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死後,我們交流極少。
每當看見哥哥,我都會想到嫂嫂給我點起的半山燈火。
11.
那日紅梅豔麗,像火苗般綻放在枝頭,也綻放在兄長的眸子裡。
他死死盯著一處,迫切地拉住我。
「青竹,你看,她像不像。」
像?誰像?像誰?
我轉頭看去,豁然開朗,紅梅深處。
眾人簇擁著一個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少女,巧笑倩兮。
那眉眼,像極了嫂嫂,但更靈動俏皮。
宋相國的女兒,宋皖眉。
自然,無憂無慮的相國千金,面上怎會有前朝公主心中的愁苦。
此次賞梅會後,兄長一改往日消頹,仿佛以往的病痛是一場夢。
他和宋小姐的關系也密切了起來。
他極盡溫柔,帶著宋小姐放風箏,還為她獵得一隻稀少的小白虎。
不知道他本就這麼溫柔,還是把對嫂嫂的情感一股腦給了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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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姐沒被兄長撲面而來的愛搞得暈頭轉向,撞得情竇初開。
終於,在某一日,他牽著宋小姐的手。
眼中的溫柔濃烈得要滴出來,鄭重地和我說:「青竹,這是你嫂嫂。」
我心中突然就澀澀的。
看著宋小姐明媚閃亮的眸子。
我想到了那張不苟言笑的面容。
兄長上門提了親,下了聘禮。
宋小姐即將成為我兄長明媒正娶的妻子。
父親母親對新嫂嫂滿意極了。
不,也許他們從來不覺得安平遙是我的嫂嫂。
12.
兄長的婚事定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我和母親商定找個品性好的,人好相與的,平平淡淡就好。
今年的探花郎一表人才,為人剛正。
是個當夫婿的合適人選。
父親不是很滿意,因為探花郎家境普通,於家族無益。
母親聽了,直罵父親冷血,父親哄了好一會才哄好。
我覺得麻煩,不如不出嫁,在家裡快活一輩子。
我決定帶著丫鬟秀珠出門覓食。
自從當回徐小姐,出行就沒做徐尚書時自如。
真不明白,為什麼女子出行要如此麻煩。
醉仙閣的點心據說好吃極了,是少有的風味,我早就想去試一試。
不承想招牌的翠玉糯米糕隻剩下最後一籠。
我剛準備付錢,一隻白皙的小手先我一步掏出銀兩,急急地丟在桌上。
「我要了。」
一抬頭,我撲哧笑了,是宋小姐。
穿著不合身的男裝,貼著歪歪扭扭的胡子。
她身旁的丫鬟一臉無奈地跟著,看到了我,露出尷尬的微笑。
宋小姐捧著糯米糕,得意極了,像極了昂首挺胸的小公雞。
「搶到了搶到了,帶給青竹妹妹嘗嘗。」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同樣男裝打扮的我,臉騰得紅了。
「青山,你,你怎麼來了。」
秀珠忍不住笑出了聲。
宋小姐才發現,我是青竹不是青山。
畢竟我比哥哥矮了一些。
她眼睛撲閃撲閃,充滿了不可思議,她也驚詫於我和兄長的相似。
宋小姐在那個午後和我瓜分了一籠點心,吃得肚兒滾圓。
我看著她,覺得宋皖眉像蓮葉尖尖初綻凝結的露珠,剔透晶瑩。
而安平遙像薄雲掩映的月,清冷柔和。
這樣不同的人,哥哥是如何覺得相像,又是如何去愛的呢?
13.
哥哥成婚那日,排場極大,給宋家的聘禮佔了一條長街。
徐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宋小姐的嫁衣傾注了一百多位秀娘的心血。
趕制了一個月,精美異常,金絲纏纏勾勒出祥雲滿天。
每走一步,流光溢彩。
哥哥意氣風發,觥籌交錯間,我似乎看到了安沐陽的身影一閃而過。
我立刻追趕那身影。
怕他惹出什麼麻煩,在後院,他停下腳步。
「你來幹嘛?」我語氣並不和善。
他穿著幫工的衣服,頭發也亂糟糟的,臉上還帶著淚痕。
「沒有,我不是來搗亂的。」他拼命搖頭。
「我隻是想來看看,姐姐想象中的婚禮是什麼樣。」
安沐陽告訴我。
哥哥以前允諾過。
等他和姐姐成婚時,要給滿滿一條街的聘禮,要給她最美的嫁衣。
「青竹姐姐,我替安姐姐看過了,嫁衣,確實好看。」
「轟——」外面放起了煙火,杯盞碰撞。
大家都在相互說些吉祥祝福的話語。
而安沐陽的願景,都安葬在那個土坑。
14.
「青竹。」是娘親的聲音。
她喚我去看看今日出席的才俊。
我在屏風後百無聊賴地瞧著,目光直直鎖定一青色衣衫的男子。
他似乎是有所察覺,轉身朝我遙遙舉杯。
挺拔如松,清風朗月,儒雅俊逸,像畫中的人物一般。
「那個就是探花郎,祝砚卿。」
母親看我隻顧盯著那處,忍不住調笑我。
「可相中?」母親刨根究底。
我看著周圍喝酒喝得面紅耳赤的青年才子們,心中嘆了口氣。
「差不多吧。」
我退回了屏風後面,腦子裡卻全是探花郎細長的丹鳳眼。
探花郎果真有個好皮囊。
探花郎商家出生,醉仙閣就是祝家的產業。
母親打探過了。
商家有錢無權,衣食無憂又好拿捏,她心裡是滿意的。
我本來並無什麼多餘的想法。
但聽聞他是醉仙閣的少東家,我突然就對這親事提不出一點意見。
醉仙閣,美食如雲,誰能拒絕得了。
15.
宋小姐聽說了此事,也開心得不得了。
因為她是頂頂貪吃的饞貓。
「他人好嗎?」她追著我問。
拽著我的衣袖晃來晃去,耳邊的珍珠也蕩來蕩去。
哥哥剛給她尋來的南海珍珠,色澤亮白,渾然天成,價格不菲。
「好。」其實我哪裡知道好不好,長的倒是好。
「有你哥哥好嗎?」
她如今已經梳了婦人的發髻,卻依舊一副天真情態。
成婚後本就圓潤的娃娃臉又豐潤了一些,像極了耳邊的珍珠。
她的世界很簡單,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16.
祝探花在醉仙樓舉辦了全桃宴。
我們都好奇,桃子能做出什麼花樣。
樓裡都用了娟紗做成的桃花布置,新巧極了。
室內還設了流水小曲,小船晃蕩於其上。
我們挑了小船中的位置。
宋小姐吵著要哥哥陪,哥哥隻好告了半天假。
趕來的時候還穿著朝服,風塵僕僕。
「你看我又給你帶了什麼?」
他刮了刮宋小姐的鼻子。
從背後掏出一個精巧的短刃,未開刃。
鑲有五色寶石,掛著和田玉串,尾部帶著細碎的流蘇。
「真好看。」
宋小姐嬌笑著撲倒在哥哥懷裡,捧著短刃愛不釋手。
「哥哥真偏心。」
我看著笑作一團的他們夫妻二人,忍不住揶揄。
哥哥以往與我很親密。
自從嫂嫂的事情後,他有些不敢面對我,就好像不敢面對嫂嫂一樣。
就像此刻。
他不知道我是怪他不偏心我,還是怪他不偏心安平遙。
他愣了一瞬,也揉了揉我的頭。
讓我去城西的鋪子裡打一把自己喜歡的,報他的名字。
宋小姐也不知道為什麼氣氛就冷了下來。
她以為是哥哥沒給我帶禮物。
我難過了。
急忙允諾等會兒她帶我去挑,喜歡什麼買什麼。
天上的星星也摘下來給我。
祝探花給我們包間開了後門,桃子宴裡所有的吃食都給我們上了一份。
他還帶了桃子釀。
我沒喝過桃子釀的酒,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許是小船晃蕩,我也有些迷蒙。
祝探花清潤的嗓音在我耳邊像潺潺的流水,潮潤潤的,聽得我耳朵痒痒。
「莫貪杯,這酒雖甜,但易醉人。」
他不敢直視我,隻輕輕側接過我手中的杯盞,小心注意不碰到我的手指。
他額頭起了細細小小的薄汗,估計是緊張壞了。
這個婚事,也許真的還不錯。
全桃宴,怕不是請我入瓮,我自小就愛吃桃。
17.
我等著探花上門提親,等著去醉仙樓當一個闲散老板娘。
祝探花也常常送些好東西來,但不見我,送到了就一步三回頭地走。
又想見我又怕冒犯了我。
我也和娘親學著繡起了我的嫁衣。
娘親的手巧,做姑娘的時候,什麼繡娘都比不過。
哥哥難得下了朝沒去陪宋小姐。
「稀客啊,今天知道來看看小妹,以後嫁出去,你想見都難咯。」
娘親忙給他倒了一杯茶。
探花今日裡才送來的頂頂好的白尖。
他卻欲說還休,卡在這裡,盯著我看。
「怎麼了?」我覺得疑惑。
「青竹。」
「嗯?」我手裡還在繞著線。
「你可願入宮?」
母親手裡的針一頓,鴛鴦的針腳落歪。
哥哥問出來了,就不是我願不願意了。
估計是得了上面的消息,提前知會我一聲罷了。
18.
我們一大家子徹夜無眠。
父親雖然希望我嫁個權勢之家,但他也是萬不願意讓我入宮的。
宋小姐更是抽抽噎噎,和兄長發起了脾氣。
「怎麼你去一趟宮裡,小妹就要嫁給皇帝了。」
「爹爹說宮裡的人最壞,小妹被欺負怎麼辦。」
哥哥也沒辦法,君是君,臣是臣。
我也搞不懂這皇帝。
一年之前還為左姑娘扒我的褲子。
現在怎麼又對我這個「體弱多病」的徐家女感了興趣。
欸,罷了。
「爹,娘,把祝公子送來的那些玩意兒,退回去吧。」
19.
第二日,聖旨就傳到了徐府。
「徐家青竹,端嫻慧至,堪為貴妃,以昭賢德。」
「徐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
「克盡敬慎,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椒庭之禮教維嫻,堪為女子典範。」
「今冊為正一品貴妃,為三妃之首,授金冊金印,欽此。」
我吃了一驚,但還是收斂了神色,接了旨意。
我娘親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
從我手中接過聖旨,一字一句,又細細讀了一遍。
砸吧咂吧嘴,還回不過味。
「一入宮就當貴妃,這真是,前所未有啊。」
爹爹憂心忡忡,眉頭擠出了好幾道溝壑。
「青山,這是為何啊。」
實在想不出所以然,他轉頭看向哥哥。
哥哥也一臉茫然,隻有宋小姐還在抹著淚。
宋小姐真是水做的女子了,一茬一茬的淚珠滾滾而下。
我突然覺得「不盡長江滾滾來」形容她的淚花兒倒是很貼切。
哥哥拍了拍他的背,她卻又幹嘔起來。
一大家子又趕緊安撫她,又急哄哄地去請大夫。
宋小姐懷孕了。
是了,孕婦最易多愁善感。
我拉了拉哥哥,示意他和我出來一趟。
庭中的月色皎皎,樹影參差,晚風拂過,宛若水中藻荇隨波搖曳。
我和兄長相視良久,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的。」
「兄長,真心難得,莫要辜負。」
宋小姐單純,這顆心再碎,兄長還不起。
或者說,他從來都還不起。
20.
「安沐陽,替我去上炷香吧。」
我看著樹後的小小陰影,名為沐陽,卻永遠躲在陰暗之處。
又有幾片落葉撲簌簌落下。
飛出幾隻嘰嘰喳喳的鳥兒。
我踏上這奢靡的步輦,宮鈴作響,搖搖晃晃地駛向深宮。
我被人領到了如繪宮。
一進殿門,就聽見皇帝欠扁的聲音。
這聲音我聽見就煩,以往我們每日都要大吵三百回合。
「青山兄,別來無恙啊。」
他一雙桃花眼流光溢彩,唇角微勾。
極高大的身形,投出陰影將我籠罩,我感覺我活像個籠中鳥。
「重振雄風否?」
他笑的很開心。
他估計早就知道了我是徐青竹,純粹拿我開心,圖個樂子罷了。
「陛下可真是愛笑啊。」
一個沒忍住,我陰陽怪氣了出來。
他突然不笑了,我心裡慌了,正想著要不也學別人說說皇上饒命。
「青竹,我是不愛笑的。」
「但想到你,我會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油膩話給驚到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皇帝與我,似乎並無特別的交集。
21.
左姑娘現在是左惠妃了,行事還是那麼放蕩不羈。
抱著一隻豬來拜見我。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
「果然是你。」
「虧我還真以為你被閹了。」
然後又盈盈一拜。
隻聽見那隻豬發出了「喵嗷」的聲音,掙扎著落了地。
原來是一隻肥貓。
它膘肥體圓,晃動著身上的肥肉。
大搖大擺地在我殿裡就打量起來。
「會摸花牌嗎?」她從我桌上掏出一把瓜子,就開始往嘴裡塞。
還未等我作答,她就慘叫出聲。
「诶呦,這是金瓜子,我說嗑不動呢。」
「不會。」我喊人給她倒杯茶。
她聞言又哀嚎了一聲。
皇宮之大,摸花牌卻湊不起人。
以為我是個有趣的,沒想到還是個沒意思的。
她闲得把自己宮裡的活物都喂成了豬,雞鴨鵝像長腳的球。
「皇帝不常去看你嗎?」不是說皇帝對左惠妃情根深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