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太在意愛的人,我想申少憐也差不多。
我和他是兩條路上的人。
他什麼都擁有,什麼都富餘,什麼都不感興趣,所以生命最為輕賤,無所謂生死。而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稀缺,什麼都想要,所以生命最為寶貴,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們明天要上山嗎?」
他正用一塊破布擦頭發:「下山,你的傷需要更好的藥。」
「容易被抓。」我拿捏不準申少鶴的態度,也實在不願意被他困在方寸之間,更不想申少憐就這麼死了。
申少憐不以為意,擦幹了頭發坐到我身邊:「明天還要趕路,睡覺。」
13
次日天不亮我們便啟程了,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走到城鎮。
不知道是因為此處地偏人稀,還是因為申少鶴放松了對我們的通緝,我們在街上走了一圈也沒找到關於我們三個的通緝令,更沒有官兵搜查,隻有幾個路人看到阿崢的臉被嚇了一跳。
阿崢又在暗處藏了起來,無塵作為和尚也不便和我們同行,前往鎮中的小廟,我和申少憐便拿著剩餘的銀子住店休整。
我們在鎮子裡休養了兩天,這兩天我一直臥床休息,也沒再見到無塵與阿崢,隻有申少憐一直陪著我。
申少憐很古怪。
他的陪伴主要總結為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時不時問我一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飯。
第三天我實在躺不住了,拖著申少憐出客棧闲逛。
街上的人很少,可以說少得可憐,但我還是興致勃勃拉著一臉不願意的申少憐沿街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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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少憐臭著臉,大概還因為早上我說他是宅男不爽。
我找了家面館坐下,招呼老板要了兩碗清湯面,順便讓一旁黑臉的申少憐坐下來。
他坐在我對面,陰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板很快端來了面,我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而對面的申少憐還是一動不動。
我邊吃面邊問他:「你怎麼不吃?對了,這兩天怎麼沒看到無塵?」
申少憐這人長得好,坐在這兒就像一道風景,就是表情實在讓人不敢親近,光是坐在那兒就能看出他的不爽,氣壓極低,狗路過都得挨一腳。
他死活不肯拿起筷子,不耐煩地回答我:「他叛變了。」
我緩緩放下了筷子,瞳孔地震,用眼神表達著疑惑。
我正要問他,不遠處的天空突然炸開了一個類似信號彈的白光。
他看我一眼,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一會兒就來人抓咱們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又要死了。
我二話不說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裡送,還不忘抽空警告他:「趕緊吃,不吃一會兒去黃泉路上有你後悔的。」
申少憐主打嘴硬,就是不動筷子。
反正都到這地步了,還不如做個飽死鬼再死。
我一碗面吃完,才有時間問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申少憐這個時候倒是平靜得很,像是在講個故事一樣說道:「他回來找我們那一天。事出反常,我便留意了他幾天,申少鶴大概是想讓他潛伏在我們身邊,等到回會稽山再將我們一網打盡。」
申少憐看起來沒有逃跑的打算,我知道他早就不想再掙扎下去,一直東躲西藏也不是辦法,說實話也沒有百分之百能奪回帝位的可能。
但我其實還不想死。
「我們就在這兒等死?」我禮貌詢問。
申少憐輕輕轉頭:「你不會死。」
他又有把握。
這人怎麼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明明死到臨頭了,他還要表現出一副什麼都安排好了的坦然模樣。
我說不出此刻的感受,反正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讓申少憐死。
我起身,使出最大的勁薅起申少憐:「跑吧,九皇子。」
九皇子紋絲不動。
我苦笑著,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聽到了不遠處城門傳來那種類似大軍壓境的腳步聲與兵戈相撞的聲音。
無用掙扎罷了。
他是懷了死志的,想死的人攔不住。
而我會活下來,在宮中扮演上官月安便能讓我一生衣食無憂。
但我還是想問他,我看著申少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既然這麼想死,為什麼陪著我掙扎?非要死得難看才行嗎?」
微風吹過,他伸手幫我撫平發絲:「隻是想看看天注定的事,能不能改。」
我忽然想起來他的身份,我的身份。
我是惡毒女反派,他是陰狠男反派,兩個人湊到一起不遭雷劈就算是好的了。
「那結果呢?還是不能改嗎?」
那些士兵來得很快,這一條街前後都被他們堵住了,像是早有預謀。
申少憐仍是不慌,他隻看向我,一隻手輕撫我的頭發,面容平靜,眼神卻像是在可憐我。
他唇畔輕啟,卻沒有任何聲音。
我正要靠近一點想要聽清時,突然他掏出了一把匕首,還未等我看清時,那泛著寒光的匕首就已經刺向了我的腹部。
我第一反應是震驚,並未覺得痛,下一秒便有疼痛來襲,我下意識低頭去看,那紅色的血沾染了他的手,又紅又白的,好不驚人。
這個王八蛋。
瘋子。
疼痛瞬間開始擴大,我眼前更是一陣一陣發黑。
我的本能反應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我不能白白這麼死了。
我忍著疼,拼盡全力撲過去,惡狠狠地張口就咬。
我咬住了他的肩膀。
申少憐這個瘋子非但沒推開我,反而攬著我的腰大笑了起來。
我漸漸沒了力氣,不得已松開了嘴。
我倒在了他懷裡,他抱著我,死死地掐著我的腰。
我費勁地強睜開眼睛,就看到申少憐臉上掛著瘋批的笑。
讓你笑,下輩子我肯定弄死你。
我真覺得我要死了。
我聽到他說:「上官月,結果未必真,天命未必準。」
結果未必真,天命未必準。
這是我死前腦子裡一直重復的話。
——
他抓來了申少憐和一具就算是連夜趕路也發臭了的屍體。
申少憐是當著所有士兵的面前殺了她的。
她死了,但她依舊美麗。
申少鶴將她放置冰床之上,更是用異香遮掩屍臭,他長久地抱著她,即使她毫無溫度,身體僵硬。
申少鶴很少會有流淚的時候,此刻他更是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他明明那麼愛她,明明那麼想和她長相廝守。
為什麼?
為什麼流不出淚?
柳安安站在他身後,勸他節哀,更是大度地表示可以讓她以公主之禮下葬。
申少鶴陰森又緩慢地轉過了頭,眼神似惡鬼一般盯著她,驚起柳安安一身冷汗:「你就這般容不下她?」
「不。」她被那眼神嚇到直接否認,語氣緊張,「皇上您要節哀啊。」
申少鶴卻笑出了聲,陰森森的,像是鬼站在她身後:「安安,怕什麼?她是個死人了,沒人會和你搶後位了。」
「她再多的陰謀詭計都使不出來了,對不對?」他笑得很純真,語氣聽起來也像個天真的孩子,可在柳安安聽來無論如何都帶著一種殘忍痛苦的意味,讓她頭皮發麻,不再敢回話。
她不敢說話了,申少鶴笑著揮手示意她退下,又轉身去看那躺在床上的死人。
死人也挺好。
申少鶴很樂觀地想。
死人起碼不會逃跑,不會離開他啦。
這樣想著,他還幫她戴上了一個手環。
「月安,這回不許跑了。」
14
傳聞貓有九條命。
而我作為一個人,已經有三條命了。
聽侍女說,我是念叨著結果未必真,天命未必準醒來的。
她們喜於上官郡主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又苦惱我是不是生病燒壞了腦子。
我醒來時,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我又活了。
哭完了我開始問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生病。
一群侍女七嘴八舌地說,吵得人頭疼,但也能讓我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還是上官月安,隻不過現在隻有十三歲,剛隨著父王一起入京便生了場大病,藥石無醫,連著病了數日,京城裡的神醫都束手無策,父王到處求神拜佛也無濟於事,連棺材都準備好了,結果我又奇跡般地醒來了。
「我兒,我兒!」那屋外的人還沒到,聲音卻先到了。
那兩聲急呼還帶著哭腔,不用猜便知道是誰。
身主的父親人高馬大,滿臉絡腮胡,一雙黑亮的眼睛眼淚汪汪,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月安,你可急死爹了。」他一屁股坐到床邊,查看我臉色:「臉色還是不好,來人,快快請太醫來。」
看著上官王爺這樣焦急的情緒,我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人不會有那麼多次重來的機會。
「我頭痛。」我猛然抱住頭,大聲呼痛,「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好疼!好疼!」
「這是怎麼了!月安,別嚇唬爹啊!」
上官王爺驚慌失措,無助地看向旁邊侍女。
一位橙衣侍女說:「郡主醒了便什麼都不記得了,現在這樣,許是王爺您刺激到郡主了。」
「怎麼會什麼都不記得!」
我哭哭啼啼地開口:「我見您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我的頭好疼。」
上官王爺心疼壞了,連忙柔聲細語地說:「乖寶兒,躺下休息一會兒,太醫馬上就來了。」
我順勢躺下休息。
太醫沒多久就來了,他號脈半晌沒看出來什麼,便說是病久了傷了心神,一時間有些不記得也正常,開了幾服藥給我養神。
王爺也沒辦法,隻好天天給我講以前的事試圖喚醒我的記憶。
讓他比較欣慰的一點是我隻是失憶,還沒傻,行為舉止都還算正常。
託上官王爺的福,我終於在這個世界過上好日子了,因為要養傷,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天氣好了就和侍女們在外面闲逛,天氣不好就躲在屋裡學繡花,就這樣闲散地過了一個月,差不多都要將前一陣的逃亡忘在了腦後。
但上官一族本就是大族,老皇帝既然要上官王爺帶身主進宮,這一行為本就是想將身主留在京中,好讓上官王爺不敢有異心。
本來身主重病,老皇帝也隻好說不必面聖了,可我來了之後身子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日漸圓潤,又恰逢鄰國使臣觐見,皇帝在宮中設宴款待使臣,眾臣子的家眷皆要赴宴,我入宮這事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了。
我入宮那天雨勢不小。
我撐著傘緩步走在長階上,抬眼便看到了跪在雨中的申少鶴。
原著中隻兩三句交代了上官月安為申少鶴撐傘,讓他難以忘懷,卻沒有細寫。
書中沒寫寒風刮骨,即使身上披著披風也會瑟瑟發抖。
書中沒寫一個十四歲的男生身形瘦弱到與十歲男孩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