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文瀾和一眾侍衛,隻得甩著馬鞭在後面追。
戚文瀾吼道:「謝重姒!你給我跑慢點!!!老子的馬沒你那西域汗血好,他娘的跑不動!」
我勒馬減緩速度,戚文瀾終於趕了上來,英俊的一張臉上盡是汗。他一擦汗,喘著氣道:「祖宗,真是來陪你受罪的。」
「江南可好玩兒了。」我拿鞭子指指他,「等你到江南,就不這麼說了。」
戚文瀾:「……我信你個邪。」
我們一眾人就這麼插科打诨來到江南。正值煙雨朦朧,水鄉雅致極了。
戚文瀾這個隔三差五就被家裡人丟去北境邊疆歷練的可憐小孩,明顯看傻了眼。他或許沒想到,論繁華溫柔鄉,京城都比不上江南。
我公子打扮,和他逛了不少酒樓歌舫。
一個月後某天,我帶他去租畫舫,打算來個泛舟江渚之上。卻在租畫舫的時候,聽說隻剩一艘空置,昨日已被個公子訂下了。
我有些不快,便問:「三倍價也不行嗎?」
「這位公子……」主事人為難。
「五倍。」
戚文瀾看我和地主家傻兒子一樣抬價,無語捂臉,道:「實在不行明兒再來唄,又不急著去哪。哎你銀子帶夠了嗎?!」他眼疾手快阻止想要抬價到十倍的我。
我是在這時,第二次見到宣珏。
他一襲白衫,廣袖如雪,背負木琴,將一塊信物樣的木牌遞給管事,準備登舫。卻似乎因為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望來,有幾分不確定:「……文瀾兄?」
戚文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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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文瀾:「宣離玉?你怎麼在這?!等下,這畫舫你租的?」
宣珏遲疑:「……是我。」
戚文瀾大舒口氣,攬住我肩膀道:「哎哎謝冤大頭,別犯傻了。正主在那呢,直接問他能不能蹭蹭船就好了。」
宣珏這才注意到一旁男子打扮的我,微微一愣,想要行禮,又似是知道我不想暴露身份,隻恭敬地頷首致禮道:「爾玉公子。若二位想要登舫,直接上來就是,珏榮幸至極。」
於是我倆就這麼白嫖了一次畫舫。
戚文瀾再次問宣珏怎麼來江南了。
他坐在小茶幾後,邊撫琴邊道:「家父讓我來江南置辦一些地產店鋪。」
「喲,給你開小金庫啦?」戚文瀾會意,「留著娶媳婦的?」
一般世家弟子,到一定歲數,家裡會讓他們置辦自己的財產,算作個人所有。
宣珏耳尖有些泛紅,臉上神色倒是如常,道:「讓我學著打理。還有給世叔送一封信。」
「給蘇州刺史麼?」戚文瀾了然。
蘇州刺史和宣家交好,素來有聯姻。
「嗯對。」宣珏點頭。
我在一旁聽著他們闲聊,注意力卻放在宣珏不斷不錯的琴音上——我頗有些好奇,他是怎麼能做到一心二用。
於是便問了:「離玉诶,你怎Ţŭ̀₃麼做到和戚文瀾這廝聊天,還能照撫琴不誤的呀?」
宣珏指尖一頓,琴音斷了一瞬,他微愣,而後才道:「沒,這不還是斷了嗎?」
我盤腿而坐,手肘杵著膝蓋,捧著臉看著他,嘟囔道:「被我打擾的。行啦,不吵你倆談天說地了,我先睡一覺,月上柳梢時再叫我。」
本就是來看月夜的,今日十六月圓,否則我也不至於這麼心急火燎地租畫舫。
不過我閉眼而寐後,他倆就禁聲未再說話了,隻聽到泠泠琴音,清麗醇厚。
再醒來時,已是半夜,我身上蓋著塊舫上的毯子。
畫舫內有些暗,桌上點了盞琉璃燈,蓮花瓣的,分外好看。
琴音也沒了,這倆人也不知道哪去了,我正納悶,就看到宣珏掀開內閣的帷幕,見我醒了,愣了下,又笑道:「殿下醒了?和文瀾將船行至江中,又溫好了酒,正準備喚你。」
我懶散地舒展胳膊,同宣珏走出內閣,來到船板上,就見到浩瀚夜色,星辰點綴,一輪圓月從江上升起,滿眼銀色,水幕無邊。
就連小木幾都搬了出來,一壇酒,一壺茶,幾盤糕點,風韻俱佳。
我靠在小木幾上,微微側腰,以掌觸水面,對戚文瀾道:「不錯啊,兄弟腦子開竅了?在這江南之地泡了一個月,終於知道怎麼享受了?」
戚文瀾翻了個白眼:「離玉建議的。」
我了然拍了拍他的肩:「哦,就知道不是你。」
戚文瀾:「……」
宣珏將那琉璃盞放在桌面上,我們三個就著這天地山河、月夜江湖下菜,笑哈哈地度過一夜,直到天色大白時,船緩緩靠岸,宣珏才整理了並無不妥、依舊一絲不苟的衣物,對我二人告辭:「今日約了去世叔家拜訪,午時要到。二位還可再泛舟遊玩,恕珏先告辭了。」
等宣珏走後,我才愣愣地問戚文瀾:「啊?他今天有事?還陪我們熬一宿啊?」
戚文瀾打了個哈欠:「他那人就那樣。爹是御史中丞,教兒子自然是要求他舉止言行不得出點兒差錯唄。」
我打著哈欠嘟囔道:「宣亭那老頭啊,我一聽他念叨就困。宣珏真慘。走吧走吧,回客棧休息了,好冷,昨兒衣物沒加夠。」
可能是因為穿少了衣,又在江上吹了一晚的風,我隔日就發起熱來。
小雨淅瀝,秋風瑟瑟,風寒瞬間就能嚴重起來。
戚文瀾急成熱鍋上的螞蟻,替我找了好幾個郎中都沒治好我,最後還是一拍腦門找來宣珏一起想法子。
迷迷糊糊裡有人給我探脈,衣襟沾著檀香清味,他說道:「附近有溫泉,帶殿下去泡泡吧,受了風寒,得出出熱。可有宮女?」
「……這騎馬出行,誰帶嬌滴滴的宮娥來。」戚文瀾理直氣壯,「你等我先找幾個婢女哈。」
宣珏:「……」
他二人大眼瞪小眼,或許是覺得這大晚上,在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找個信得過的婢女,不大現實,最終還是宣珏道:「前幾日聽到消息,三皇子殿下好像也在蘇州,等我去看看他是否帶了宮婢。」
最終,從三哥那裡找來四個宮女,伺候我泡了溫泉。
泡完溫泉,我躺在溫泉旁的小舍內,出了一身汗。
外面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江南夜雨,燭火瞳瞳。
這倆忙了一夜的在旁打著盹。我半夜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靠在旁的宣珏,火光給他打上朦朧一層暖色,側臉輪廓如玉雕刻。
至於戚文瀾那廝,抱著劍在門口守著,也靠著門檻小憩。
我沉默半晌,無聲地對這倆忙前忙後的人道:「多謝。」
小雨連綿,燈火搖曳。夜雨裡,我又沉沉睡去,一夜好夢。
10、
這恍然的少年一夢,讓我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等蘭靈端著盥洗盤來伺候我洗漱時,我才回過神來,喃喃問道:「何時了?」
「回娘娘,巳時了。」她說道。
「不,我是問,距離太元五年,有多久了?」
「……太元五年?」她茫然țū́ₖ重復,才道,「那是八年前了。」
「八年前啊。」我搖了搖頭,看窗外夏末的枯荷,「日子過得真快。按照規矩,今兒是得去皇後宮裡請安吧?」
「……是,娘娘。」
我恹恹地道:「說我身體不適,告個假。」
「是。」
可是我不去就山,山非得來找我麻煩。
早膳還未用,就聽到有宮女風風火火闖了進來,陰陽怪氣地道:「玉貴妃好大的架子,皇後娘娘的第一次問安也不去。以後還不得壓在皇後娘娘頭上啦?」
我面無表情聽完,慢條斯理地道:「隻是壓著多不好。踩上幾腳才好呢。」
「你!」宮女被我懟地一哽。
我對蘭靈道:「之前怎麼說的?不長眼的直接給我攔在外頭。我不想見。」
蘭靈冷汗直冒,諾喏道:「是是是,奴婢看守不周,娘娘恕罪。」
陳墨的宮女被架了出去,我卻煩躁至極。
這幾個月的變動壓力,再加上昨晚年少的夢,還有清早不長眼的貨色挑釁,通通讓我想要爆發。
桌上的食物味道更是讓我惡心,我一掀桌,將早膳噼裡啪啦掃了一地。
周圍宮女太監面露懼色,跪倒在地,更是在我嘔吐不止後,惶恐地喊道:「娘娘!」
「快!快去請太醫!!!」
太醫很快來了。
連帶著,還有被驚動的宣珏。
宣珏指尖虛虛掃過我脈搏,微微皺眉,眼底卻有驚色閃過。
他醫術本就不差,按理即使我抽回手,他也能診斷出什麼,沒想到他讓開身,對太醫說:「替爾玉診斷一下。」
太醫顫顫巍巍地替我把脈,良久,確定地不能再確定了,才撲通跪下,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大喜呀。娘娘有孕了。」
滿室的沉默和死寂。
太醫也心驚膽顫,恐怕知道我和宣珏之間的一塌糊塗的亂局,實在不適合再添個孩子。
我曾經無比期待一個孩子的到來。
特別是在我那夜,和宣珏一塊在大雪夜裡受寒,極難受孕之後。
現在……
罷了。
宣珏也抿唇,許久未開說話,良久才開口道:「太醫先退下吧。所有人下去。」
等一室寂靜,他才道:「留下麼?」
我很想說「你覺得可能麼」,但硬生生忍住。
這個孩子不能留。
但它……有用。
宣珏等了一盞茶,都沒等來我的回應,隻道:「……若是要打胎,盡早較好。拖久了,對誰都不好。」說完這句話,他默然離開,向來沉穩的腳步,竟有些虛亂。
我也掩面,深吸口氣,然後才喚道:「蘭靈,進來。」
等蘭靈進來後,我燦然笑道:「陳小姐還不知道我有孕了吧?去,告訴她聲。順帶告假,之後十個月,我可能都去請安不了啦。」
11、
陳墨應當不開心。
至少偶爾碰到她幾次,她連敷衍我都不想敷衍,面無表情錯肩而過。我也同樣懶得應付她。
而且她怕我。
準確來說,怕我肚子裡孩子出事,栽贓陷害到她。
不是個蠢的。但也不聰明。
我一個宮闱裡出來的,要對付這種小丫頭片子,殺人不見血的法子多的是。她還不配我拿孩子性命來換。
我得了一段時間的清靜。
八月中秋時,我腹中的孩子差不多四個月。正是不穩的日子。
我被養得嬌貴,和以前被富貴堆砌出來的時候也不遑多讓,山珍海味,綾羅綢緞。要是尋常妃子,估計早就感激涕零,恨不得昭告天下。
我不。
我讓蘭靈放出話說我不得聖寵,幽居玉錦宮——反正宣珏也對我避而不見,近兩個月未來,也不知是在逃避什麼。
而陳墨也有私心,不想讓太多人知曉我有孕之事。因此這個消息,隻在宮闱上下流傳,竟也未傳出這宮牆之外。
有孕無人知曉,不得寵的說法甚囂塵上。
等八月中秋晚宴時,我盛裝出席,酒酣正濃時,會不會有不長眼的臣子,衝撞我呢?
答案是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