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去沈家做什麼,做她的滕妾?
阿姐可真會想。
我把阿姐趕了回去,再也不願與他宋家人說上一句話。
6
阿姐在與沈柯定親第二年突然就病了。
大夫們在內院進進出出,就連太醫也被請來過幾次。
阿姐在苦澀的藥味和太醫的嘆息聲中,漸漸衰弱下去。
這段時日,整個宋家愁雲慘淡。
就連兄嫂生下一男孩兒,也未能帶來多少喜氣。
主母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日日前去佛堂為阿姐念經。
有時她也要剛出月子的兄嫂一起。
唯獨沒有叫過我。
這幾年我被丟在後院,怕是早就將我給忘了。
阿姐不好了那晚,所有丫鬟婆子聚集到她院中。房門外站了一排面色凝重的大夫,主母不斷喚「寶兒」的啜泣聲敲打在院中眾人心中。
我的小院子也沒了人看守。
原本,這是我逃走的最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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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卻不知怎麼,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佛堂中。
我是最不信佛的。
若是佛祖有靈,當初在莊子上我挨打受餓的時候求佛祖,就不會一個來救我的人都沒有了。
可我還是跪在了佛堂中。
我雖嘴上說著不喜歡阿姐,但我知曉,她是整個府裡對我最好的人了。
可惜佛祖到底是沒能聽到我的祈求。
阿姐還是走了。
阿姐走的那日,我在她的院外看到了眼眶通紅的沈柯。
府裡人都說,沈柯是個痴情的人兒。
即便知曉阿姐時日無多,也執意與她定下了婚期。
昨日阿姐彌留之際,亦是沈柯一直陪伴在側。
阿姐果真是被所有人愛著啊。
沈柯的面上已有一層青髯,眉眼間盡是憔悴,看向我的時候如一潭靜水,無波無瀾。
隻一眼,他便轉身離去。
7
阿姐走後,主母便病了一場。
待她病好,突然便把我叫了過去。
我規規矩矩地立著,而主母卻一直凝視了我許久ƭű₌。
那眼神除了厭惡,更是摻雜了一些別的情緒,叫我琢磨不透。
她說阿姐離世前求她好好待我。
她給我選了兩條路。
一條,她為我選個家世清明的人家,嫁了。
第二條,便是給我一筆銀子。從此遠離京城,再也不要出現在她宋家人面前。
我自是選擇第二條。
我不知為何她會如此厭惡我。
反正我也不稀罕當宋家人。
我拿著銀兩很快便出了城,兜兜轉轉數月,才在千裡之外的羅城小鎮上安定了下來。
隻是年輕女兒家一個人在外,難免受人覬覦。
騷擾滋事之事時有發生,但也不是無法忍受。
畢竟這日子,可比幼時忍飢挨餓要強得多了。
可是兩年以後,沈柯卻帶著我丟失已久的鈴鐺找了上來。
8
囡囡說:「外祖母總說本該嫁給阿爹的是姨母,梁嬤嬤也說是阿娘搶了姨母的親事。可明明就是阿爹求娶的阿娘,為何都說是阿娘的錯?」
看看,便是三歲小兒都懂的道理,宋家人卻不懂。
沈柯要娶我。
是他拿著我那丟失的鈴鐺找到我,日日來為我挑水砍柴,為我在羅城當了兩年縣太爺,我才松了口。
回了京城後,宋家一開始並不同意這門親事。
是沈柯親自上門,說服了父親與主母。
我本以為,他待我是有一分真心的。
彼時阿姐已經去世四年,他也應當放下了。
否則又怎會如此費盡心力地想要娶我?
我出嫁那日,父親與主母隻叫人送來了不菲的嫁妝,卻並未出席。
唯有族中一個姨祖母看著我可憐,為我梳了頭刮了面。
鑼鼓聲響起時,她粗粝的手掌撫摸著我的手背。
嘆了口氣道:
「知柳丫頭啊,你也別怨你阿爹阿娘。當初你剛出世時你外祖一家便橫遭巨難,偏生你阿姐同一時間又染了時疫。你阿娘是個糊塗的,聽信外面術士所言,道你是個災星。便把你抱給底下的人養到莊子上去了。
「如今你阿姐也去了,你阿爹阿娘身邊就剩你一個女兒。一家子人哪有隔夜仇,你阿爹阿娘會曉得的。」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的親娘不是府裡的丫鬟,也不是外面上不得臺面的外室,就是主母。
原來我與阿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可同是身上掉下來的肉,為何母親她要這般厭我?
9
成婚後我再沒回過宋家。
外人知道沈柯與我阿姐的事,皆道二人情深緣淺。
而我得了姐姐的婚事,成了她的替身,倒也榮華富貴。
我曾也懷疑過沈柯娶我的意圖,可他待我太好了。
天暖帶我騎馬賞花,天涼與我圍爐夜話。白日裡對我噓寒問暖,夜裡亦是與我軟語溫存。
漸漸地,我便沉溺在了他的好裡。
直到我懷了身孕,生下女兒囡囡之際。梁嬤嬤前來府中,看到襁褓中的囡囡,先是震驚,再是喜極而泣。
緊接著,她便與我說了一個真相。
阿姐臨終之時,把沈柯叫至床邊,託他照顧我。
她道她今世福薄,唯有待我這個妹妹還有幾分愧疚,放心不下。沈柯重信重諾,她唯有將我託付於他才放心。
當時房中梁嬤嬤與母親皆在場。
沈柯應了。
也因此,母親病愈後便急著將我送出府去。
即便是阿姐已經沒了,她也不願叫我搶了阿姐的未婚夫。
「卻不想姑爺當真是個重承諾的。小姐去後姑爺以夫之名為小姐守喪一年,之後便領了下放的官職前來尋你。二小姐,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託小姐的福。你要為小姐誦經祈福!」
之後,我在沈柯的書房發現了阿姐的畫像,這才信了梁嬤嬤的話。
憑什麼?
憑什麼你們一廂情願,就要我感恩戴德?
我原本是可以過普通日子的。
即便是離了宋家,離了京城,我也能過好。
為什麼要把你們一廂情願的好意塞給我?
10
知曉真相後我沒鬧,隻是以剛生產完身子不便為由提出分房住,沈柯也並未多問什麼。
一分,便分了三年。
原本依著我原本的性子,該是當下就和離走了的。
可我放不下囡囡。
沈柯雖然不愛我,但他是個好父親,沈家亦是一個好的倚靠。
我不願女兒跟著我吃苦,又不想在她不知事時丟下她,叫她以為我這個阿娘不愛她。
囡囡日漸長大,也與阿姐越發相像。
就連早已斷了聯系的父親母親,也會時常將她接回宋家住上幾天。
沈柯更是將她寵到了極致,但凡她所求,他無一不應。
一切,皆因她長得像阿姐。
而不是她是我女兒。
「可囡囡還是覺得,囡囡更像阿娘,並不像姨母。」囡囡低著頭小聲道。
我抬起她脹鼓鼓的小臉笑道:
「阿娘與你說這些,並不是叫你記恨任何人。隻是不想將來叫你被旁人哄騙了去。
「其實阿娘也是個自私的人。你還這般小,阿娘便要離開你。阿娘舍不得,可阿娘實在想要一份自在。」
把囡囡哄睡下已經深夜。
我熄了燭燈睡下,卻並無半分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門被推了開來,帶進一陣風雨的湿鹹氣。
沈柯在門邊站了片刻,褪去一身寒涼,方才抬步走進來。
我闔著雙目假裝已經睡著。
這幾日他歸得晚,不過不管多晚,他都要來看看囡囡。
囡囡今後跟著他,也不會受委屈吧。
沈柯在床邊坐了一會,輕輕撫摸了一下囡囡的小臉,親了親她。
隨後傾身過來,在我面上亦落下一吻。
他就是這樣,即便不愛我,也總是給我他深愛我的假象。
11
翌日一早,沈柯早已去上值。
我亦拿起了昨日就收拾好的包裹。
囡囡淚眼汪汪:「阿娘,以後囡囡還能見到阿娘嗎?」
心中酸澀不舍,強撐著才沒叫自己哭出來。
我對囡囡道:「阿娘永遠是囡囡的阿娘。日後隻要囡囡需要,阿娘就會出現在囡囡身邊。倘若……倘若你阿爹給你娶了新阿娘,叫你受了欺負,或是你不願待在這兒了,就和阿娘說。阿娘會來將你接到阿娘身邊!」
囡囡點點頭,眼淚還是一滴一滴落下來。
我不忍再看,叫丫鬟冬兒將囡囡帶回去。轉身鑽進了早已安排好的馬車。
車轱轆滾過京城的青石板面,一直行到了碼頭。
我此番坐船南下,船是一早便和船夫定好了的。
登上船不過片刻,碼頭上突然一陣混亂。
「夫人坐好了,小的這就開船,不會叫雜事驚擾到夫人。」船夫撐著船篙道。
我點了點頭,便安心在船艙安頓下。
外面紛擾,與我無關。
12
坐船行了十日,又經馬車顛簸,我選了個南方小鎮落腳。
小鎮名叫清水鎮,我所買下的宅子又叫清水巷。
小鎮不大,清水巷中又清靜。
便是我一個外來的寡居女子,也隻得了鄰裡二三日的好奇。
左鄰右舍多是和善的。
左邊相鄰的是一家五口,兩個小兒與囡囡差不多年紀,時常趴在我籬笆外好奇地朝我屋裡張望。
我若是見了,便會拿幾顆飴糖給他們。
他們接了飴糖,朝我甜甜地道謝:「謝謝姨姨。」
叫我越發想念囡囡。
晚上大人歸家,亦會時不時地送些自家做的小食過來。
短短的時間,我與鄰裡也熟絡了不少。
我在自個院中搭了棚子,養了雞鴨,甚至還買了兩頭小豬,牽了一頭小羊。
當年一個人離開宋家時什麼都不會,吃了許多苦。
自我打算和離後,就悄悄地同府中下人學些做飯砍柴,養雞養鴨的本事。如今即便是一個人,也能過得下去了。
安定下來後,我便給囡囡寫去了信。
囡囡雖然才三歲,卻已經識幾個字。
我留在她身邊的丫鬟冬兒亦是個識字的。
我從未想過隱瞞自己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