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般!又是這般!
為了大義,為了天下,我一而再,再而三退讓。
可最開始,我隻是想護住我想要保護的人。
如今,我誰也護不住。
我嘴角勾起,臉上似哭又似笑,滑稽可笑。
片刻後,我便像瘋了一般,將懷中暗藏的匕首刺進時胤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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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中,安寧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城牆上,我突然刺殺時胤,氣氛頓時凝固,一旁的官員都嚇呆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祁軍已退,城外戰況漸止,城牆上寒風陣陣,時胤的胸口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阿雪,你這是做什麼?」
我神色癲狂,見安寧失蹤,越發歇斯底裡。
「你一直在騙我!」
時胤一直勉強維持的笑意,在這一刻終於被打碎。
他面色不善地握著我的手,將胸口的匕首拔出,扔在一旁。
染滿了鮮血的手,將我牢牢抓在身前,輕輕撫摸我的頭發,語氣似乎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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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就這樣一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也很好嗎?」
「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看著我們這些傀儡按照你的設想一步一步踏入你的局中,你當然覺得很好!」
我掙脫不開他的掌控,看著他的眼神,浸滿了憤恨。
祁軍的軍艦被燒毀大半,裴無瀚重傷,短期內再無一戰之力。
如今東祁元氣大傷,已不足為患,戰亂已止,離天下大定的日子已然不遠。
一路隱忍至今,此刻大勢已定,時胤似乎也不想再繼續偽裝下去,連胸口的傷勢都絲毫不在意。
似乎胸口流淌的鮮血,讓他更加暢快肆意。
自那日刺殺未果後,我不再虛與委蛇,與時胤徹底決裂。
甚至在離開禹州前的慶功宴上,我當著眾人的面,兜頭潑了他一臉酒。
時胤極為難堪,但他並沒有殺我,隻是將我軟禁起來。
他現下殺不得我,今世有安昭在,我得北玄軍和江陵官員百姓信任。
從未因無人支持,而孤注一擲,劍走偏鋒。
禹州之戰,又立大功,乃平定天下的股肱之臣。
此時殺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必然會寒了身後的人心。
我心中有恨,既篤定時胤不敢殺我,便更是瘋狂地挑釁激怒於他。
時胤一忍再忍,欲將此事捂住,可我偏要在人前鬧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和時胤不和的消息,傳得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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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祁戰敗後,時胤拿出強硬的手腕,雷厲風行掃平亂軍,奠基大夏基業。
西北也傳來好消息,平城內情況雖然仍舊不明,可異族大軍遭迎頭重擊,被驅逐關外。
內憂外患,一並去除,天下平定,山河統一指日可待。
回京之前,時胤在沂水之畔高築祭壇,舉行祭天大典。
時胤率眾臣上祭天地,下祭百姓,許江山社稷,護萬民周全。
我立於高臺邊處,窺世事萬象,目光所及,萬民臣服。
我曾對這世間的人和事感到灰心,卻徘徊惦念此間璀璨山河。
可人間生靈塗炭……阿昭。
我心如長夜難明,是你拯救我於晦暗,點破我心中困頓,重燃我胸腔熱血。
如今人間一片大好,若你在我身邊,那就更好了。
我閉眼垂眸,心頭一片空蕩。
禮官指引叩首的聲音還在回響,時胤率文武百官撩起衣擺,雙膝一彎,還未落地。
陡然衝進祭壇的兵馬,便將所有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一陣兵荒馬亂驚慌失措後,「檀郎」從亂軍中緩緩走出。
或者說,是假裝成檀郎的薄砚,緩緩出現在我和時胤眼前。
時胤皺眉,我看著這兩人,嘴角一挑,不乏嘲諷。
「薄太傅,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老天垂憐,大夏江山終於統一,祭天大典此等盛舉,吾怎能缺席?
「吾就算是死了,也得從閻王殿爬回來才是。」
薄砚撫摸著花白的胡子,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說著。
我聽得耳朵發痒,上輩子我就討厭他這副酸儒的模樣。
他這種自負大才的文人,裝著一肚子酸水,整天瞎冒泡。
自詡恭儉溫良讓,忠孝禮義句句不離口,可內心卻最是涼薄。
但凡世事不如他意,便要口誅筆伐,說著看似佔盡道義的話,行的盡是齷齪之事。
譬如物盡其用,譬如過河拆橋。
需要用我時,我所做的一切,盡是為國為民。
不再需要我時,我便是那手段歹毒、禍國殃民的妖婦。
什麼話都讓他說盡了,認真論起來,此人才是可怖至極。
時胤放下衣擺,將我掩在身後,目光落在薄砚身上。
「太傅,此舉何意?」
不知不覺中,上位者的氣息呼之欲出,反襯薄砚氣息一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吾當然是順從天意,前來揭發欲要混淆真龍血脈的卑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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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砚心有成竹,來勢洶洶,本以為能殺時胤個措手不及。
可不料時胤眼色都沒有變一個,他沒有動作,底下的眾臣也不敢胡亂揣測造次。
場面一時變得極為詭異,薄砚的話落入人群,驚起軒然大波。
見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的氣勢瞬間又回來了些,立刻一鼓作氣趁勝追擊。
「當日京城之亂,吾以吾兒性命,換出先皇幼子。
「國賊梁王誅吾九族性命,吾為了保護年幼的皇子,遠走京城。
「可亂臣賊子追得太緊,吾不得不從流民中撿回一個孩子,放在明處親自撫養,以保護暗處的皇子殿下。」
說到此處,薄砚看向時胤的眼神愈加暗沉。
「說來這流民之子也算爭氣,將吾一身才學學去十之八九,是個可造之才。
「吾本想日後即使身份暴露,看在他養於吾膝下的分上,隻要他一心效忠真正的皇子殿下,吾便留他一命。
「可他卻動了妄念,竟肖想那九五至尊的高位,不顧教養之情、養育之恩,欲置吾於死地,簡直薄情寡義至極。
「若不是吾命大,今日便沒有機會站在此處揭發他的罪行!」
薄砚義正詞嚴的說辭下,文武百官有些人看向高臺的眼神已經隱隱有些搖擺不定。
「時胤,你可認罪!」
薄砚色厲內荏大喝,時胤卻仿佛充耳不聞,語氣都沒波瀾幾分。
「孤何罪之有?」
「你冒充皇子,混淆皇族血脈,罪該萬死!」
「撲哧!」我實在憋不住,笑出聲來。
眾人的眼神唰的一下,全落在我身上,薄砚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似乎不明白,我和時胤不和,方才明明還在看笑話,現在怎麼又突然插手此事。
我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下情緒,好整以暇地開口:
「太傅說來說去,無非是說陛下來歷不明,血脈不正。
「可這也隻是太傅一人之言,可有其他憑證?」
薄砚似乎沒想到我會替時胤說話。
「世人皆知,吾九族性命為救皇子犧牲,難道還不能證明吾所說的一切!」
「太傅九族高義!可為何獨留太傅一人苟活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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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我特意壓低了聲音,順利地看見薄砚的眼底冒出火星。
趁他還沒開口,我又繼續說道:
「不!應該是兩人,檀郎也出自太傅一族,我們不如先說說檀郎是怎麼死的!」
薄砚面色不善,立刻還擊:
「吾族弟乃是被惱羞成怒的時胤所殺!」
我嗤之以鼻,神態放松之下,步步緊逼。
「那太傅為何不說檀郎是怎樣出現在陛下面前的!又是為何被殺?
「太傅不說,我替太傅說!
「他是替太傅去送死的,他明知太傅以血脈之事激怒陛下,仍舊願意頂替太傅,承受陛下的怒火!
「太傅可真是性情高潔之至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弟為自己而死,還能心安理得,拿此說事!」
一番話敲打在薄砚心頭,他開始隱隱感到不妙,明顯激進起來。
「你少在這裡妖言惑眾,若非血脈不正,時胤他何必惱羞成怒,當場拔劍殺人!」
「笑話,若旁人說你非父母親生,是從路邊撿來的,恐怕是個人都得生氣!
「自古宗族世親血脈相連,更何況是事關重大的皇族血脈,豈容他人汙蔑。
「你與檀郎二人以下犯上,汙蔑皇族,難道不該死!」
「你少在這裡胡說,時胤乃是吾從流民中撿來的棄子,跟皇族沒有任何幹系,這世間上沒有人比吾更清楚他的來歷!」
天空一陣轟鳴,驟然下起暴雨,將所有人淋了個兜頭。
薄砚立刻借題發揮,蠱惑人心。
「風雲陡變,祖宗香火亦是不受,今日暴雨突至,便是徵兆!
「是老天都不容這流民之子混淆真正的真龍血脈!」
文武百官被暴雨打得東倒西歪,舉著衣袖遮雨,我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卻看見他們交頭接耳。
此番景象勾起我上一世的回憶,當日也是祭天大典,薄砚慷慨激昂說服眾人拿我祭旗。
當時他們也是這般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過後,便一致哀求我主動求死。
世人的嘴,要命的鬼。
這些牆頭草,絕不能讓他們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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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乃上天恩賜,正好醒醒你們的腦子!
薄砚!你說陛下身份存疑,除了你一人之言,可拿得出其他憑證!」
「吾就是憑證!」
「那便是沒有!」
我微微抬起袖子,與時胤的衣袖混疊,悄然將手中的物什遞到他手中。
「你沒有證據,可陛下有!」
時胤看向我的眼神十分不解,卻還是配合著將手中物什舉了起來。
那是一方私印,是先帝的私印。
「此乃先帝私印,眾人皆知,陛下幼時最得先帝恩寵。
「京城之亂時,先帝偷偷賜下私印,陛下日夜隨身攜帶,為的就是日後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先帝英明,果然不出他所料,今日有太傅此等心懷不軌之人,以此動搖民心!
「薄砚,你該當何罪!」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時胤手中的私印上。
薄砚嗤笑,不以為意。
「吾將他撫養成人,從未見他身上有什麼先帝私印。
「誰知道這方私印是哪裡來的,連夜趕工出的冒牌貨,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