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他。
他並沒有說什麼,神情很淡。
要不是見到他擁吻她時的激烈熱情,我會以為他一貫如此。
他瞥了我一眼,轉身時,我見到他脖子處幾道草莓色咬痕。
我緩緩站起身來,也許是窗外的雪讓人心冷,我的心情竟也平靜得詭異,隻餘留一絲絲針線拉扯的微微疼麻感:
「許秦。」
他的腳步停下。
我略微活動了下麻木的肩膀,尾音藏著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一絲嘆息:「我們離婚吧。」
我話出口時,許秦沒有反應。
不知道他是聽見了,還是沒有聽見。
他一如既往從容不迫更換了衣裳,直到走到房門口時,才忽然停下腳步,頓了頓,好像自己聽錯了那樣:
「你說什麼?」
他一手還在綁著領帶,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望向窗外,沉默須臾,將右手上戴的婚戒摘了下來,扔在桌上:「聽清了嗎?」
鑽石婚戒閃爍的光芒夢幻絢麗。
像極了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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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這些年,我幾乎沒將它摘下來過。
但許秦從未戴過。
也不隻有它了。
我所有珍視的一切,他從未珍視過。
隨著鑽戒清脆聲響,許秦眸底終於有了一絲輕微波動。
隻是那縷起伏轉瞬即逝。
他打好了領帶,微微皺起眉頭:「不要使小性子了。」
「今天工作多,我先去公司了。」
他推門而去。
我這才覺得困倦一點點襲來,我轉身撲在床上。
一夜沒人觸碰過的被子浸染上絲絲透骨的冷意,蓋在身上一時半會也不覺得暖和。
許秦啊許秦。
我笑了笑,搖搖頭。
到底是我停留在原地,還是他忘了邁步前行。
他是不是忘了,我已不再年少。
也不再擁有曾經不顧一切去追他去喜歡他的勇氣和耐心。
6
我出門去了,直到傍晚,閨蜜發給我消息:【他和珊珊在校外那棵紫荊樹旁的椅子上坐著。】
我開車過去了。
我下車後,沒有直接朝他們走去。
我站在他們右側不遠,靜靜看著他倆。
趙珊珊這些年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她總是少女氣十足,談笑之間透著幾分嬌嗔可愛。
他們坐在長椅上,背後是排排入冬凋零的花樹。
許秦似乎有些煩躁,他時不時拿出手機看,盯了會兒,又放回去。
過了會,他終於又拿出手機,遲疑片刻,在屏幕上敲了敲。
我的手機震動。
我摸出來,是他微信發給我的:【在幹什麼?】
我盯著那幾個字許久,才覺得想笑。
認真想想,我才發現,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給我發消息。
從前的每一天,幾乎都是我時不時抽空給他發信息,往往我分享了許多有趣事情,隻換來他不鹹不淡的一個【嗯】。
我習慣當他性格如此,現在想想,真是好笑得可以。
從他和趙珊珊在一起後,閨蜜發給我的視頻裡,他主動和她說的話,怕是遠遠超過我倆結婚這幾年。
我沒回復他,將手機放回口袋裡,這才朝他走過去。
聽見腳步聲,許秦抬起頭來。
在看見我的一瞬間,我以為他多少會流露被我撞見他出軌時的驚慌,卻不承想他第一個反應是伸手護住身旁的趙珊珊。
他眼底的詫異隻閃過一瞬,又復歸於平靜湖面。
就好像篤定我不會做出什麼反應。
又或是,那些年我不顧一切追他的舉動,讓他相信,我怎麼樣也離不開他。
他身旁的趙珊珊局促不安地看著我。
我沒理會她,從包包裡摸出那份離婚協議書,遞給他:「你看吧,看了覺得沒問題,我們就籤了。」
許秦拿過去,在看清上頭的字眼時,一貫波瀾不驚的眼底,終於逐漸出現了絲絲裂痕和錯愕。
我沒等他說話,轉身朝轎車走去:「你想好了,看清楚了,再打電話給我。」
我打開車門,坐進車裡,揚塵而去。
從後視鏡裡,我看見許秦忽然站起身來,朝我的方向走了幾步。
然後在拐彎處,我再看不見他。
7
回去後,我躺在沙發上,怔怔盯著牆面。
盯得久了,眼睛有些疲憊,我又閉上眼睛。
一閉眼,我就想起高二和他告白的那天。
當時周圍圍了我的一群好友,在起哄湊熱鬧。
我緊張得除了他之外,誰也看不清。
我的閨蜜在旁邊笑嘻嘻錄下了我告白的視頻。
而我隻聽見他說「好」一個字。
直到前陣子,我又翻到了那個久遠的視頻。
我在那群圍觀的人群裡,看見趙珊珊的身影。
許秦在答應我之前,抬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他那個字落下時,趙珊珊垂下眼皮,轉身離開。
現在想想,我和許秦告白前不久,趙珊珊和隔壁班班草在一起了。
想到這裡,我唇角扯了扯,把手機丟到一旁,心頭堵了棉花,悶得可以。
原來這一路走來,我一直是她的替代品。
隻是他拿來和她怄氣的盾牌。
像個小醜一樣,圍著他轉,到頭來,才發覺隻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怪不得我和他在一起後雖然沒分手過,但他寡淡得班裡同學以為我倆早早就分手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將腦中麻團一樣的思緒丟出去,手機鈴聲響起。
聽見鈴聲,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我的手機。
因為,我給他專門設置的電話鈴聲從未響過。
我任憑電話響了會兒,才睜開眼睛,摸到手機接起來。
我沒有說話,靜靜等他開口。
許秦說話了:「為什麼沒在家?」
我抬頭看著我現在的房子,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晚上六點半。
他竟然回家了啊。
他有多久沒這麼早回去了,真是稀罕。
我垂下眼簾,已經空空沒戴戒指的右手無意識敲打桌面:「想好了?想好了就籤吧,什麼時候有空,一起過去民政局一趟。」
電話那頭,許秦深吸了一口氣,沉下聲來:「你是因為趙珊珊的事情耍脾氣嗎?」
我微頓,捏緊了手機,語氣冷了下來:「我不該生氣嗎許秦?」
從我追他到現在,這麼多年,我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過。
我一貫在他面前溫聲說話,從沒大吼大叫過一句。
電話那頭似是愣住了。
我輕輕叩著桌面:
「還是你覺得,我應該得看著你和趙珊珊在一起,我還要再送上一句祝福?
「我還得開心,還是憋著,忍著?因為我們之間從頭到尾,一直是我在討好你,誰先喜歡的誰,就活該低對方一頭,是嗎?
「你當我沒有心的嗎?」
我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茫茫夜景:「你也不用不喜歡還要假裝每天和我一起過,協議書籤了,各自散了吧。」
我一大段話說完,電話那頭靜默許久。
在我即將掛斷電話時,那頭聲線帶上一絲罕見的緊張和繃緊:「誰同意要離婚了?」
「你現在在哪裡?」
他最後一句問出來時,我覺得心頭悶得發疼,荒唐又好笑。
我聽見他第一句這麼類似關心的話,卻已經是走到這一步。
我說:「晚上多漫長啊,我也瞅瞅,哪兒有小白臉,挑一個玩玩。」
說完,我關掉手機,丟在床上。
我翻身躺了上去,抬頭看著吊頂天花板。
這一套房子很新,原本是我和許秦一開始住下來的地方,我很喜歡這裡,推開窗戶望去,就可見大片的風景。
但那時和許秦沒住多久,他就說不喜歡這裡,我和他才搬去了現在住的那套房裡。
現在想想,哪裡是他不喜歡這裡啊。
是這邊,不如那邊的房子,離趙珊珊住的地方更近吧。
8
直到第二天重新打開手機,我才知道,許秦找了我一整個晚上。
我的手機裡有幾十個他打過來的電話,和數不清的他發給我的消息。
這樣急切模樣,如果是之前,我會有多高興。
可哪怕他找了我一整晚,他也不能猜出來,我在哪兒。
如果是許秦不見了,隻要我想找他,我準能在最短時間內將他找到。
我熟知他所有的喜好,知道他愛去的地方,也知道如果他不見,可以通過他的哪些朋友找到他。
但許秦不一樣。
他也許在昨晚找我時,才會發現,他根本沒有辦法聯系上我。
他從未關心過我任何事情,不會知道我喜歡去哪兒,也不知道該通過哪些朋友找到我。
可笑認識十幾年,哪怕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對我的認識,恐怕不如他公司的一個入職半年的同事。
一無所知。
空空如也。
我總算給他回復一條消息:【籤好了,或是想去民政局了,再聯系我吧。】
說是夫妻,竟能疏離至此。
我梳洗完,去了公司。
直到傍晚,許秦終於找到了我。
我想,他連我在哪兒上班,應該都是翻找到我和他的聊天記錄,才知道的。
許秦來的時候,我原本已經要下班了,見他走進來時,我頓時又不想走了。
我低頭繼續敲鍵盤,覺得一心工作,也挺好的。
許秦徑直朝我走來,聲音低沉:「夏若。」
我不知有多久沒聽見他這樣叫我的名字,有剎那仿佛穿回了年少那段青蔥歲月。
我鼻尖忽地一酸,又專心敲鍵盤,假裝沒聽見。
周圍同事頻頻朝許秦看去,有幾個剛入職的畢業大學生偷偷拿起手機拍帥哥。
坐我身旁的同事笑著問我:「夏若,你男朋友嗎?」
許秦聽見了,表情微微僵住,隨即站在我身旁:「她老公。」
我那口直心快的同事驚愕得一句話脫口而出:「啊,原來你結婚了!」
許秦臉色更難看了。
他俯下身來,問我:「不是下班了?我接你回家。」
確實是下班了,周圍的同事已經陸陸續續走人了,隻剩下為數不多兩三個還沒完成當天工作的同事還在加班。
我敲鍵盤的手停了幾秒,又繼續敲:「今晚加班,不早回。」
是他從前一貫的用詞。
我本以為,以許秦一貫高冷姿態,他轉身就會走。
不承想,他卻在我身邊坐下:「我等你。」
就好像我曾經追他那樣,無論他掃地值日,抑或其他時候,隻要他回頭,我總在等他。
我盯著屏幕,聲音帶上一絲嘲諷:「你現在又是幹什麼?」
我倆的婚約對他來說,不該是一種束縛嗎?
和我在一起,不是遠沒有他和趙珊珊在一起開心嗎?
現在怎麼就拖著不肯離婚了?
我不理解他,也不想再思考。
無數個深夜醒來,身旁無人的時候,我想得已經夠多了。
想得患得患失,想得疲憊不堪,想得卑微如塵埃。
隻是現在想想,在我輾轉反側的時候,他興許正懷抱溫香軟玉,睡得酣然。
許秦沒有答我的話,在我身邊靜靜坐了一個小時,他起身走了。
我眼皮也不曾掀起過。
我知道,他不會有耐心對我。
可沒想到,過了會,許秦給我帶了一份晚餐回來:「吃點東西。」
打開盒子,是甜辣口味的。
我瞥了一眼,拿過盒子,推給了一旁同事。
同事很開心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