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還未喝合卺酒。」


林晏一愣,回身笑道:「好。」


外頭的聲音漸漸消了,他們不敢造林晏的次,隻不過借著鬧洞房的名頭過來湊顧明章的趣。


飲了合卺,吃了喜餅。


我緊張地坐在床上,有很多想問的話。


林晏卻拿出一沓房契並著賬本,連著那柄三尺青霜劍壓在上頭。


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林晏知道這門婚事是顧家委屈了荔兒,這是林晏全部身家,今後都交給荔兒。」


他這般坦誠倒叫我意外,隻是他還叫我荔兒?


我抬眼問他:


「你知道我和明章的事,那為什麼還要娶我?」


「那為什麼答允我?」


「旁人說我薄情寡義,朝三暮四,不嫁你也嫁不了更好的。」


「旁人說我冷酷無情,無趣古怪,不娶你也娶不到更好的。」


我看著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很難想象旁人嘴裡的林將軍能說出這種話。


見我笑了,林晏彎了彎嘴角,他伸手為我卸鳳冠和釵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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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很不習慣這些花樣復雜的首飾,動作都小心翼翼,當他的手碰到衣帶時,我下意識身子一滯,他一愣,很識趣地轉了話鋒:


「明日還要進宮謝恩,早些歇息吧。」


一夜無話,我躺在床上,我和林晏中間像有一道護城河,二人秋毫無犯。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了,我本睡得就淺,一道春雷驟起,我抓緊了手中錦被。


察覺到我的緊張,林晏輕聲開口道:


「別怕。」


他聲音溫柔,倒意外地叫我安心。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間我夢到了我在姑蘇的家。


也是這樣的春夜,外頭雷聲陣陣,我躲在娘親懷裡,娘親為我攏好被角,輕柔地拍著我的後背,耐心地哄著我睡。


我爹輕輕推門進來,小聲責備娘親太嬌縱了我,今後可怎麼辦。


「荔兒一輩子嬌縱又如何,有咱們在呢。」


夢裡雨聲淅瀝,雨水的潮氣和桃花的香氣就順著雕花的木窗鑽進來,被子裡幹燥溫暖,好像我可以一輩子不用長大。


「娘親……」


夢裡我落入一個溫柔堅實的懷抱,好像有人為我把眼淚小心地擦幹。


朦朦朧朧間,我又夢到了顧明章。


他還是那樣頑劣不堪,翻窗進來,一腳踩在我梳妝臺上,將信將疑地問我:


「喂!蘇荔,你真的嫁人了?」


「也好,再也沒人纏著我了。」


「喂……」


我覺得他很煩人,伸手去趕他,卻看見顧明章變成了一隻雪白的鴿子,撲稜稜飛走了。


我猛地坐起身睜開眼,卻發現我正枕在林晏的手臂上,窩在他懷裡,看上去親密無間。


那昨晚的夢……


我的臉騰地紅了,慌忙坐起身。


見我醒了,林晏很自然地收回手,外頭丫鬟們聽見了動靜,打了水進屋侍候。


梳妝時我幾次偷偷側過臉去看他,他手臂有些不利索,好像……是被我壓麻了。


「下午要進宮謝恩,為夫人好生梳妝。」


丫鬟們為我上妝,我帶來的陪嫁丫鬟綠煙為我挑衣裳。


她挑中一件桃紅的,林晏見這顏色皺了眉:


「換件月白的。」


綠煙一愣,依言換了件月白羅裙,還笑道:


「姑爺怎麼知道咱們小姐穿月白色好看?」


是啊,他怎麼知道我還有件月白裙子。


我看著林晏,他卻轉過頭,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臉上竟然有一點可疑的紅雲。


今日的天陰沉著,我和林晏進宮叩謝了聖恩。


「林晏!」


我與林晏正準備回去,卻聽見一聲清麗的聲音。


我回頭,就看見一個明豔的少女匆匆跑來,她身後還跟著一群追不上她,氣喘籲籲的宮女太監,還有一個不情不願的顧明章。


「朝玥郡主?」


原來是聖上最寵愛的朝玥郡主。


我行了禮,她卻對我視若無睹,上前去想挽住林晏的手,卻被林晏躲開了。


林晏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顧明章看見我梳起了發,盤成已嫁的發髻,愣了一下。


「林晏你什麼意思?本郡主難道會吃了她不成?」


朝玥瞪大了一雙杏眼,如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她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擰了顧明章一下:


「這就是你那個青梅竹馬?也不怎麼樣嘛!」


「郡主出言無狀,想必是周太傅罰的抄寫都抄完了。」林晏冷笑。


「你、你……」


我在一旁看著朝玥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覺得其實林晏和朝玥才算般配。


「在想什麼?」林晏見我出神,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覺得你和朝玥很是般配。」我正在出神,冷不防就脫口而出。


林晏的臉色忽然暗了下來,賭氣似的將長腿一邁,先上了馬車。


直到我上了馬車,他還一臉別扭。


「我不喜歡她,你再說我可要生氣了。」


「若她非你不嫁呢。」


「那我便拖家帶口,連夜潛逃。」林晏一臉認真,「她來,咱們就跑。」


我忍不住笑了,林晏見我笑了,也笑道:


「多笑一笑呀,很好看的。」


隻是我不知道為何顧明章也進宮了。


我掀開馬車車簾朝外看,瞧見顧明章拉著李雁的衣袖賠不是,隱約看見李雁臉上怏怏的。


想必是夫妻磨牙,李雁來找貴妃姐姐訴苦了,也許是迫於貴妃的威懾,顧明章追妻追到宮裡來。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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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顧伯母對李雁早有不滿,覺得婚後她不勸著顧明章讀書考功名,反倒和他一同去畫舫花樓,算不上個好妻子。


而顧明章攔不住他母親,又勸不動李雁。


顧伯母若是多說了兩句,李雁便冷笑,說自己做姑娘時就沒受過這份委屈,便要抬出嫁妝來分辯,說沒吃他顧家一粒米。


理是這個理,但是孝道的帽子壓下來,李雁卻不是顧伯母的對手。


我和林晏去宮裡謝恩那次,是他們第三次吵架,李雁哭著跑去貴妃宮裡,趴在姐姐膝頭訴苦,顧明章過去碰了一鼻子的灰,叫旁人看見了,便笑他懼內。


顧伯母自然舍不得寶貝兒子被人這樣議論,便笑著給兒子納了門妾。


是畫舫李雁當初捧的頭牌牡丹姑娘。


脫了賤籍為良妾,牡丹姑娘花著心思籠絡顧明章和顧伯母,這後宅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顧明章夾在中間吹著穿堂風,自然不好受。


這事本與我無關,卻聽風言風語傳來,說顧明章喝醉了酒同狐朋狗友們吐露心事,說牡丹姑娘與我有幾分相像,而他一開始也是拗不過母親的意思才娶了李雁。


檐上細雨淅瀝,我正在為林晏繡護膝時,有客人來訪。


是李雁。


她收了傘,比從前消瘦了許多,人也安靜了,那身紅衣反而蓋住了她的精神。


林晏知她有許多話要說,自己便尋了個借口出去。


滿室茶香,她雖然來訪,卻隻低頭看著手中茶盞出神。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昨日明章和我吵架了。」良久,李雁開了口,自己卻笑了,「說我要逼死他母親,說我不賢良淑德。」


我不好接這話,隻得沉默。


「這些就算了,我過門不到半年,他母親為他納了一門妾,說為他開枝散葉。」


「我隻是想不明白,我同他成婚之前便是這樣無拘無束,為何成了親便要我做賢妻,既然愛那賢妻做派,為何當初不娶個賢惠的?」


「興許成了親就不能像從前。」我寬慰道。


「那為何這規矩隻框著我一個人?為何他顧明章還能瀟灑自如?偏偏圈禁我一人?」


李雁忽然低頭嗚咽起來:


「你可知我們爭吵起來,顧明章像個軟腳蝦似的在中間,左不過說他母親不容易,要我多體諒,他母親便挑唆,當初就不該讓我進門,說當初如果、如果娶的是你,現在婆媳和順……」


我的心忽然梗住一下。


顧明章他憑什麼說這種話?他憑什麼把別人的心都拿來糟蹋?


不等我勸解,綠煙說顧明章來了。


「這不,來賠不是了。」我順勢勸道,「待會我替你罵罵我這個不長進的兄長。」


聽說顧明章上門賠罪,李雁臉上的不快收斂了一些,她臉上浮現一絲小女兒的嬌羞,想必還是存了夫妻情誼,她嬌嗔著說她去屏風後面躲著,一會出來臊他。


念著避嫌,我命綠煙將林晏喊來。


顧明章匆匆進門,綠煙卻耳語道:


「姑爺說,他在這園子外頭等著,夫人信他,他也信夫人。」


我心裡忽然有一絲暖意。


顧明章匆匆趕來,滿眼疲憊,可第一句話卻是:


「荔兒,如果當初娶了你,是不是會不一樣。」


「明章哥,你瘋了?」


「我沒瘋,你不知道李雁在家中成日地同我鬧,每回吵起來我都會想到咱們從前……」


他說起了從前,從前害我落水,弄丟我和我的簪子,我都會替他瞞著,雖然偶爾也挨打,但是從前無憂無慮,沒有那麼多煩惱。


他上前一步:


「荔兒,我知道你嫁給林晏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你心裡是有我的。」


聽他說完,我隻覺得可笑:


「顧明章,你可做過一件讓我看得起的事情?」


顧明章語塞,訥訥道:


「可是李雁她變了……」


「她當初嫁給你時何等鮮活耀眼,如今你要折她翅膀做籠中雀,還怨她變了,到底是誰變了?」


顧明章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難道你這幾天就喜歡上了林晏?就把我往外推?」


他還是那麼幼稚又自私,隻顧著自己宣泄情感,每一句話都要將我置在刀尖火舌上。


「顧明章,我把話給你說開,我不喜歡你,隻是當初除了選你,我沒辦法了。」


「我沒有家,沒有去處。我恨我隻能用嫁人換來一條路,我恨我自薦枕席,恬不知恥地去問林晏要不要娶我,救我於水火,好不做你的賢妾。」


「我寧肯我的父親不要救你父親,我寧肯他當個逃兵,不要什麼忠孝節義,留我一個人寄人籬下,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他呆呆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將從前青梅竹馬的情誼全然推翻。


「荔兒,你就一點也不念從前青梅竹馬的情分?」


我嘆了口氣:


「顧明章,別叫人看不起你。」


我不知要不要喊李雁出來,可那一面花鳥屏風後,我看李雁咬著下唇,忍著眼淚衝我搖頭。


她全然聽見了,聽見她曾經滿心滿眼愛慕的丈夫將她貶得一無是處。


若是按著她從前的性子,定然是要從屏風後面出來,問到顧明章臉上去的。


可她咬著下唇,死死掐著自己的手臂,強忍著一滴眼淚也不掉。


我衝綠煙使了個眼色,綠煙收拾了茶盞,意思是要送客了。


顧明章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雁木然地從屏風後出來,她站在門口,此刻春日的風還冷冽,她似乎無知無覺。


我為她拿來鬥篷披上,好一會她才抓著我的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荔兒,我要怎麼辦啊!」


我眼中酸澀,卻說不出什麼勸解的話。


我不知道她在顧家是如何艱難過日子,讓她一身鮮亮的羽毛都黯淡下去。


怎麼女兒家嫁了人,連命都做不得主了。


我隻能哽咽著握著她的手:


「雁兒妹妹,保重身子,身子才是最要緊的。你有什麼苦楚,盡管派丫鬟們來,說一聲我就去與你排解。」


她眼裡含著淚,不肯松開我的手。


說來奇怪,我不知為何男人常說女人之間總要鬥個你死我活,我看到她這樣,隻覺得心疼又難過。


好像她是另一個我,另一個嫁入顧府,掙扎在命運洪流中的我。


她的馬車轆轆往巷子口去了,遠望見燈籠都在霧氣裡縹緲起來。


我的眼淚才要落下來,林晏從身後擁住了我,他一言不發,隻是為我披上鬥篷,粗粝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


見我幾日怏怏不樂,綠煙少不了勸我:


「姑娘別替她鳴不平了,我聽大夫說,李雁姑娘有了身孕,母憑子貴,她的日子不會太難的。」


聽綠煙這麼說,我心裡稍微寬慰一些了。


從前聽人說,若是有了孩子,夫妻間就會體諒彼此的難處,連婆婆的臉色都會好看些。


李雁也和我說,顧明章收了心不再出去胡鬧,很肯坐在書房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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