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卻像是被踩到了痛腳忽然炸開。
「你懂什麼?!你不過是個一切都靠父母得來的紈绔,你哪裡知道我背負著整個家族,活得有多麼小心翼翼!」他衝著李雲修嘶吼道,「徐家從來沒能給過我什麼庇佑,我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而我甚至不能行錯半步,不然便會連累整個家族!」
「是麼,全靠你自己爭取來的,你沒倚仗過任何人。」李雲修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那宮中作威作福的皇後,看來可以換人了。」
「你敢!」徐陵聞言,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首,朝著李雲修直直刺來。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夠著李雲修的身,便被周遭的府兵按在了地上。
「這些年,你是第一個敢對本公子動手的人,徐陵,你真的活夠了。」李雲修聲音猝然冷了幾個度。
「奚遲雪!」徐陵半張臉滾進塵土裡,那雙通紅的眼睛卻就死死地盯著我,極不甘心地嘶吼著,「我曾經真的心中有你,為何你不願意體諒我!你根本不明白我背負了多少!」
他說:「你連機會都不給我,轉身就同他走了!這些年來,你對我到底有沒有半點真心!」
我被他的話氣笑了,索性就在他身前蹲下,低頭俯視著他。
「徐陵,是怎樣的自信,讓你以為我奚遲雪就該一直等你,一直體諒你,完全不管我自己遭受了怎樣的不公平待遇。」
我說著,對上他那雙滿是怨憎的眼睛:「奚遲雪是多重利的人,你向來清楚。我本不信人心,卻為你勞心勞力,你如今問我有沒有真心?那我告訴你。」
我一把抓起頭發,與他湊近一字一句開口道:「從來沒有人可以隨意踐踏我的尊嚴,就算那一日,李雲修不出現,我也不會如你所願就範,我會趁著夜色在奚府和將軍府各自放一把火,你要糟踐我,便自己也別想好過。」
徐陵聽了這話,眼中最後一點希冀終於徹底死去。
他與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卻是到了如今,才終於想起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平生親緣淡薄,得不到父母的愛,便更要將自己過得好。
我向來重利,平生睚眦必報,最恨被人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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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若惹急了我,我便是死,也要讓對方十倍痛苦地償還回來。
「抱歉……」他到這時,才恍惚著開口,李雲修卻突然來了氣。
徐陵道歉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人已經讓李家的府兵押下去了。
李雲修目送他的眼神,說是想把他現場拆分也不為過。
隻是雖然天子曾經放言,這世上若有人向李雲修亮出兵刃,他皆可先斬後奏。
可徐陵終歸是新立了戰功的大將軍,身份特殊,不能隨意處置。
他被放進李家的監牢中。
臨走時,我始終覺得心裡不安生,湊在李雲修耳邊小聲說:「他從不是衝動之人,如今隻身到陽晉來已經輕率,竟然還會被你激兩句便動刀子,這其中必然有鬼,你多留意些。」
李雲修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看向我的目光變得奇怪。
我還沒來得及探問,他便已經酸裡酸氣地開了口:「我奚遲雪不信人心,卻為你勞心勞力。」
……
「我們青梅竹馬,他從來不是衝動之人。」
……
「呃……」我看著他,也輕咳兩聲掐著嗓子,「是哪位郎君的醋壇子打翻了呀?是陽晉李家雲郎~」
李雲修便是這般吃味的狀態,聽見我一聲雲郎依舊是耳尖一顫,隨即面頰又有隱隱泛紅的趨勢。
我乘勝追擊,黏在他的身旁雲郎雲郎喊個不停。
最後是李雲修捂著耳朵跑了。
我猶且在身後揮著一方絹帕追他:「雲郎郎,等等妾身~」
10
徐陵要如何處置,終究還需看天子的想法。
「徐家女坐掌中宮,自然可以去陛下那吹枕邊風,隻是想要真正保下徐陵的話,她要付出的代價可不小。」我輕聲說著,替李雲修舀上一碗冰鎮的酒釀桂花丸子。
「她也沒你想得那麼風光,昔年元後在生產先太子時一屍兩命,天子曾經查出來這一切與徐家有關。這些年來徐家在京城之中一直受打壓,徐家女的後位可是用他們手中的兵權換來的,天子從來就不喜她。」李雲修接過青玉做的冰碗,冷冷嗤笑一聲。
「去,監牢那邊再加些人守著,務必將他的每一個舉動都盯牢。」他忽然想到什麼,側過身衝著一邊暗影處吩咐道。
暗衛消失後,他望著京城的方向有些失神。
「你擔心宮中有變?」我伸手替他撫了撫眉心,「你既然說了徐家女在後宮之中處境並不好,徐陵在外行事更該謹小慎微,他明知天子最為疼愛你,卻膽敢前來刺殺你,這般有恃無恐,隻怕是……」
那雙貓兒般微微上挑的眼朝我看來,其間流露出幾分沉重:「隻怕是陛下出了事。」
世人都知道,天子寵李雲修,更甚李家父母。
他是李雲修在這世間最為敬仰之人。
若是京中生變,隻怕李雲修也心頭難安。
「昨夜暗衛來的消息。」李雲修輕嘆一口氣,「他說宮中一切如常,可我依舊覺得不放心。」
「要去京中嗎?我隨你一同。」我想了想,輕聲開口道。
「可是,再過幾日,便是你我約定的婚期。」他顧及著這個,縱然心中擔憂,卻怕給不了我一個理想中的婚禮而躑躅。
「感情不過是求兩心相印,你我本就離經叛道,若是這邊婚期錯過了,下次再辦便是。」我捏了捏他的手心。
李雲修看向我的眼神越發溫柔。
他說:「奚遲雪,在這世上果然隻有你會懂我。」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未曾聽見他的心聲了。
其實也沒有必要再聽見。
相愛之人要說的話都在眼睛裡,隻需要一個眼神,彼此就能明白一切。
是夜,我與李雲修安排好了傀儡在李宅中替代我們。
剛要動身,就聽見了天牢處走水的消息。
火勢洶湧,像是早有預謀,僅是瞬息之間,便燒紅映亮了陽晉城的半邊天。
「報!軍中有叛徒,徐陵,出逃了!」
「報,城郊外伏有八萬大軍,已向著陽晉圍城而來。」
「報!城門不知被何人打開,敵軍很快便要入城來了!」
……
徐氏反了。
李家的勢力根本早就被徐家滲透,徐陵這一出是為了深入敵營,內外合擊!
我猛然反應過來,從前涉及徐氏之事,徐皇後總是會親臨現場。
可那一次,徐陵要另聘新婦,還要將我這個不服的前未婚妻甩開。
按往常慣例,徐皇後必然會親自到場為徐陵撐腰。
可那一次,也隻是派了身邊的掌事前來訓誡。
她為何不到場,又或者說,她為什麼不能夠到場。
是否有了某些秘密,怕被人看出來。
比方說,掌握了兵權的徐家女,懷有了龍嗣。
可她的孩子生下來之後,必然是太子。
百年之後,天子仙逝,她的孩子便可順利繼承國祚。
為什麼?要行這一步險著。
我想起李雲修的話。
若當初元後暴斃真有徐家手筆,皇帝必然不會允許她誕下龍嗣。
隻是縱然如此,亦有許多方法可以供她暗度陳倉,徐家可至於直接如此激進?
我想不明白,看向一旁的李雲修。
火光在他白玉似的面頰上躍動,他眉峰緊蹙,看著京城的方向,眸中流露出哀戚。
天子,怕是已經兇多吉少。
忽然,他像是猛然驚醒般,轉身朝著內院奔去。
我看清他是朝著李夫人的院子而去。
徐陵安排在城內的細作到處點火。
我們趕到李夫人院中的時候,大火已然燒了過來。
被燒黑的梁柱發出噼啪的爆裂聲,院中的侍女們尖叫著四處奔逃。
李雲修抓住一個問李夫人的去處。
隻見侍女指了指院中最深處的祠堂,李雲修驟然變了神色。
衝到一旁的水井處用桶中積水澆了衣便要進去。
下一刻,卻見李夫人的身影隱約出現在了堂中。
「你不必救我,我早已了無生趣,更不想受你恩情。」她的聲音如初時一般冷漠。
「娘!」李雲修卻哭喊出聲,朝著李夫人的身影跪了下來。
火光中,我看見李夫人身形猛地一震。時隔多年,再聽李雲修喚她一聲阿娘,似乎讓她感觸頗多。
隻是她又很快平靜下來,烈火已經卷上她華麗的裙擺。
李夫人冰冷的聲線中有了一絲哽咽。
她說:「你並非我的親子,我與夫君更是因為你不能養育自己的孩子,這些年來我不願愛你,卻也受你一聲阿娘,終歸無法恨你。」
「修兒,你走吧,我們之間無緣,我不牽絆你。」
伴隨著李夫人的話音落下,李雲修怔在了原地,睜圓了的眼中眸色空洞,像是被人抽去了靈魂。
他如何也想不到,折磨了自己十九年的疑問,到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答案。
一直到堂前橫梁燒倒,李夫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烈火之中。
他才回過神來。
「娘親!!!阿娘啊!!!」他嘶喊著要往火海中撲去,淚水在他臉上劃下道道斑駁痕跡。
我從身後將他死死抱住,同樣泣不成聲:「還有我,李雲修,你還有我。」
「不要去,你會死的!」我的面頰貼在他後背上,淚水沾湿了他的衣裳,「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李雲修衝向火海的步子猛然頓住,他紅著眼,手掌落在我發頂之上。
「別怕,奚遲雪。」我聽見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我們一起活著出去。」
11
徐陵手上可調動的兵力總共十二萬,卻勻了八萬將陽晉圍城。
他是擺明了衝著李家而來。
李雲修打算從暗道潛出陽晉,往周邊城池向李氏宗親求援。
我們在死士的護送下來到了李宅深處的暗道前。
忽然,李雲修走在前方的腳步頓住,我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氏門閥現任的族長,李雲修名義上的父親正站在前方。
和我想象中的威儀赫赫不同,李父看起來很平和,甚至有著些許的平庸。
他的面上掛著慈祥的笑意,眼角處有著幾縷細紋。
「想來夫人將一切都同你說了。」這是他對李雲修說的第一句話。
李雲修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湿紅了眼眶。
「我知道了,你們並不是我的父母。」他啞著嗓子開了口,「抱歉。因為我的存在,這些年讓你們過得辛苦。但無論如何,眼下我想請你跟我們一起離開。」
「不了,夫人嬌氣,不願久等,我還要快些去陪她。」李父的語氣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般從容,他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枚令牌,遞到李雲修手中。
「這是李氏的家主令,李家世族上下齊心,有它在,周遭宗親都會聽你調令。」說罷他回頭看了看身後,「城外的快馬已為你們備好,我為你留了三十五名死士,足夠護送你到最近的晉元。」
「你……」李雲修死死拽著他的手,卻在觸及李父眸中的釋懷後逐漸松了手。
「還有一件事!還有……」在進入暗道之前,李雲修朝他大聲問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誰?」
「是啊,究竟是誰呢?李閥世族之首的地位,卻還要將你金尊玉貴地供養,不能有任何閃失,甚至我與夫人被下令不能誕下後代與你爭權奪利。」
「這樣的身份,究竟還能是誰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