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梁王還是趁女眷進宮吊唁之時,將我和安寧擄走。
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
指望錯人了!
我想著我雖功夫不濟,可安寧上一世是手起刀落,斬落數萬敵首的女煞神,那些刺客在她面前,不就是個廢物點心。
結果……是我想得有點多。
父兄健在的安寧,是個繡花枕頭。
15
「阿姊,你不要害怕,阿兄肯定會來救我們的。」雙手被綁的安寧擠出笑容安慰我。
我突然想仰天長嘆,我還是害怕吧!
她與上一世完全不同,對我的態度也完全不同。
我開始覺得我不能用上一世的經驗去看現在的問題了。
我細細打量著周圍,此處原先似乎是一座寺廟,恐是許久沒有人祭拜,所以逐漸破敗,空氣中還能聞到一絲發霉的檀香味。
腦中飛快思索,我們被擄走時,剛過午時不久,現在窗外天色已暗。
半天的工夫,梁王帶著我們跑不了多遠,此處定是離京城不遠。
隻是城外破廟眾多,無法分清我們到底在哪個方向。
以梁王狡詐的性子,劫持我們之時,必定派了不同的人馬,去往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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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假亂真混淆視聽,打亂追擊的陣腳。
梁王不殺我們,無非是想要挾安昭,同時離間他和時胤的關系。
拜梁王狗急跳牆所賜,京城內魚龍混雜,寧王和祁王不知趁亂埋伏了多少人進來。
時胤剛坐上帝位不久,能夠相信的隻有安昭。
若安昭為了救我們,棄他於皇宮不顧,君臣必定離心。
可若時胤不讓安昭來救我們,那北玄軍勢必也會心寒。
所以與其把寶押在救兵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不如自己先想想辦法。
我突然想起,方才昏睡時,恍惚間似乎聽到水流聲,還有馬蹄踏過橋面的聲音。
「阿寧,京城外有河還有橋的破廟,你記得有哪些嗎?」
「有河有橋的破廟……」安寧陷入沉思。
我皺了皺鼻,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若有似無的土腥味,似花草枯敗的味道。
「護城河以東和以西都有一座石橋,城東有一座天然古剎,香火不是很盛,有可能是這裡。」
「為何不是城西?」
「城西都是高山,香火極盛的寺廟大多都在山頂,我從小愛亂跑,這些山上我都去過,上山的路上,沒有見過無人問津的破廟。」
看來安寧的武力值雖然與上輩子有出入,但腦子還算好使。
隻是城東往外關卡極多,又與梁王封地方向相左,並不適合作為撤退路線。
而古剎目標過於明顯,若不是古剎,那還能是哪裡……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我和安寧立刻各自躺回原處,裝作昏迷不醒。
「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可在此處久留啊!」
聞聲我心中一凜,悄悄睜開一條縫偷看。
身穿華服的梁王背對著我們,正在說話的人是他的心腹幕僚,也是我的師兄——
趙葉青。
16
趙葉青出自明月山莊,未曾出師便被阿娘趕了出去。
阿娘說:「此人極其聰慧,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日後必成大患。」
一語成谶,上一世梁王死後,他投入祁王麾下,戰場數次與北玄軍交手,手段頗多。
在祁王大軍落入下風時,為了得勝,他甚至不惜勾結異族蠻子,兩道夾擊北玄軍。
如今他在這裡勸梁王退走,倒也不是沒有幾分道理。
退回封地養精蓄銳,以圖他日東山再起,對眼下的梁王,實屬良策。
可惜梁王多年位高權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能忍受敗走封地。
「本王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若不讓時胤小兒付出代價,難解本王心頭之恨。」
「可繼續逗留在此,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們的行蹤,到時候追來動起手,我們更難脫身,王爺何苦爭這一時之氣。」
趙葉青說到急處,幹脆撩起長袍下擺,雙膝跪地,俯身苦苦相勸。
梁王甩袖,憤怒至極,憤然道:「時胤小兒倚仗的,無非是安昭身後的北玄軍,如今安昭的未婚妻和胞妹都在我手上,本王倒是要看看,安昭還能不能安穩地待在皇宮,保護他的好皇帝!」
「您這又是何苦來哉。」趙葉青低頭苦笑。
梁王此刻被羞辱的挫敗感衝昏了頭腦,做事完全沒了往日的章法。
「你不必……」
梁王的聲音陡然中斷,垂首跪地的趙葉青猛然發難,自下而上將匕首送入梁王腹部。
「我說!此時應當離開!王爺不該如此固執!」
他一字一頓語氣狠厲,手下更是不留情,刀尖一轉又送進去幾分。
上一世梁王在逃亡路上突然暴斃,無人知曉其死因。
不成想,竟是死在趙葉青手中。
事發突然,梁王的呵斥還停留在嘴邊,雙眸盛滿了不可置信,甚至來不及向外呼救,便已斷了氣。
趁趙葉青注意力在梁王身上時,我朝著同樣也在偷看的安寧無聲無息地吐出幾個字:
「西山別宮。」
梁太妃常年禮佛,居於西山不問世事,梁王為此在西山別宮中特意修了一座佛堂。
後來梁太妃逝世,別宮無人居住,就闲置了下來。
西山草木眾多,蘭草遍地。
屋內那股土腥味,是蘭草腐爛的味道。
梁王倒下的方向離我們不遠,腰間懸掛的長劍露了出來。
我與安寧相視一眼後,悄無聲息地閉上眼。
「熱鬧可看夠了?」趙葉青的聲音森然響起,我胸中陡然一驚。
殺人現場的目擊者,往往都沒有好下場。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繼續裝死,心中卻十分擔憂一旁的安寧沉不住氣。
半響無人回應,屋內仿佛靜止一般。
我悄悄卸了一口氣,哪知趙葉青下一句直指向我:
「小師妹,再裝下去就沒意思了。我不會害你們的性命,畢竟我還需要你們送我離開這裡。」
趙葉青語氣似循循善誘,向我們走來的腳步卻不停,地上似有刀尖刮過的響聲。
血腥氣湧入鼻中,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雙手繼續摸索身後的繩結。
劍尖指向我的那一刻,已掙脫開繩結的安寧瞅準時機,抄起梁王身上的佩劍向趙葉青發難。
我腦中警鈴大震,心下大叫不好。
中計了。
17
安寧抄起佩劍的瞬間,趙葉青極快地反身撞開屋門,高聲喧哗。
「王爺遇刺了!快來人,她們殺了王爺!」
門外梁王部下一擁而進,將我們團團圍住,安寧持劍將我護在身後。
兩個被綁住的女子,能夠在一個成年男子面前殺掉另一個成年男子。
說來,也得有人信。
可隻要在場有任何一個人相信,他的目的便達到了。
真亦假時,假亦真。
所謂真相,不過存在於世人口中。
屋內除了死去的梁王,隻有三人,將門虎女嫉惡如仇,手刃綁架她們之人,有何問題?
何況安寧手中劍沾了血,趙葉青的手臂上又不知何時拉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世人對謀士的看法,比起能力,忠誠更為重要。
弑主的謀士,就如枕邊的豺狼,誰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成為下一個刀下亡魂。
所以趙葉青心知,梁王的死,絕不能落在他的頭上。
可我,哪能讓他如願。
殺人誅心,我當即立刻嗆聲道:「你如此迫不及待將罪名扣在我二人身上,莫不是早已投入他人麾下!」
梁王已死,在場多數人都失了主心骨。
在趙葉青的巧舌如簧下,許多人不知是信了他的鬼話,還是生了其他心思,竟真的站到了他身後。
可有人信他,總有人不信。
「趙葉青,你個卑鄙小人,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說罷當即有人拔刀相向,場面瞬間混亂無比。
趙葉青一時無暇顧及我們,倒給了我和安寧渾水摸魚逃跑的機會。
阿寧一腳踹開擋路的人,拉起我便衝向屋外。
此處果然是西山別宮。
安寧武藝雖不比前世,但腿腳比我靈敏得多,現下帶著我,卻走得十分艱難。
趙葉青緊追不舍,危難時刻,我甩開了安寧的手。
「山腰下有一條小路,可直通山下,你快走,不要管我!」
月光下,安寧顯得極其狼狽,外袍已經髒亂不堪,而我更是好不到哪裡去。
她糾結不過須臾,當即果斷轉身離去。
「阿姊,你要小心藏好,等著我帶人來救你。」
見她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我咬牙跌跌撞撞跑向了反方向的密林中。
我祈求她腳程快些,再快些,能夠甩開追兵,逃出生天。
密林盡頭,峭壁陡現,我走進死路,無路可逃。
在趙葉青帶人將我堵在崖邊的同時,安昭終於趕來了。
還不待我開口,遠處就傳來安寧的驚呼。
「阿兄!」
刀口已經在她的脖頸上勒出血痕,她卻硬是咬牙沒有再吭一聲。
趙葉青問我:「你猜,他會先救誰?」
18
這有什麼好難猜,當然是救安寧。
安家兄妹倆如出一轍的果斷,隔著重重人影,安昭深深看了我一眼,立即轉身奔向挾持安寧的人而去。
而我則在趙葉青憐憫的目光中,毫不猶豫轉身跳下懸崖。
在我和安寧之間,我從未指望過有人會選我。
無論這個人是時胤,還是安昭。
西山下有大江環繞,我跳下去不一定有生路,可若落入趙葉青手中,必定是死。
他為了撇清和梁王之死的幹系,必然不會放過我和安寧。
可人生的每一個選擇不都是賭注嗎?
隻不過這一次,我賭的是自己的性命。
我落入江水中,巨大的衝擊力將我直接拍暈了過去。
身體拍擊江面的瞬間,我仿佛看見有人縱身躍下,向我而來。
意識消失前,我想到阿娘和姨母如今平平安安地生活在西北。
梁王的爪牙也已經被連根拔起,江陵之戰再也不會有人緊關城門。
憑安昭調兵遣將的能力,定能痛擊祁王大軍,全身而退。
如今我又救了安寧。
上輩子和這輩子欠安昭的性命,都還給他了。
往後我可以去看東嶽的海,喝南疆的酒,賞西域的月,騎塞北的馬,過我的快意餘生。
隻是,我好像沒有餘生了。
意識逐漸模糊,前後兩世的記憶混雜在一起,讓我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