逃,被我撞上,他怕我壞他的事,就一路挾持。
「後來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我本想把他送回梁國之後,再報平安的。倒是哥哥先找到我們了。」
周澈的表情總算有了一點松動。
「竟是他挾持你……我們阿娆受苦了,回家以後,我好好給你調理身體。」
我說:「那,哥哥能不能放陸瓚走?」
周澈本來臉上已經有了笑容,此刻又是一僵,反問:「為何?陸瓚是質子,是死是活,都合該留在我燕國。」
我猶豫著解釋:「我已跟他約好,我送他回梁國,他保證將來不對我大燕動兵。他這個人說到做到,不會食言的。所以為了兩國和平……」
周澈嘆口氣,伸手給我掖了被子,一下一下撫著我的發絲,斬釘截鐵。
「不行。」
「哥哥……」
「阿娆喜歡他,我知道,可世上哪個男人你都可以喜歡,唯獨陸瓚不行。這家伙滿口謊言,不可信任。聽話,忘了他吧,我給你尋一個真心待你的夫婿。」
哪怕事實上兩國爭端不斷,但周澈對陸瓚的敵意似乎也有些過於大了。
我清了清嗓子,試圖討價還價:「那,我聽哥哥的話,忘了他,然後嫁一個真心待我的夫婿——假如我答應你這樣做,你能放他走嗎?」
「阿娆真能忘了一個人,再喜歡一個人嗎?」
周澈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想探究我對陸瓚到底有多在意。
我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答復。
能忘掉陸瓚嗎?
也許,隨著時間推移,愛意會消減褪色。
也許哥哥真能給我尋來上佳的夫婿,比陸瓚強一千倍,我和他也會相敬如賓。
可陸瓚已經給我留下了如此刻骨銘心的記憶。後來的人再好,隻怕我也始終不會再快樂了吧。
我勉強笑道:「也對。若我心裡還有旁人,嫁給誰,對他都不公平。可是,既然哥哥要我聽你的話,我聽便是。哥哥就選一個沒那麼好的夫婿吧,我們湊合著過日子就好。」
周澈冷笑:「我讓你嫁你不愛的人,你也肯嫁——就隻為了換他平安?」
我故作輕松道:「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戲本子裡的假話,我才不信。天底下有幾對夫妻是心心相印的呢?
「糊裡糊塗的,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也不知是哪個字眼刺痛了周澈,他手臂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繃緊。
就在我以為他要發怒的時候,他突然長舒一口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阿娆都已吃了這麼多苦,哥哥怎麼忍心再逼迫你?
「放心……這一次,隻要阿娆喜歡,就算千難萬難,哥哥也會為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