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以謀逆之罪,誅了薄太傅九族,大庭廣眾下,對其家眷施以酷刑,而後更是將屍首扔出城外暴屍荒野,不允旁人前來收屍,誘他現身。
當時薄太傅身在暗處,親眼見到至親一個個受虐而死,幾乎咬碎了牙,回去後當即生了場大病,差點去了半條命。
病愈後,薄太傅對外放出消息,皇子已死於逃亡路上。
而後秘密撫養時胤,親自教導,將一身才學傾囊相授。
前後兩世,薄太傅對時胤都有再造之恩,可與我卻沒有什麼好相與的。
畢竟,上一世帶頭求我一死的人,就是他。
今世,裝瘋賣傻的時胤,能得到北玄軍的支持,背後恐怕也有薄太傅的手筆。
我們離開京城後,時胤將薄太傅請出山。
如今御駕親徵,坐鎮朝堂的不二人選,自然是薄太傅。
我和南槐序在江陵拖住了裴無瀚的兵馬,所以時胤毫不意外地盯上了寧王。
寧王封地西蜀,多群山峻嶺,地大物博,高低錯落的地勢易守難攻。
若他龜縮其中,外人其實拿他並沒有什麼辦法。
可惜他太貪心,惦記上那九五至尊的寶座。
寧王為人陰險多疑,不是帶兵打仗的那塊料。
他與裴無瀚聯手,本就是與虎謀皮,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就立刻抽身而退,實在也不是個合格的盟友。
可不管怎麼說,他自己從西蜀出來,就怪不得時胤將他打得抱頭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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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節節敗退的消息接連傳來,南槐序大喜,嘆道:「我本擔心陛下隻是一時興起,正愁要是吃了敗仗,被寧王擄走可怎麼辦,沒想到陛下竟真的有兩把刷子。」
我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時胤這人怎麼可能一時興起,他自幼得薄太傅悉心教導,文韜武略,治國安邦,無一不精。
寧王自己露出破綻,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戰敗幾乎是必然。
隻是,敗得也太快了些。
裴無瀚率大軍南下,不宜打持久戰,江陵周遭向他投誠的城池已被安昭拿回了七七八八。
如今祁軍盤踞在晉城,與江陵兩兩相望,時不時前來騷擾一番。
輿圖前,我沉吟片刻,說道:「祁軍遠道而來,不可能長居於此,裴無瀚近日不時派兵騷擾,卻不大舉進攻,恐怕有詐。」
南槐序眼頭一亮,看向我的目光,熱烈了幾分。
自守住江陵城後,城中將士和百姓都對明月山莊感激涕零,南槐序和江陵官員們對我更是禮敬三分。
「正如方姑娘所說,斥候四處查探,發現除了晉城外,在沂水河附近不時還有祁軍出沒。」
沂水河四通八達,可北上雪原,南下江南,所過城池眾多。
若我沒記錯,裴無瀚旗下有一隻專門海上作戰的水軍,難道這次竟然帶到江陵來了?
此番,他想做什麼?
47
「禹州!」
我和南槐序同時出聲,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
禹州位置特殊,處在三境交界的地方,與江陵一般,乃直通京城的重鎮。
禹州西南方,面向京城方向,沂水河繞城,城外三面環水。
若有敵軍來襲,必須得造船,這等動靜對禹州來說,幾乎是一目了然。
由於禹州本身特殊的地勢,此前衛崢才敢放心出城相助江陵。
中原腹地極少有水軍,誰也沒料到,裴無瀚來這一手。
好一招聲東擊西之計,好在此時發現也不算晚。
隻是,原本我們隻用守城便好,如今需得主動出擊了。
商議之下,決定挑一隊擅水的精銳將士去沂水河周圍一探虛實。
自安昭離開後,數日一聲不吭、埋頭勤操苦練的安寧,主動請纓。
「我自小喜歡往莊子跑,水性尚可,此次就由我帶隊前去吧。」
南槐序犯了難,畢竟她前幾日還是眼淚鼻涕一大把往安昭身上蹭的人。
我卻覺得,安寧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上一世裴無瀚少數幾次正面大戰的敗績,都是敗於她之手。
不過今世許多事情已經大不相同,不能完全用上一世的經驗來判斷。
畢竟上一世安昭死後,江陵直接失守,根本沒有禹州什麼事情。
南槐序沒有家人,從小跟安昭他們混在一起,對安寧也是極為疼愛,連忙出口呵斥:
「這是打仗,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少給我在這裡胡鬧!」
說罷悄悄斜眼瞧我的臉色,見我似乎沒把安寧的話當真,暗自松了一口氣。
天已入冬,沂水河雖還未結冰,但已經寒涼透骨,渡河凫水對將士的體魄和意志,都是極大的考驗。
安寧怎麼說都是個姑娘家,寒冬臘月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任誰都不免有些於心不忍。
沂水河暗流遍布,能否順利渡河都是未知數,更何況還要避開祁軍的眼線,更是難上加難。
不料安寧根本不看南槐序給她使的眼色,不死心繼續說服我們。
「我生於武將世家,沒有那些閨閣嬌小姐弱不經風的毛病,此次隻是探查祁軍虛實,又不需我上陣殺敵,難道這點事情我都做不好!」
我忽然笑了,面帶溫色,看向安寧。
「阿寧確實不是那些隻知風花雪月的閨閣小姐。」
她何止不是閨閣嬌小姐,她上一世還是出入敵軍陣中,如探囊取物的女煞神。
安寧昂首,面帶驕矜,南槐序臉色瞬間黑如鍋底,不禁有些著急,正欲開口,被我突然打斷:
「阿寧,你可知你我二人立於戰場意味著什麼嗎?」
我神情肅穆,安寧也收起了散漫,正色道:
「阿姊,你與我說過,我們站在此處,是為天下女子表率。
「你說得對,此番我願替天下女子正名,女子亦可建功立業,保家衛國!」
「南將軍,請允許我領兵前去查探,阿寧定不辱命!」
南槐序見此,隻好黑著臉答應,安寧當即領兵出發。
如我們所料,裴無瀚果然在打禹州的主意,他的水軍已經悄然凫過沂水河,直奔禹州而去。
安寧將探得的消息遣人送回江陵,便率手下將士悄然繞道,從另一方渡河,趕往禹州通風報信。
南槐序臉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怒氣上來,拍翻了桌子。
「這個阿寧,還說不是胡鬧,誰讓她自己跑去禹州的!」
我手中執墨,將江陵輿圖中空白處補齊一隅,才停下筆。
「南將軍此言差矣,誰無父母至親,旁人去得,她為何去不得?」
南槐序一噎,找不到理由反駁我,心中又擔心安寧,臉上活活憋出了個豬肝色。
我抬眼望向遠方天空,沉下聲音,喃喃自語:
「此番較量,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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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機警,將所帶將士一分為二,一隊留守在沂水河附近,觀察祁軍動向。
另一隊與她一起,快速渡河,直奔禹州向衛崢示警,禹州城當天立刻戒嚴。
裴無瀚見此,幹脆直接將大軍方向對準禹州,先發而動,疾行而去。
衛崢立刻上書京城,並同時召回此前派來救援江陵的禹州軍。
周遭駐軍也大多趕往禹州而去,江陵兵力驟減,城防頓時空虛。
正當禹州那邊打得火熱的時候,本應身處禹州境內的裴無瀚,突然率領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數萬祁軍,出現在江陵城外。
冬至將近,江陵一向極少下雪,我站在城頭,俯瞰城下數萬祁軍時,天空悄然下起了雪。
我伸手接住雪花,望向一襲銀甲遮不住滿身桀骜,在人群中極為顯眼的裴無瀚。
不禁想起上一世與他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上一世我孤身入祁王大帳那日,也如今日一般冬雪紛飛,當時梁王和寧王皆已戰敗,隻剩時胤和裴無瀚兩軍對壘。
戰局已幾近收尾,山河統一指日可待。
安寧所率北玄軍在我的加持下,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能在三位藩王爭鬥中獲取最後的勝利,裴無瀚也並非浪得虛名,兩軍對陣雖已漸漸落入下風,但仍舊能對我軍造成不小的壓迫。
梁王和寧王死後,時胤將二人麾下兵馬納入旗下,與北玄軍一齊,將裴無瀚逼退至東南境內。
裴無瀚敗走鹿韭城,手下兵馬死傷大半,軍心也漸漸開始渙散。
可他擁兵多年,雖敗局已定,但氣勢仍在。此時盤踞鹿韭,大有負隅頑抗到底的架勢。
正是剿滅祁軍的要緊關頭,趙葉青勾結外人,引異族自西北入境。
自時胤舉兵以來,西北抽調了太多的北玄軍,平城防守漸漸薄弱,此刻被人裡應外合,致使異族借道而入。
我軍腹背受敵,如芒刺在背。
安寧率北玄軍意欲北上抗擊異族蠻子,可眾人又擔心她這一走,裴無瀚會誓死反撲,那如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大好局勢,便要功虧一簣。
安寧舉棋不定時,我咬牙一錘定音:
「你去西北迎敵,務必將異族蠻子趕出中原!此處有我,我以性命起誓,定不讓裴無瀚有可乘之機。」
我不知趙葉青的行為是否得到裴無瀚的默許。
我隻是篤定,裴無瀚雖然好戰,但他自小在東境抗擊倭人,吃了不少倭人的虧,定不能容忍異族蠻子馬踏中原。
如若我賭輸了,裴無瀚趁機發難,那我也定當不顧性命,拼死與他一戰。
哪怕多年苦心經營的心血毀於一旦,西北也絕不能落入異族手中。
好在我賭贏了,安寧離去之時,裴無瀚沒有大舉進攻的意思。
關起門來自己人打架是一回事,外人前來分一杯羹是另一回事。
這個認知,我和裴無瀚似乎都極為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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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高懸著的心還沒等放下來,時胤就中了埋伏。
安寧率軍北上後沒多久,裴無瀚抓住時機,設計將時胤堵在鹿韭城外的關峽內,進退不得。
我得知消息後,立刻帶人前去接應。
關峽外,裴無瀚點名要見我。
我心系時胤安危,顧不得孤身入敵營的後果,獨自赴約。
進入祁王軍營後,便不能再坐馬車,常年奔波籌謀布局,我的身體已經快要虧空殆盡。
我臉色蒼白如雪,艱難地撐起身子從馬車上下來,走入營中。
裴無瀚站在瞭望塔上,搭弓上弦,指向我的眉心。
「祁王殿下這是何意?」
「反正本王橫豎已經贏不了,殺了你這北玄軍的智囊,也算是賺了。」
裴無瀚挑眉,嘴角掛著幾許玩味的笑意。
我劇烈地咳了幾聲,捂住嘴唇的帕子沾了血,我將帕子緊緊握在手心,隨即一手摘下帷帽,表情毫無畏懼。
「祁王殿下看不出來嗎?即使您不動手,我也命不久矣。」
此話似乎激起了裴無瀚的興趣,他放下弓箭,反身招手示意我跟入大帳。
我二人在帳中坐定後,他仔細瞧了瞧我的臉,突然輕笑道:
「有沒有人說過,你生得很好看,就是可惜了臉上這道疤,有點礙眼。」
我嗤笑一聲,語氣倨傲。
「有這道疤,也不影響別人說我好看。」
我不耐與裴無瀚虛與委Ţûₓ蛇,開門見山問道:
「此番,祁王殿下為何點名要見我?」
裴無瀚臉色褪去玩世不恭,似幾分認真說道:
「本王曾有一位想要結交的好友,愛慕於你,本王想見見讓他至死不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蹙眉,有些不解,竟是為了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
「現在見到了,殿下可否感到失望?」
「失望倒是談不上,隻是替他有些不值。」
裴無瀚語氣變淡,端起眼前的酒盞把玩起來。
「當初在江陵城時,本王曾親自勸降安昭將軍,許他高官厚祿功名前程,他卻不為所動,誓死不降。
「乃至於最後,本王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安昭將軍此等將才,未免實在可惜。」
「我夫高義。」
許是被我無波無瀾的語氣激怒,裴無瀚嗤笑起來,話語中帶上了幾分譏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