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都能想到申少鶴更會想到,所以外面救火的都是些普通衙役,就以申少憐那些少得可憐的死士,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申少憐又要死了。


阿崢背著我從房頂上跳下來,宮中發生這麼大的動亂,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暗處躲藏的我們,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要護送我回去,我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那把用來威脅柳安安的匕首。


那是申少憐曾經以血飼我的匕首。


他今日尋死,我本不該攔。


也輪不到我來攔他。


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讓他死。


或許是可憐他將要被處以極刑。


反正他怎麼樣活著都好,隻要活著就行。


「綁架我,救他。」


他眨眨眼。


我簡明扼要地說完計劃,他馬上就理解了我的意思,用匕首抵在我脖子上,押著我走進了大殿。


此時正好大殿外無人把守,殿內算上申少鶴申少憐才六個人。


申少鶴本是面無表情的,他是勝利者,不用大笑來彰顯勝利,隻需高高在上享受成果即可,但看到我那一瞬間,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反而是被五花大綁的申少憐朝我特別開朗地笑了起來:「好久不見。」


那表情開心得就像是他今天戰勝了申少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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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根笑不出來。


阿崢惡狠狠地朝著申少鶴說:「放了殿下,不然我殺了她。」


殿內的燈火通明,申少憐像是看戲一樣悠闲地看著我倆。


我心裡罵了一句瘋子,無比配合地擠出幾滴眼淚:「鶴郎!救我!我不想死!」


申少鶴面容陰沉:「現在放了她,你還能留個全屍。」


阿崢可不跟他客氣,朝我胳膊狠狠地扎了一刀:「我沒跟你開玩笑,放了殿下。」


這是我之前逼他這麼做的,要不然以申少鶴多疑的性格還會懷疑是我配合他們一起騙他。


沒想到真被扎了一刀還是挺疼的,疼得我眼淚不停地流:「少鶴,好疼啊,救救我。」


這回申少鶴表情反而不那麼復雜了,那微妙的狐疑也被打消,厲聲道:「你膽敢傷她!」


「那就放了九殿下,我自然會把上官郡主和皇後都還給你。」


申少鶴深深地皺眉:「什麼?」


阿崢胸有成竹:「你若不信,那就叫宮人去皇後宮中看看。」


不必申少鶴吩咐,一會兒便回來了個小太監,湊近他低聲道:「稟皇上,皇後娘娘不在中宮。」


他說得很小聲,但是該聽到的都聽到了。


我暗暗松了口氣。


畢竟我不敢確保柳安安和那丫鬟回沒回宮。


如今看來,是賭對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申少憐,以求得他的認同,卻不料剛才笑得跟花兒一樣的人陰著臉,好像誰欠了他八百塊錢一樣,目光不善地盯著我們。


我向來不慣著他的臭毛病,回他一個無語的眼神。


阿崢的語氣很衝,氣勢絲毫不輸申少鶴:「我再說一遍,放了九殿下,若是九殿下有一點閃失,皇後與上官郡主的命都會給殿下陪葬的,還有,如果今日我死了,明日皇後娘娘的屍體便會掛在城牆上。」


申少鶴靜靜地看著他,神色晦暗不明。


他似乎在權衡利弊,是失去這次可能僅有的殺了申少憐的機會,還是救下兩個他深愛的女人?


他還在糾結。


我決定逼他一把,不得不逼他想起曾經上官月安給他帶來的愛與感動。


我與他四目相對,淡然地笑了一下:「我不明白為什麼隻忘了你,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樣愛恨交織的過去,但過去的都是過去了,這是你說的,或許我墜下懸崖之前的願望便是忘了你,如今我的願望靈驗,我有什麼好貪生的。」


說罷,我低下頭:「壯士,你便直接殺了我吧。」


果然,申少鶴還是動容了,他沉聲道:「等等。」


阿崢一把拽著我的頭發,逼著我仰著頭,把喪心病狂的瘋子演繹得淋漓盡致:「誰叫你自作主張的?我怎麼能叫你白白死了?」


「不許碰她!」申少鶴終究還是心疼了,怒氣攻心,一拳砸在龍椅上。


阿崢松開了薅著我頭發的那隻手,笑起來陰森森的:「好,好,陛下,讓你的暗衛都往後退,不然我就讓上官郡主付出點血的代價。」


阿崢越來越有綁匪的囂張模樣,一時間唬住了申少鶴,申少鶴糾結萬分還是說道:「放了申少憐。」


那兩個侍衛解開了申少憐的繩索,申少憐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現在你該放了月安了。」申少鶴說道。


阿崢笑了下:「那不行,我們還得出去,還請陛下寬宏大量。」


阿崢一手死死圈著我,一手用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一步步後退:「讓你的人不許跟過來,任何人三米之內有動作我都會發現。」


我們就一點點往後退,直到退到殿外,阿崢貓在我身後,提防著暗箭。


申少鶴的人大多數都被派出去滅火了,現在宮中的侍衛並不多,倒也算是件好事。


我們三個一直從大殿走到宮門口,申少鶴就跟了我們一路。


快要走出去時,申少鶴面容陰沉:「該放了上官郡主了吧?」


阿崢笑眯眯:「急什麼啊?」


他一隻手用匕首抵著我,一隻手將莫名其妙看起來不爽的申少憐扯到身後。


申少鶴抬起了手,身邊的幾個侍衛也舉起了劍,威脅他趕緊松開我。


阿崢作勢假裝松開手,卻趁機砸在地上一個煙霧彈。


隨即便扯著我們兩個在空中跳躍飛速逃離。


我和申少憐被他扯著不停地跳躍,踩碎了不少人家的瓦片,加上京城內大火,申少鶴的人越來越跟不上我們,跑到郊外時已經沒人再追了,我和申少憐對視一眼,隨即他的目光落在我胳膊上的傷。


他什麼都沒說,我卻發現了他眼中情緒中的異樣。


他心疼我。


12


我和申少憐有段時間沒見,上次破廟一別他讓人送我離開,這次京城就換成我救他回來,如今一見,竟然不知道要開口和他說什麼。


我們又過上了野外流浪的野人生活,阿崢包扎好了我的傷口,申少憐看似漠不關心地坐在了一旁,卻時刻注意著我的一舉一動。


趁著阿崢去前面探路,我終於有了時間問他一些問題。


「你屢次三番算計我又救我,到底想幹什麼?你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咬牙,盡量忍住怒氣問道。


「我死了不好嗎?」他坐在我對面,表情就像是我第一天和他坐在山洞中一樣淡漠又疏離。


我面無表情:「不好。」


「上官月。」


天欲要破曉,這如夢境一般的一夜終於要過去,他微微頷首,語氣很淡,反問我:「為什麼不好?」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還反問我?


他還敢反問我?


我怒氣越盛,正要開口罵他,卻發現申少憐用一種早有答案的眼神看著我,等待我的答案。


突然間,我發現我憤怒的理由有些可笑。


我欲言又止,卻發現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說服他。


他尋死也沒帶上我,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自己不想活了,我還非要去救他,還不知死活地讓人給我一刀,這不是犯賤嗎?


我為什麼非要他活著?


難道就是因為可憐他?


我腦子裡越想越亂,越想越多,明明有個隱約的答案但又被我自己極力否認,最後隻能說:「因為我可憐你。」


他沒反駁也沒贊同,慣用沉默來回答我。


天亮時,阿崢回來了,身後還跟著無塵。


「殿下,您吩咐的事都辦好了。」無塵恭敬道。


申少憐瞄了我一眼,有意無意地說道:「可見也沒都辦好。」


我偷偷白了他一眼。


「殿下,屬下失職。」阿崢搶在前面認錯,「但主意都是上官郡主出的。」


認錯了,但沒完全認。


申少憐點點頭:「那麼漏洞百出的計劃也隻有她能制定出來,好在申少鶴更是蠢得要命。」


他聲音清冽,溫和,又毫不掩飾其中的調侃。


申少憐說完還不忘看看我的反應,看我會不會氣得跳腳。


見我不說話,他故意激我:「申少鶴很快就會從柳安安口中得知你的出逃,你可沒有再回去的機會了。」


「你早說你要找人劫我,我何苦費勁出逃?」我瞧著他,他果然沒了剛才的得意,笑容微變,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申少憐其實沒剩什麼部下了,最後一個心腹就在眼前,當下之計隻能是和我們一起去會稽山取他的小金庫。


我們四個沒走官路,阿崢選了一條最難走的山路,一路上雖然沒有追兵,但也艱苦非凡,逼得申少憐這個病嬌沒日沒夜地陰沉著臉,不知道又在譜寫什麼復仇大戲。


這一路我和申少憐基本沒怎麼說話,一來不知道說什麼,二來他整天黑臉,我懶得理他,便一直和無塵阿崢聊天。


無塵給我講了很多經文,我全都沒聽進去,但莫名記下了一首詩:「日月常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我口中默念,眼神卻落在申少憐身上。


那日山中小廟,他坐在眾僧中間東張西望地找,不安似烈火燒身,可等到他看見我,偏又悄然無聲地垂下眼眸,任由烈火蔓延,在我身上燃燒。


我避開他眼神,卻沒想到火種沒有熄滅,反而深種其中。


我們在山林中穿梭的第三天,我的傷口開始發炎, 整個人渾渾噩噩,連走路都是在強撐。


申少憐最先發現我的反常,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將我扶住,臉色不好:「出山。」


無塵和阿崢有些猶豫,畢竟我們出了山,入城肯定要被搜查,風險很大。


但申少憐是老板,他們是下屬,我是編外人員,誰都沒申少憐有話語權,隻能聽他的尋路出山。


我是一路被申少憐背下山的,阿崢幾次說要背我下去,申少憐卻一言不發,沉著臉固執地背著我往下走。


「你為什麼尋死?」我怕我發燒暈過去,主動開口和申少憐搭話。


他沒什麼表情:「結局而已。」


我伏在他的肩上,仰頭向上看,從樹林的縫隙中看到點點繁星,前面的人亮起火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指引著我們向前。


想起那個我和他一起走出來的夜晚,和現在也沒什麼差別,隻不過有了火光,隻不過換成他背我。


「那你又為什麼讓阿崢去救我?」


山路並不好走,加上天黑路滑,他時不時踩空微晃,連帶著我在他背上起起伏伏地晃。


「可憐你。」他隨口敷衍了一句。


我不屑地撇撇嘴,困意又來襲,靠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回他:「我欲憐卿卿憐我,作孽呀。」


他身材偏瘦,按理說早該力竭放我下來了,可他就這樣背著我走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時,他終於背著我走下了山。


山下有一小村落,我們找了一戶人家準備落腳休息,房主是個一對老夫妻,見無塵是僧人便無比熱情地留我們住宿吃飯。


我的傷口被阿崢重新處理了一下,上了草藥後便躺在廂房休息。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了,屋裡點著昏暗的油燈,這光實在算不上明亮,屏風後的人影也就算不上清晰,我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男人在穿衣服,看著身影,像是申少憐。


申少憐從屏風後走出來,他應該剛沐浴完,長發未幹,身上的寢衣松松垮垮,露出胸口前一小塊白皙又微潤的皮膚,在燈光之下,泛著水光般的光澤。


他長睫湿漉漉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一隻人畜無害的鹿。


他像是一個形容詞,用來形容他人追求向Ţű₌往的驚人俊美,又像是傳說中的聖子,如此幹淨,如此純粹。


就是這個任誰都覺得純粹又聖潔的家伙,皮囊之下卻藏著一個瘋子,思維行動都不受控制,偏又極致的聰慧,若不是天道壓制,他便無人能敵,無人可擋。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大概是此刻無須求生,大概是今夜月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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