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皇帝是沒有心的。」她點了點我的腦袋。
「皇帝痴情的樣子,不過是哄我父親罷了。」
「這不,心甘情願地把我送進宮。」
她說她也認了。
兵權在她父親手裡,她就隻能被關進皇宮。
不過皇帝還算有點良心。
長得也不賴,她別無所求。
22.
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我們兩個尷尬躺在一張床上,鴉雀無聲。
我看著他僵硬的睡姿。
心裡一直在想,我和我哥這麼像。
他會不會覺得旁邊躺的是我哥。
「那個,陛下,還睡嗎?」
我真的困了,不知道皇帝的想法。
皇帝長臂一攬,就將我勾到懷裡,我融進一片泠冽的烏木香氣。
Advertisement
他的長發絲絲縷縷滑落在我脖頸,纏纏繞繞。
他真是燙得嚇人。
我有些緊張地靠著他。
他高挺的鼻梁與我相抵,我們的呼吸也糾纏在一處。
我感到有些難以喘氣。
莫不是他把我的空氣都搶走了。
他看到我透紅的臉,又笑了。
拿起我的手順著他的喉結往下撫摸,鎖骨,胸肌,結實的腹部。
「你把腰帶解了吧,硌著我了。」
我奪回手的主動權,突然意識到他根本沒系什麼腰帶。
羞得我滾下了床。
他也鑽出被窩,將我打橫抱起。
「喝交杯酒嗎?」他問我
「這是侍寢的規矩嗎?」我疑惑。
「不,這是成親的規矩。」
他最終還是沒碰我。
可能我確實,太像哥哥了吧。
第二日我懶惰無力。
左惠妃下午才來尋我,還給我帶了一封家書。
主筆是宋小姐。
全是些細小的事情。
譬如吃了什麼,今日的雲像什麼形狀,信的末尾還有些父母的囑託。
我看著信裡的絮絮叨叨啞然失笑。
左惠妃很愛看。
她覺得宋小姐總能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朝氣四溢。
她總能發現平凡中細小的美好,這是很難得的。
是啊,是很難的。
左惠妃說皇帝很難見。
但是皇帝天天圍著我轉,還要找機會和我拌嘴。
他說每當我嘰裡呱啦的時候。
他才感覺周圍有點生氣。
他工作未免也有些太刻苦,常常挑燈夜戰,徹夜不眠。
每到這時,他就讓我和他說說話。
我困得涕泗橫流,頭重腳輕。
當妃子也太苦了,我也想睡個安生覺啊。
看著他又在批閱奏折,我打了好幾個哈欠。
「徐青竹,你醒醒。」
他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點焦急。
我一睜眼,發現自己的口水已經滴到了奏折上,暈出一小片墨團。
我腦子頓時就清醒了。
心虛地看著他,完了,重不重要啊,不會要砍頭吧。
他看了看奏折,又開始調侃我:「你倒是聰明。」
「後宮不得幹政,你用口水幹政。」
「邊塞最近不太平,你兄長自請前往,你說我同不同意。」
「他一個尚書去邊關幹嘛?」
我心裡一緊,原來這是兄長的奏折。
「青竹莫非不知道,你兄長,現是兵部尚書?」
他去了,宋小姐怎麼辦?還大著肚子,真是讓人操心。
23.
我忙讓人傳個口信給徐府。
爹娘說上次兄長外出。
救了個少年,不知說了些什麼。
回來就失魂落魄,對宋小姐也冷淡了起來。
我心中頓時升起無名火。
那個少年定是安沐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我要去見哥哥,問個明白。
哥哥定了三日後離京。
我和皇帝軟磨硬泡要去送一送。
答應回來給他說個相聲,他欣然應允。
宋小姐也在人群中,由我爹娘攙扶。
雖是孕婦,一張小臉卻下巴尖尖。
目光死死盯著兄長的脊背,淚水打著轉,卻不像以往流出來。
「皖眉,你身體可好。」
我掏出帕子,給她擦拭快要溢出來的眼淚。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刮著我的指腹。
「你怪兄長嗎?」我忍不住問她。
「不怪,為國盡忠,男兒本色。」
她說完這句,眼裡又蓄滿了淚水。
欸,巴山夜雨漲秋池。
兄長走了,宋小姐像蔫了的嬌花。
也不再去關注吃了什麼東西,雲是什麼形狀。
我想著再去醉仙樓給她買點糯米糕,她最愛吃。
卻看到了安沐陽,他長高了不少,變得稜角分明,可臉還是異樣的白。
他身後是祝砚卿,在和他言辭激烈地說著什麼。
等他們說完,我悄悄跟著安沐陽,攔住了他。
「姐姐?」
我圍著黑紗,看不清面容,他還是一眼看認出了我。
他有些欣喜:「姐,我幫你上過香了。」
「你和我兄長說了什麼。」我開門見山。
他一愣,隨即苦澀地笑了笑。
「能說什麼呢,我隻不過是看到了你的新嫂嫂大著肚子,一臉天真爛漫。」
「而我懷孕的姐姐上了斷頭臺,她的心上人冷眼旁觀罷了。」
我腦子裡的一根線突然斷裂。
整個人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
我想到那日告別。
她幸福地依偎在兄長懷裡,朝我招手,眉眼溫柔。
像是明月下的松間山泉,她竟是懷了身孕。
「難道你兄長不該知道,他的第一個孩子,陪母親上了斷頭臺嗎?」
臉頰一片微涼,我竟然流了淚。
我自小極少哭,像一口幹涸的井,隻有在雨季才能盛滿淚水。
「嫂嫂。」我呢喃出聲。
安沐陽緩緩走近我:「和我走吧。」
「我帶你走。」
「我帶你走吧。」
他一聲一聲:「我沒有親人了。」
「你做我的親人吧。」
「我不想報仇了,我就想有個姐姐。」
我看著他赤紅的雙眼,忍不住後退。
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松開我的手。
「是啊,你是貴妃,你有親人,你怎麼和我走。」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因為我的一點善念,安沐陽將我當成了執念。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託在我身上。
我有些慌了。
24.
「殿下,你瞧,真心難得真心。」
「權力,才是一切。」
一個著青衫的人影立於拐角處。
細長的丹鳳眼裡滿是揶揄。
他直直地看著面前少年。
赫然就是此前和安沐陽爭執的祝砚卿。
「你不報仇,就什麼也得不到。「
「還猶豫嗎?」
清潤的嗓音此刻充滿著誘引。
安沐陽恍惚的神情漸漸聚焦,恢復一片清明。
他看著祝砚卿。
雙眼一眯,嘴巴一咧,忽然爆發出一陣肆意大笑來。
瘋狂的笑聲夾雜著掩飾不住的蒼涼。
「也是,我們安國滅了,再奪一個不就是了。」
「你對我安姐姐倒是真心,但徐青竹,你不許動,她不該替她兄長還債。」
25.
左惠妃早早就等在我宮裡。
「青竹。」
「我太寂寞了。」
「雞鴨魚鵝我都養遍了。」
「我想養個孩子。」
她躺在我的床榻上,無聊地翻看畫本子。
「我想看著孩子長大,而不是像小貓一樣發胖。」
「長得比我還要高。」她用手比劃。
「我也想感受我娘親養我時的感受。」
我不想養孩子。
我和我哥,一個沒頭沒腦,一個沒心沒肺。
我爹娘操碎了心。
26.
最近邊境不太平,紛爭不斷。
但相比戰爭來說,還算是小打小鬧。
哥哥時常有捷報傳來,今個勸降了誰,明個打服了誰。
後來突然有一支軍隊奮起反抗,甚至勢頭愈猛。
據說領頭的年歲不大。
但是打起來不要命,而且極其兇殘。
頗有安朝那個建國皇帝的風範,並且這支軍隊武器精良,馬匹豐富。
不出幾日,佔領了鄰國的五座城池。
鄰國的皇帝急匆匆向周圍求助。
周圍的國家哪個不虎視眈眈,巴不得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求助,都持觀望態度。
?
「你說,我們該不該出兵,還是等著瓜分土地。」
皇帝看著我,我依舊是昏昏欲睡。
「如果是唇亡齒寒,我們就得打。」
不然助長他人氣焰,危險的就是我們。
「而且我們近年來國泰民安,較為富足,小打小鬧不傷身,防患於未然最為穩妥。」
我都懷疑他讓我入宮,是想得我這個免費勞動力,提供無償使用的大腦。
「明晚我去看看左惠妃,你不必等我。」他放下奏折。
我知道,這仗他想打。
他想讓左將軍出戰。
27.
徐府來信。
宋小姐生了個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兩,是個吉利數字。
娘親還說等宋小姐出了月子就來看我,把娃娃也抱來看看,讓我給他選個名字。
哥哥不在家,宋小姐拿不定主意。
還沒等我見到孩子。
我就知道一件噩耗,哥哥被擒了。
他為救山民,卻落入了圈套。
我這才意識到,敵軍聲東擊西打了半天鄰國。
原來目的在我們。
難怪之前鄰國求救,周圍無一人出兵,怕是都勾搭好了。
敵軍的將領在城前叫喚。
徐尚書的妻子剛誕下麟兒,以子換父,可饒徐青山一命。
既然他允諾,絕不會陣前失信。
28.
宋小姐月子都沒出,就遞了拜帖求見。
她更瘦削了,再不像清晨的朝露。
「參見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她眼眸烏沉沉的,嘴唇也透著白。
身上還帶著窗外北風的寒氣,疏離而客套。
懷裡的嬰兒粉雕玉琢,咂巴著嘴,睡得安詳。
我看著她偏頭露出的小半張皎潔的側臉,一簇睫毛濃密得橫斜出來。
「你可知道安平遙。」
她睫毛顫了顫,她知道。
她還知道我兄長因為相似的眉眼愛上她,又因為心懷對安平遙的愧疚遠離她。
她統統知道了。
「嫂嫂,我知道你的選擇。」
「這也是兄長的選擇。」
她漆黑的眸子驀然閃現出微光,又要哭了,我習慣性掏出手帕。
她擺擺手,抱起孩子,轉身出門。
出門前,她又頓了頓,終於還是抬起頭看向我。
「娘娘,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青竹,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29.
宋小姐抱著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門處。
軍旗獵獵,將士們讓開一條道。
我兄長被繩索束縛於高臺之上,卻板板正正,微微頷首。
漆黑如墨的發絲黏著血,附著在脊背之上。
為首的將領帶著一猙獰面具,無情地嘲弄我兄長還用稚子換命。
兄長看見宋小姐,淺褐色的眸子裡情愫一閃而過。
「青山。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宋小姐抱著孩子,送到兄長面前。
孩子發出嘹亮的嬰啼,在遼闊的天地裡回蕩。
「叫晏清吧。」
「帶孩子回去吧,皖眉,這裡風大。」
兄長眉目舒展,疏朗秀雅,此刻真宛如煙雨迷蒙裡的青山,不疾不徐。
「真可惜,不能抱抱他。」
我們都知道結局,兄長早已放下自己這條命。
突然,兄長的笑凝在嘴角。
「皖眉,動手吧。」
他看向宋小姐的袖子,又留戀地掃過孩童的臉。
寒光一閃,隻一瞬,兄長的身體就不再溫熱。
皖眉的手沾滿了鮮豔的紅,兄長送給她的匕首開了刃,扎在他的胸前。
皖眉親手給了兄長最後的體面。
我不知如何面對這與我血脈相親的人。
哥哥愛天下,卻總不能好好愛自己的愛人,也不能好好愛自己。
從此以往,世上隻有我一個徐青竹,再無徐青山。
有一滴什麼東西落下了,先是一顆兩顆,後來變為許多條河流。
「青竹,他很疼吧。」
她雙手捂著臉蹲下去。
那瘦弱的脊背,無聲地抽搐起來。
淚水順著指縫無聲滑落。
遠處為首的男子拿下猙獰的面具,挑釁似的看著我。
果然是安沐陽。
他黑眸湧動著,裡面像是巨獸,要把我吞沒。
他成長了不少。
像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30.
母親收拾了哥哥院裡的東西,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她說哥哥又可憐又可恨。
為了皇命傷了自己的愛人,又不肯放過自己,傷了愛自己的人。
哥哥死了,戰爭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