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皇宮偏殿。
我和少年形態的病嬌反派吵了一架。
申少憐不打算死了,打算以後當上皇帝把我五馬分屍,為了活得長一點,還叫出來暗衛包扎傷口。
我說好啊,你有本事就來呀。
他說你最好活到那個時候。
我說他絕對比我早死。
他不說話了,他確實很想死。
過了半晌他露出一個笑容:「那我死之前,也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我也笑,嬉皮笑臉那種笑:「那你得多活幾天,就算替我活吧,就算怎麼想死也要記得死前不能讓我好過,記住沒有?」
他恨得牙痒痒,轉身欲走,但殿外是瓢潑的大雨,於是他又退了回來,嘴硬道:「這是我母妃的偏殿,我為何要走?」
我緊貼床板,攥緊被子:「反正我不走。」
他順勢一躺,還不忘拿一床被子。
我倆並肩躺著,屍體就躺在地上,他突然問我:「你不怕嗎?」
「什麼?」
「我。」
「不怕。」我回答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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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問過我這個問題,隻不過那天我並沒有讀懂他眼神中蘊含的意思。
「那你怕什麼?」
我剛想說我什麼都不怕,但又想想之前打工還債的日子,隻好說道:「怕窮,怕沒錢。」
他雖然不是很理解為什麼我怕窮,但還是點點頭,又問:「今天為什麼救我?」
為什麼救他?
我有很多理由,比如我在場上會被懷疑,比如我也可能會被殺,比如當時拽著他一起掉下去,逼得他暗衛不得不保護我。
可我又想到在叢林裡他昏迷那夜。
我的理由是色令智昏,鬼迷心竅。
但我後來又救他了一回。
我說我可憐他。
其實不是。
我之前以為他死了,本來星星點點的思念在他死而復生時爆發,我想讓他活著。
就像我無論如何要活著一樣,我無論如何也想讓他活。
就像現在,我既恨他恨得牙痒痒,又想讓他長大,長成我認識他時的樣子。
「可憐你。」我故意氣他。
「呵。」申少憐轉過身,背對著我,「那好,我等著看你說的結局。」
那夜過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跟著王爺離了京城,沒過幾日我便在路上得了重病,感覺快要病死之際,渾渾噩噩間聽到有人跟我說:「上官月,不許再說可憐我。」
那聲音竟然聽著像是申少憐。
我猛然一睜眼,看到的卻不是申少憐。
是阿崢。
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阿崢熬紅了眼,聲音嘶啞:「群主,你終於醒了。」
「他是不是死了?」
阿崢沒有接我的話,於是我自顧自地否認了這個回答:「他肯定沒死,你先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這是哪兒?」
他沒理我,倒是先打開了窗戶:「這裡是會稽山,這裡的山莊,部分商鋪和所有農田都留給您了,還有我,我現在是您的下屬。」
「還有一處。」
他把我扶起來,隻管沉默地帶著我走。
走到一處牆壁前,他扭開花瓶,一道暗門打開。
我傻了眼。
那間暗室裡堆了滿滿當當的金子和珠寶。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金子。
好半晌,我驚嘆一聲:「他……他這麼有錢!」
「這是這些年來九皇子所有的積蓄,現在全是您的了。」
我的喜悅很快就衝淡,因為我確信申少憐要不然是被抓了,要不然就是死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我平靜得很,其實這個結局我能料到:「我現在是你主子,直說就是,我不會做什麼衝動的事。」
阿崢猶豫了一下,說道:「九皇子在下山那一天便發現了無塵的異樣,我們便將計就計在鎮中尋來一具女屍,白日九皇子陪著你,順便記下你的容貌特點,晚上給女屍易容。」
我有點不敢相信,申少憐這麼病嬌嬌氣一個人,竟然會伸手去碰女屍。
「九皇子給您的面裡下了假死藥,騙過申少鶴的人,在送你們回京的路上,我便偷梁換柱,將你救走。
「九皇子說這樣才能讓申少鶴徹底死心,你才能安穩。
「他有一句話讓我轉告您,說他不需要好結局,他可以在地獄看著你的結局。」
我點點頭,轉身坐在了床上,這個山莊的房子特別大,尤其是窗戶大,大片大片的陽光灑進來,讓我覺得這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笑得爽朗:
「好呀,以後呢,我們就是會稽山第一富豪啦!
「崢子,快出去給我買點好吃的回來,我都餓死了!」
在阿崢走出屋子那一刻,我便笑不出來了。
現在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申少憐的記憶裡先有的是少年時代和他吵架的我,然後是我離開後重新回到身體的上官月安。
他察覺不對,但還是答應了上官月安要讓她做皇後,卻又在懸崖之上意識到此刻的上官月安又是另外一個人。
他開始分辨第三個出現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第一個上官月安。
但那時我還不曾穿越到過去,根本不知道和少年申少憐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各種試探,故意說我不是上官月安,騙我松口,幾次要把玉牌給我,看我是不是曾經那個和他說自己怕窮又怕沒錢的人。
申少憐一定是在某一瞬間認出了我,和他作出約定卻忘記的家伙。
他肯定生氣我忘了之前的約定,故意不提起過往。
不過現在他死了,我的一切猜測全然沒有了用處。
是對是錯,他是如何想的,我沒法再得到答案。
陽光照進屋,暖洋洋的。
我站在陽光下,往窗外看,院子又大又幹淨,不遠處的山上綠意正濃,縱然一絲風都沒有,屋內依舊涼爽。
好呀。
好地方。
我回頭看那一室黃金珠寶,就那樣隨意地被堆在了一起,有些個珠寶首飾連個盒子都沒有,就可憐巴巴地夾在黃金堆中。
可見其主人多麼不在乎這些財寶。
想起這些財寶的主人,我反而笑出了聲。
他像是西方故事中斂財的惡龍,用爪子大肆橫掃財寶,統統都攬到懷裡,卻隻為了枕著黃金睡覺。
別人看來頂天還難的事他抬手就能做到,還要嫌此事太輕易,抬手太累,順手還將成果丟到一旁。
我甚至能想象他當時給自己準備後路時的模樣,肯定是一臉不耐煩在心裡想直接死了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他死了吧?
這麼長時間肯定死了。
他不是說死前要我不好過嗎?
把這些金子、山莊、商鋪留給我幹什麼?
他就是這樣折磨人的?
他是想把欠我的一次都還清,還是可憐我?
我有些魔怔了,無數問題不得解答,化作鈍刀,緩慢割我的喉。
他憑什麼擅自選了一個結局?
他憑什麼就這樣死了,我和他說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我?
命運慢慢從我身上碾過,得出一個我不滿意的結果。
這就是他的報復。
他報復我不肯說實話,報復我罵他,報復我不記得他。
我升起無名的怒火,企圖蒸發無用的眼淚。
申少憐,我才不會可憐你。
你去死吧。
18
我在會稽山生活的一天:
早晨天未亮,被噩夢驚醒。
坐到天亮。
阿崢來叫我吃飯,裝作沒睡醒不去吃飯。
躺一上午。
阿崢叫我吃飯,簡單吃了一口。
躺一下午。
阿崢叫我吃飯,不想動又沒吃飯。
天黑了。
睡覺。
做噩夢,嚇醒。
再次坐到天亮。
申少憐真是王八蛋。
「申少憐,你別鬧了。」我坐在窗前,屋內屋外一片黑暗,我曾燃起一根燭,隻是幾次三番被風吹熄,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我抱著腿,喃喃自語,但又想讓人聽到:「你是不是死了也不要人安生?一定要我陪你一起死才好呢?」
「你要是想讓我陪你死,就讓風吹過我的頭發。」
我等了一會兒。
一絲風也沒有。
好吧,我承認這樣有點矯情。
我將頭埋下去,又說道:「你難道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沒有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嗎?」
我將永遠得不到回答。
「我夢到你,你卻永遠不和我說話。」我有點不滿,「明明是你先來找我的。」
我這些天似乎有點瘋了。
總是在夜深人靜時自言自語。
「你怎麼不問問我?問我想不想和你一起死,問我到底想怎麼樣活著?」
我有點想那個瘋子。
前天會稽山莊來了一個外地人,他是從京城來的,他說九皇子被斬首示眾,屍首被皇上喂了狗。
他還說,皇上整日不上朝,與一具屍體膩歪在一起。
他的話打消了我進京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