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沒寫雨勢越來越大,砸在地上都有急急的拍打聲。
書中沒寫殿內歡聲笑語,歌舞升平,卻唯有他一人像是被遺棄在天地之間一般苦跪著。
如果想要宿命打破的話,我隻需路過他,無視他,步入大殿,便可做到絲雨不沾身。
長階走了一半,我停下休息,剛好停在申少鶴身邊,緩緩分給他半邊傘。
上方的宮殿像是一座永不會抵達的幻境,他就像是匍匐在幻境前瀕死的一條狗,望著幻境無法停止自己的仇恨與奢求,流露出那種想恨不敢恨,又無比絕望的眼神。
「走開!」這條落水狗縱然是要面臨死亡,也要朝路過的人露出獠牙,「你難道不怕陛下連你一起責罰?」
我冷漠地瞥他一眼:「不怕。」
我不是善心大發,隻是知道他是男主,現在給他一點小恩惠,日後用得著他的地方也好求人辦事。
但我不會讓他愛上我。
申少鶴不想讓人看不起他,我偏要看不起他。
我故意無比輕蔑地說:「可憐。」
他果然惱羞成怒,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我在他旁邊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大殿內走出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頭上還戴著紫金冠,上面還嵌著一顆無比吸睛的大寶珠,身後還跟著一個太監替他撐傘,幾個陪著十分神氣地向下走來。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清來者是誰。
這不是小版的申少憐嗎?
他現在可比長大了後白嫩,唇紅齒白,眼睛明亮似小鹿,小臉還帶著嬰兒肥,看著就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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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視我:「七哥起來吧,我替你求情了,上官郡主大病初愈,實在不宜陪著您淋雨。」
身後的太監立刻扶起申少鶴,還不忘替他披上鬥笠。
「多謝九弟。」申少憐話說得不算好聽嗎,但申少鶴還是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是七哥不慎傷了你,該罰,九弟不怪哥哥就好。」
申少憐十分明顯地敷衍他:「知錯就好。」
申少鶴起碼還裝一下,申少憐這人直接裝都不裝了,怪不得最後輸了。
從小到大都有著謎之自信的家伙。
我站在一旁,默默在心裡吐槽申少憐。
申少鶴被人扶走,申少憐甚至看都沒看我,轉身便往回走。
我不緊不慢地往上走,步入大殿便行了一大禮,將平日裡練了無數次的話術在殿上重復了一遍。
一切都和預想中的一樣,我恭維幾句,老皇帝誇我幾句我便退坐一旁。
西域那幫使臣才是今天的重點。
他們一共有四人在席,其中一個年輕人最為矚目,基本上都是他在和皇帝交談,而其他三位都一直在附和他。
我知道原著中關於上官月安的介紹是她曾被西域王子看上,要被送去和親。
我在腦子裡過劇情,回過神來時便聽到那位年輕使者聊到兩地差異,接著又聊到女子。
「……中原女子美則美矣,卻光有皮囊,手無縛雞之力,個個大字不識,我們西域女子不僅貌美,還強壯聰慧……」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聽得直叫人想翻白眼。
我坐在我的位子上低頭默默翻了一個白眼。
下一秒申少憐冷不防地開口:「上官郡主有異議?」
我瞬間抬頭看去,恰好幾乎全場的目光都看向我。
坐在高位的申少憐不知道怎麼看到了我的表情,笑眯眯地瞧著我:「也對,使者說中原女子不善騎射,而上官郡主生在邊疆,對騎馬射箭自然得心應手,看來是迫不及待想為我們中原女子正名了。」
他朝我甜甜一笑:「是吧?」
我咬著後槽牙,扯出個假笑。
他絕對是在報復我!
15
「上官郡主?」那使臣之前不曾注意過我,此刻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看我不過是女孩,不由得勾起一邊嘴角:「郡主這般瘦弱,還是不要逞能了,別摔斷了腿。」
我微微偏頭,盯著他看,他大約二十多歲,眉毛濃密,眼眶深邃,一雙眼睛正得意地看我。
「使者也沒壯碩到哪裡去。」我皮笑肉不笑,站起來朝老皇帝一拜,又朝使臣說,「今日不宜騎馬,不如我們來比比射箭?
「陛下,臣女請願與使者在殿中比試箭術。」
老皇帝看熱鬧不嫌事大,哈哈大笑:「允。」
太監們搬來兩個靶子,眾人皆後退幾米,侍衛們圍在皇帝皇子和重臣前面,靜等我們兩個開始。
那使臣並未把我看在眼裡,他認為我連弓都拉不開,笑著拉開弓:「小郡主,我先來?」
古代的弓偏重,自從我父親死後我就再也沒射過箭,都快忘了怎麼拉弓射箭,我擺弄著弓和箭,更是讓他一陣嘲弄:「郡主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罷,他拉弓射箭,直中靶心。
「請吧。」他挑釁地笑了一下,語氣不善。
我權當聽不見,不斷調整,適應著弓的重量。
他見我不為所動,不禁冷笑:「郡主現在要是認輸,也不算太丟臉。」
我仍然不理他。
又過了片刻,老皇帝大概是等急了,也怕我是真的臨場怯場了,開口道:「月安,難道是身體不適嗎?」
我順勢說道:「非也,隻是我有一絕招,可以去葉留莖還能正中靶心,但需一個有勇有謀的人側身而立,幫我手持著樹葉的葉莖。」
「既有絕技,便使出來吧。」我的話一出,老皇帝頓時輕松不少,「你心中可有人選?」
我抬起了頭,目光盯住一臉事不關己的申少憐。
「臣女以為九皇子最為合適不過,膽識過人,又無比聰慧,不知道九皇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申少憐隻是輕飄飄地瞟我一眼,漫不經心地站起來:「好啊,樂意至極。」
他走下來,停在了靶子稍前一點,側身站在旁邊,一手接過下人遞來的一片不如掌心大的樹葉,手捏著細小的葉莖,將樹葉向前伸至剛好和靶心重合的地方。
我抬手拉弓,卻瞄準了他的頭。
殿內不知誰驚呼一聲,隨即便靜得嚇人。
申少憐小小年紀就暴露了他變態的屬性,眼睛彎彎,朝我做口型:「來。」
「開個玩笑。」我假笑著,又重新瞄準那片葉子。
羽箭飛出,從申少憐指尖搽過去,精準地分開葉子與莖,擊中靶心。
「好!」上官王爺先是反應過來鼓掌叫好,帶起一片喝彩。
「使臣要來試試麼?」我朝他挑眉,我當年學時便知道自己天賦異稟,如果當年我家沒破產,我早就應該加入國家隊上場比賽了。
他面露難色,又有幾分不悅,那表情格外精彩,最後咬牙切齒地撂下一句話:「郡主好樣的,上官郡主,我記住你了。」
我猜他是那個原著沒露面的西域王子。
「好!賞!」皇帝大悅,眾人也跟著連聲附和。
宮宴結束時,申少憐手裡還拿著葉莖,隔著人群無聲地朝我咧嘴一笑,不是開朗的那種笑容,而是瘋狂到一定地步的神經質笑容。
我無視他,轉身離開。
神經病。
有機會一定殺了他。
我和上官王爺一起往宮外走,這一路他的問題很多,但最讓他疑惑的是我怎麼和申少憐結仇了?
我腦海裡閃過所有關於他的回憶,但能說的隻有:「孩兒今天才見過他,誰知道他為什麼針對我?」
對啊,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他為什麼故意給我惹麻煩?
難不成他記得我?他也重生了?
我想到這兒,頓感心焦,心中反復折磨。
我知道不能貿然行動,但我迫不及待想見他,問他到底記不記得我。
我隨便編了個借口便往回走,追趕申少憐。
我一路追到御花園,終於在圓亭內看到了現在還和母妃住在後宮的申少憐。
他看到我有些意外,但還是笑眯眯地開口:「上官郡主知不知道這是後宮,外人進來是要砍頭的。」
我腳步一頓,並未理會他的話:「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反倒是申少憐先走出圓亭,站在路邊,身後是碧綠一片的荷花池,他眉頭微皺:「上官月安。」
我還是不死心:「結果未必真,天命未必準,你聽沒聽過這句話?」
他表情沒變,仍是不解。
申少憐很少會讀不懂別人的心思,但他實在猜不出來我的意圖,隻好問道:「你是在找人嗎?」
其實我也覺得不太可能,申少憐要是重生了,第一件事絕對是更加折磨申少鶴,而且要是我認識的那個申少憐的話,他是能分清我和上官月安的。
「不是。」
我才不找那個瘋子。
忽然大風刮起,御花園的樹中突然竄出來兩個黑衣人手持匕首,從上面向下刺向申少憐。
我頓時反應過來,猛虎撲食般撲向申少憐,卻忘了他身後是荷花池,連帶著他一起掉了下去。
而在快要掉下去那一瞬間,我才記起來他有暗衛,而那些暗衛已經和刺客交上手了。
我會遊泳,但申少憐不會,他死死地抱著我,我隻好拖著他費力地往邊上遊,但無濟於事,我越動越向下沉,一點點地被他拽到水下。
這個喪門星,倒霉鬼。
我在水下狠狠咬了他的肩膀,反正都是死,這回一定扯上他。
好在這回沒死成。
他的暗衛解決了刺客,將我倆拉了上來。
我凍得直哆嗦,而申少憐上岸後便翻臉不認人:「郡主還不能出宮,將郡主送到母妃的側殿休息。」
我被送到偏殿,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後便躺在床上休息。
直到天色昏黑,我也沒收到任何要我作證的消息,就像是被申少憐遺忘了一樣。
侍女送來晚膳,卻一句話也不肯回我,怕我如怕洪水猛獸一般。
窗外風雨交加,時不時有電閃雷鳴。
這是一個適合殺人的夜晚。
我開始後怕,如果我剛才沒有撲過去救申少憐,說不定這個瘋子會覺得我也是害他的人之一。
殿門猛地被推開,卻看不到人走進來。
隻有一陣一陣的狂風不停地灌進來。
「申少憐?」我沒下床,警惕地盯著門口。
見沒人回聲,我立刻穿鞋下床,還不忘順手拿上一把傘。
我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卻因為天太黑誤打誤撞走到了申少憐母妃的正殿門口。
奇怪的是,本該守在殿門口的宮人都被遣散,而在大雨中一個身形與申少憐無異的男生站在雨中默默淋雨。
我很快就不奇怪了。
殿內傳來了一個女人的慘叫與鞭子抽打的聲音。
那慘叫聲越來越悽慘,慘到讓人頭皮發麻,心驚膽戰。
早有傳言皇帝年紀越大越變態,常常以虐人殺人為樂。
我躲在暗處看申少憐的背影,努力回想他殺我的時候的場景。
我才不會可憐他。
活該。
還在這兒聽爸媽的牆角,活該心裡難受。
我氣不打一處來,恨得牙痒痒,仗著天黑暴雨,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了過去,精準地砸在了申少憐後背上,砸完之後轉身就走。
16.
我進殿迅速藏好了傘,又換了一雙幹淨的鞋,準備睡覺。
申少憐有病,我可沒病。
我睡得正香時,卻感覺一雙冰冷的手放在了我的脖頸上,冷得我一激靈。
一瞬間,我立刻清醒過來,睜開眼時便對上了申少憐那雙黝黑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