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挺好的,分開的時候不會那麼難堪。
助理失聲,訥訥道:「那你不是看見熱搜了?」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關於影後和封言的熱搜已經被撤掉了,隻剩下葉桑桑演出事故的詞條孤零零的掛在那裡。我剛剛沒問封言,這條熱搜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不想扯掉這場名存實亡的婚姻,最後一層遮羞布。
我媽葉女士連夜趕飛機來的,現在才到,舟車勞頓,卻看見我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背著我擦眼淚:「讓你別離家太遠,你看,出了事都不好照應你。」
葉女士照顧得我很細心,小心翼翼的,也從沒提起過封言。
好像我從沒嫁過人一樣。
直到下午我睡著了,卻被鬧聲吵醒。我看見高級病房門口,封言站在那裡,後頭跟著一隊醫療專家。
葉女士在朝他扔東西,什麼都扔,藥盒、包包、雜物,連玻璃杯都砸在封言的鬢角,碎出血來。
她年輕時是戲劇班臺柱子,一直被人叫老師,最鄙夷這種潑婦市井形象。她淚流滿面,咬牙切齒:
「我當初把我女兒交給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和我保證的?桑桑現在怎麼這樣了?」
「她每次和我打電話,都說你很好。你好在哪裡?好在她十周年舞劇,你跑去為別的女的受傷撐場?好在她那麼嚴重的傷,自己咬牙籤的手術同意書?那麼長那麼深的刀口,我看見病歷單都疼啊,封言。」
「你現在來看什麼,讓桑桑惡心膈應是不是?給我滾!」
封言抿著唇,連躲都沒躲,站在原地,額上的血滲下來。
他說:「媽,對不起。但後面是我專門請來的醫療團隊,給桑桑看病的。我不會進去礙眼。」
葉女士還要繼續罵,卻被我制止:「媽,算了。」
我看向門外的青年,叫他的名字:「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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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眼睛亮了一瞬。
我說:「你回去吧,公司挺忙的,離婚協議已經寄到家了,你記得籤。拖著對誰都不好。感謝費心,醫療費稍候轉你賬上。」
封言擦掉流下來的血,充耳不聞,竭盡全力想微笑卻不能,徒增狼狽傷懷。
他輕聲解釋:「桑桑,那個熱搜是假的,你別多想,我已經讓人撤了,當時片場出了更嚴重的事情,不是媒體說的那樣。」
我已經側過頭去,不肯看他了。
封言隻好勉強說:「你好好養傷,我先回家給呆瓜喂飯。」
6
呆瓜是我當初撿的流浪貓。
封言創業起步難,我也在劇院被空降的關系戶給排擠邊緣化,兩個人擠在轉身就能碰到對方的出租屋,我卻還是收養了一隻貓咪。路上撿的,不救它就要被凍死了。
封言不喜歡小動物。
準確來說,他看起來誰都不喜歡,但呆瓜喜歡蹭著他腳。
我因為劇院排練,時常晚歸,封言就耐著性子給它洗澡、喂飯、換貓砂。
那年我倆都在事業上遇到困境,封言在外談合作,時常喝到胃出血。他一直不是善於表露情緒的人,從來不會說他的困境,隻會洗完澡,輕輕地把頭靠在我的脖頸裡,呼吸溫熱。我說什麼,他就安靜地聽。
我的心也滾燙。
被鐵柵欄截開的夜幕上掛滿星星,我感覺兩顆心在靠近,我那時候真的特別幸福,我說:「封言,我好喜歡你。你呢你呢。」
他開了個頭,抿緊了唇:「我。」
我喜歡你,他隻說了第一個字,剩下的三個字他不肯說。
我著急地催他,隻能看見他發紅的耳尖。
也就是那一年,我和他去領了證。後來我倆順風順水,我的舞蹈屢屢獲獎,業界認可;他的公司成功上市,在美國敲鍾。
越來越大的房子,越來越少回來的人,隻有一隻呆瓜傻貓,蠢蠢地在那裡守著。
我的熱情,終於在成年人的社會,被逐漸磨平。
7
即使是最高明的醫生,像封言用直升機請來的名醫,也沒有辦法在短期之內將我的腿治好。
治療的周期過於漫長,而希望過於渺茫。
我預期的舞劇全國巡演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連劇院都在尋找我的替代者,很快簡歷紛紛而來。劇院經理特意前來和我保證過,如果我還能像以前那樣,他們隨時歡迎我回去。
微博上都是對我的哀嘆,b 站開始混剪我從前的高光舞蹈瞬間,我成為了還沒死掉就被人懷念的人。
慢慢的,我能夠下地,我能夠行走,我能夠做簡單的舞蹈動作。
但我的脊椎和小腿,無法支撐長久的舞劇表演。
所有人都在我面前,避諱起跳舞兩個字。
我覺得自己已經被社會邊緣化,但沒有抗爭的餘地。
直到一檔綜藝節目——《各行各業的她》,朝我遞來橄欖枝。
這是個女性類生活慢綜藝。我沒有別的工作了,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能夠以舞蹈家的身份出現在大眾面前。
8
但我沒想到,這檔女性綜藝節目還邀請了許憂,許影後。就是那晚和封言一起上熱搜的那個影後。
在錄制現場看臺本的時候,很多人上前去迎合認識她。
畢竟她去年剛提名獎項,今年又接了號稱有史以來投資最大的 ss+古裝劇的女一號,前段時間被傳聞是封言的隱婚妻子,正是如日中天的狀態。
許憂是個標準的大美人,粉上得很厚,遮掉眼下憔悴的黑眼圈,紅唇豔麗,矜傲地抬著下颌。
邊上人在奉承她:
「許影後,你瞞得也太深了,封總為了你這麼大的制作說停工就停工,真是了不得。聽說封總早就在籌辦婚宴,你們的隱婚什麼時候能夠公開,網友都要磕糖磕死了。」
自從許憂受傷之後,那部 ss+古裝劇就全面停工,不然許憂現在也不會來這個綜藝。
網友吃瓜說,封總性情冷淡,向來公事公辦,卻會為了許憂大發雷霆,會為了她停工大制作劇組。
不可謂不算情深,如果許憂不是他的隱婚妻子,那麼還有誰能是?
我這個職業生涯已經走到盡頭的舞者嗎?
如果我還喜歡封言,肯定受不了這個氣。
但現在呢?
我垂下眼,無名指上因為很少佩戴戒指,連痕跡都沒留下,就像這場三年的婚姻。
我不在乎了。
9
這是一檔很簡單的綜藝,主要展現各行各業的優秀職業女性風採。
前幾天的錄制一直順風順水,最後一天的時候是直播的形式,讓臺上的嘉賓們分享她們的婚姻愛情故事。
網友的彈幕互動得很熱烈。
臺下的工作人員和觀眾也聽得津津有味。
主持人把大量的高光話題都拋給了許憂,笑得意有所指:「在場最幸福的應該是許影後了吧,陪一個男孩長成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便分享一下你的愛情故事嗎?」
在場都發出起哄的聲音,許憂豔麗妝容下的憔悴臉色才紅潤起來。雖然主持人沒有明說,但是她指向性很明顯就是封言。
大屏上的直播彈幕一瞬間都是封言的名字。
許憂張開口,演練了無數次的故事傾瀉而出:
「大家都以為他對我那麼好,肯定是他先追的我,但不是的,是我先喜歡的他。他是我大學學長,當時學校裡很多人都很崇拜他的,我廢了好大的勁才追到他。他白手起家創業的那段時間,最辛苦,我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隱婚這些年,我不是沒有委屈,但他一直對我很好,我的事業能有今天的成功,離不開他的默默支持。如果他願意公開我們的關系,我很高興;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懷疑他對我的真心。」
全場都在鼓掌,隻有我覺得荒謬。
這是我的故事,卻從別人的口中陳述出來。
但從二十歲到二十八歲,我沒想過,原來一段漫長的戀情可以概括到這麼點字。
還能贏得這麼多的掌聲。
主持人趁熱打鐵,追加問道:「許影後,不如現在就給你的愛人打個電話,全網公開這段愛情長跑!」
許憂的臉色驟然發白,慌忙地拒絕道:「還是算了,他不喜歡被那麼多人催的。」
嘉賓和網友們都在起哄鼓勵她,許憂眼睛一瞥,恰巧看見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我,像是找到了可以轉移的話題,終於松懈下來,她說:「這檔節目也不是為我一個人量身定做的,主持人還是多問問葉桑桑老師吧。」
主持人看懂了她的眼色,笑道:「桑桑老師也結婚了嗎?」
我點點頭,言簡意赅:「結了,但離了。」
「太遺憾了。」主持人抱歉地說。
許憂卻插進來話,尖銳發酸:「哦?是因為葉老師你跳不了舞的原因嗎?」
許憂並不知道我才是封言的妻子,不然不會現在才發難,她隻是因為剛剛邊上人都在羨慕她的神仙愛情,我卻無動於衷而已。
我平靜地回望過去:「不是。隻是感情走到盡頭了而已。大家想聽的故事也挺套路的,無非是一個學妹追學長,追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故事。期間大家都受了很多苦,他白手起家沒有背景,為了客戶的單可以喝到吐,回來卻從沒和我抱怨過胃痛。當時的出租屋很小,我們還養了貓,下雨天屋子會進水,要用臉盆舀出去。他怕我湿了腳,把我抱到桌子上,許諾說,要讓桑桑住進最好看明亮的房子裡。」
大家屏住了呼吸,問:「後來呢?」
我笑了一下:「挺奇怪的。有些人能共患難,但不能共富貴。他創業成功,我成了劇院當家花旦,但和許憂說的故事結局完全不同。學長從沒真的喜歡過我,他挺冷淡一人,對我也許隻有感動,再多就沒有了,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說過。他很忙,沒來看過我的舞劇,我十周年那晚也是,演出事故後也一直沒打通電話。也挺巧的,本來我就打算和他離婚了,幹脆趁這次就提出來了。」
我已經給封言留足了體面,沒有陳述出來,他那晚究竟在做什麼。
觀眾唏噓不止,在為這一段不得善終的感情所感嘆。臺上唯有許憂蒼白著臉,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她也許意識到了,我才是她口中故事的親身經歷者。
臺上燈光明亮,看臺下時幾乎被暈眩到看不清。
臺下側門,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失力到不得不扶著門框才能站穩。
封言向來性情冷淡,卻額角青筋迭起,竟然淚流滿面。
我有些傷懷地看著他,輕聲道:
「摔傷了是我自己出的演出事故,我沒怪過他。可是,我隻是想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娶我呢?」
封言,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給我許諾呢。
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會放棄你。
可我早已對你,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