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科舉舞弊,便是動搖國之根本,朝廷向來不會姑息。
因著之前見過左家門前的那場鬧劇,又知道李良才與左鴻文相識,略一聯想便知道這其中少不得左鴻文參與。
於是魏臨便沒有去府尹衙門,官司的事情自然有衙門處置,他隻想著去左家走一趟。
“正好我去孫娘子的裁縫鋪子取趟衣裳。”霍雲嵐說著話,看向了魏臨,“相公還想不想吃餅?”
魏臨聽了,好似已經聞到了左家門前巷子裡那肉餅的香氣。
這會兒正是緊張時候,似乎不該想吃的才對。
於是魏將軍神色平靜,伸手拿過帷帽遞給她。
霍雲嵐乖乖伸手接過,扣在頭上,落下輕紗,魏臨這才道:“多買幾個。”
霍雲嵐眨眨眼,笑著應了。
既然買,就多買些,總不好白去一趟。
不過走之前,魏臨去尋了一趟自家二哥,很快便回來,扶著霍雲嵐上馬車,沉聲道:“走吧。”
他們先去了趟魏家藥鋪,請了裡面坐診的一位吳姓郎中,這才驅車趕往左家宅院。
路上,魏臨有些沉默,霍雲嵐也在細細思量。
縱然她隻是婦道人家,但是霍雲嵐能知曉其中的利害關系。
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在科舉之事上馬虎對待。
如今楚國看重門第,勳爵人家出生的孩子天生就是比尋常人家高上一截,無論德行如何,起碼衣食豐足,但即使如此,想要獲得官身依然要一路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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蔭官到底不長久。
而寒門想要翻身,最容易的辦法就是科舉考試。
或許這科舉是過獨木橋,萬裡難挑其一,能安全到達對岸的不多,但是讀書是最省錢的法子了。
習武要花銀錢買刀槍劍戟,經商也要本錢,地位還不高,可若是能讀出個功名,便不可同日而語。
一旦得中,得了進士出身,無論是不是得了實官,都算是官身,於自己,於宗族,這都是一朝入天的好事情,幸運的還能得封爵位,蔭庇子孫。
大約是收獲巨豐,少不得有人想要鑽空子,使一些不入流的方法走捷徑。
科舉考場,無論處罰多嚴,依然年年都能查出夾帶私藏的,而在其中最難查的便是代考。
學子們來自五湖四海,面容不一,即使繪制畫像也不能完全相似,若是真的換了個人,也不太容易察覺。
衙門常常對此格外戒備,也會留有暗線探聽消息。
之前竇氏來走的那一趟,想來便是知道了些內情,如今那茶樓果然出事,魏二郎算是躲過一禍。
但左鴻文是一個不能入仕的秀才,能做什麼?
這時候,就聽車輿外的鄭四安道:“將軍,我聽聞那李良才是想要請人代考,會不會是逼著左鴻文替考?”
魏臨想也沒想的道:“不會。”
霍雲嵐跟著點頭:“他的容貌已毀,這才斷絕了科舉仕途,假使用他代替,必然第一道門就會被發覺。”
鄭四安也回過神來,心想著自己怎麼忘了這一茬。
這時候就聽魏臨道:“左先生可想過要逃?”
此話一出,鄭四安便知道魏臨看重左鴻文。
其實鄭四安剛聽說這事與左鴻文有關時,下意識的覺得左鴻文和汙糟人同流合汙,想來也不是完全幹淨的,便開始直呼其名。
可是魏臨卻道了一句先生。
鄭四安跟在他身邊日子久了,自是知道魏臨的脾氣,立刻跟著改了稱呼:“不曾,尋常這時候左先生都會去茶樓,不過今日他留在家中,隻偶爾往外搬東西,之後就沒再出過門。”
魏臨聞言,伸手撩開了車輿的簾子,看向鄭四安問道:“搬什麼東西?”
鄭四安伸手指了指:“就在那邊,他搬出來的全堆在裁縫鋪子前面。”
霍雲嵐靠在魏臨的肩膀看過去,就瞧見孫娘子的裁縫鋪前面摞了好幾個箱子,看不到裡面有什麼。
不過最上面的那個竹筐裡頭裝著的是幾本書冊,看著頗有些年頭。
這顯然不是個裁縫鋪子裡該有的物件。
魏臨與霍雲嵐對視一眼,都沒說什麼。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左家門外。
魏臨先下了車,然後伸手扶著霍雲嵐下來,他幫著自家表妹整理了一下帷帽,眼睛看向鄭四安道:“去叫門。”
鄭四安應了一聲。
霍雲嵐則是叫過了蘇婆子:“去趟裁縫鋪子找孫娘子取衣裳,然後再去買一籃子肉餅來。”
“夫人要多少餅?”
“五個吧……不,十個。”
“是。”
待蘇婆子離開,鄭四安就側了側身。
霍雲嵐抬頭,隔著輕紗就看到左家大門根本就是虛掩著的,鄭四安稍微一推便推開了。
魏臨伸手拉著她進門。
十指緊扣,帷帽後的臉微熱,霍雲嵐想著這是外面總不好讓旁人看了去,可是又瞧見袖口寬大,把兩人交握的手遮擋了個嚴實,也就不再動,任由魏臨攥著。
待進了門,霍雲嵐便抿起嘴唇,微微蹙眉。
並非是因為這宅子有多雜亂,相反,裡面安排的很有條理,雖然算不得富貴,起碼幹淨,一旁的花圃裡還栽了月季,這個時候月季盛放,很是好看。
但是圍牆下的那個木桶,便顯得不那麼得宜了。
縱然離得遠,也能聞到略帶刺鼻的氣味。
霍雲嵐下意識的擋了下口鼻,魏臨便對著鄭四安使了眼色。
鄭四安過去看了看便快步回來,道:“將軍,是猛火油。”
魏臨微愣:“這幾桶都是?”
“對,全是猛火油。”
霍雲嵐知道這東西,比尋常的油更耐燒,也更貴,尋常都是用在戰場上的,若是幾桶都是猛火油,即使桶不大,可少說也要百兩銀子。
這時候,有人從屋內走了出來。
左鴻文換上了一身素淨衣衫,頭發也收拾過,比上次要利索許多,縱然臉上的傷疤仍在,但是瞧著身形挺拔的模樣,已是能看出些之前的儒雅矜持。
他一抬眼,就瞧見了院子裡站著的幾個人。
發覺其中還有女子,左鴻文下意識的擋了擋自己,似乎怕嚇到人,而後回了屋內,再出來時臉上已經帶了個面具。
這面具應該是專門做的,正好擋住了他壞了的半張臉,隻露出了好的一邊。
端得是眉眼如畫。
而後就聽左鴻文開口,聲音清冽:“幾位還請離開,我這家中已無財物,等下怕還會有官兵登門,若不想要平白招惹官司,還請速速離去的好。”
這話說的客氣,但是誰都沒有動。
左鴻文有些不解,抬眼細看,便瞧見了鄭四安。
縱然上回隻是匆匆見過一面,但是左鴻文還是記得他的,臉上有了淡笑,拱手行禮:“多日不見,還未曾面謝壯士仗義執言之恩。”
鄭四安趕忙回了一禮,道:“先生客氣了,上次不過是路見不平,先生不必掛懷。”而後鄭四安微微側身,“左先生,這是我家大人和夫人。”
左鴻文聞言,動作微頓,並沒有因為魏臨是官身而驚訝或優待,他隻管看了看魏臨,道:“不知這些時日在我家院外守著的,可是大人手下?”
鄭四安正想否認,魏臨卻直接點頭:“對。”
左鴻文眉間微皺,似乎想問緣由,但很快他又不在意了,聲音平和:“那還請大人回去吧,在下如今已是罪責難逃,怕是要讓大人空費心思了。”
魏臨卻是上前兩步,直接拉著自家娘子坐到了石凳上,對著左鴻文道:“我今天來,是有話想問你,李良才與你究竟有何關系?”
左鴻文的臉色淡了下來,那半張俊秀面孔上瞧不出喜怒,他也不說話,隻管轉身準備回房。
魏臨卻不攔著,隻管道:“我問你的這些也是受人所託,你師弟便是我二哥,魏誠。”
此話一出,左鴻文終於頓住步子,轉身看向了魏臨。
而魏臨氣定神闲,慢悠悠道:“之前我二哥因為你天天出門,我自然要跟著探查一番,來之前我也去問過他,他對我一力保你,不然我也不會走這麼一趟。”
霍雲嵐並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關節,有些驚訝。
左鴻文則終於沒了笑容,定定地看了看魏臨,過了會兒,他松懈了神情,輕嘆道:“二郎向來如此,看似內有城府,穎悟絕倫,其實對身邊人總是勞神費力,心軟得很。”
魏臨見他態度軟化,便道:“先生坐下說話。”
左鴻文輕咳兩聲,而後走過去,坐到魏臨對面的石凳上。
魏臨本還在心裡盤算著自己該如何問,從哪裡問,卻沒想到左鴻文剛一坐下,根本不用魏臨開口,他便和盤託出。
左李兩家是世交,隻是李家家道中落,到了李良才這輩時已是無甚銀錢,難以度日,李父便求到了左父面前,左父就把李良才養在了身邊,說是收的弟子,其實親如父子一般。
李良才與左鴻文同吃同住,關系甚是親密,後來左鴻文出門求學,也是李良才在家侍奉左家父母。
可是人心不足,李良才串通了李家族人用了各種法子,诓騙了去左家鋪面,借了大筆銀錢不曾歸還,還敗壞了左父身子,等左鴻文歸家時,李良才早就離開左家,隻留下了年老體衰的左家父母。
反倒是李家和李家的親族就此富足,日子過的極好。
左鴻文心中有氣,想要去找李家人討公道,偏偏生了一場大火,帶走了左家父母性命,也讓左鴻文纏綿病榻許久。
李良才便在此時常在左家出入,左鴻文無論有何氣何冤,早已半死的身子也是什麼都做不成的。
等他身子漸好,已是一年過去。
偏巧,李良才便發覺了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