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親戚在朝中當官,最是清楚不過。那裴奸臣以權欺壓,罷官在家不肯上朝。而朝廷內閣受他把控,內閣撂擔子,朝堂上下裴黨也跟著撂擔子。皇上扛不住,這才不得不百般請他回朝。”
“李大人就不說了,但常大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逼得一家十幾口人住破廟。常大人的幼兒才五個月,連口母./乳都喝不上,在襁褓中啼哭不止。其狀悽慘,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實在欺人太甚!”
“又能怎麼辦?如今奸臣當道,而皇上羽翼未豐受其擺布,實在是國之禍,百姓之禍啊。”
“唉!可恨可恨!”
沈栀栀聽到這,大壯回來了。
“栀栀妹妹,”大壯扛起東西:“咱們回去吧,太陽快下山了,還得趕回去做晚膳。”
沈栀栀點頭,心情復雜地起身。
她知道裴沅禎的名聲不好,沒想到這麼不好,連坊間百姓談論起來都是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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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裴沅禎興致高昂遊湖。
湖中停著座巨大的畫舫,裡頭臥室、小廳、書房應有盡有,宛如一座閣樓。
而裴沅禎坐在二樓花廳裡,飲酒聽曲。
珠簾後,跪坐著五六名伶人歌姬,撫琴的、唱曲的、跳舞的,個個百媚千嬌。
沈栀栀有幸跟著裴沅禎上畫舫,目睹了一番有錢人鼎鐺玉石的生活。
不得不感嘆,有權有勢的人還真會享受。她以為來別莊賞景就是在山間小道上看看風景,摘摘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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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還有這麼些“人間美景”。
“愣什麼?”
這時,有人推了她,提醒:“大人的酒快沒了。”
沈栀栀這才趕緊回神,繼續幫裴沅禎倒酒。
裴沅禎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長指捏著琉璃酒杯輕晃。鳳眼半掀,迷離優雅,惹得珠簾後的女子們紅著臉偷偷打量。
少頃,一名跳舞的女子,隨著歡快的音樂旋轉而出,珠簾閃爍,劃過她如蛇一樣靈動的細腰。
她扭著腰肢緩緩欺近,大膽而妖娆。
沈栀栀看傻眼。
突然,她手上的酒壺一空,被那女子奪了去。
“大人,”女子一把嗓子能掐出水來:“奴家來侍奉您吧。”
然而柔軟的身體正要靠近裴沅禎時,長刀寒光一閃,那女子錯愕地倒下去。
頓時,她的身體在地上分離,頭被侍衛砍下。
珠簾後的歌姬們嚇得驚呼,音樂停下來。
侍衛收好長刀,上前將那女子的衣領撕開,在後肩處找到個記號。
“大人,此女子是紫星閣的人。”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沈栀栀大駭。
她視線緩緩看向美人榻上的男人。
裴沅禎依舊慵懶地靠著,眉頭都不皺半分。他抬手揮了下,珠簾後的歌姬連忙起身出門。
少頃,他開口問:“常侍郎到了嗎?”
侍衛回道:“已在樓下等候。”
“唔....”
裴沅禎起身,走了兩步又轉頭看向呆愣愣的沈栀栀。
淡聲問:“害怕?”
沈栀栀從驚駭中回神,下意識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
裴沅禎招手,示意她過去。
沈栀栀覺得今晚的裴沅禎格外瘋狂,也不知是何原因。他隻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就令人心肝膽顫。
她不想過去。
裴沅禎還保持著招手的姿勢,氣息平靜而壓迫。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挪腳過去:“大人,做......做什麼?”
“你想討好我?”
他冷不丁問這麼句話,沈栀栀莫名其妙,又有種小心思被看穿的尷尬。
她強行解釋:“奴婢就是想好生伺候大人,好生當大人的婢女。”
裴沅禎不知信沒信,兀自點點頭:“跟在我身邊,這點膽子可不夠。”
“奴、奴婢.....”沈栀栀緊張:“膽子很大的。”
“既如此,再帶你看些別的。”
“......”
第12章
裴沅禎意味不明道:“既如此,再帶你看些別的。”
沈栀栀想哭!
別的?
什麼別的?
適才侍衛殺人的一幕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裴沅禎又想做什麼?
裴沅禎輕笑,帶著不可一世的張狂和運籌帷幄的篤定,轉身出門。
沈栀栀沒轍,隻好繼續跟上去。
她隨裴沅禎下了畫舫一樓,這會兒一樓已經等了許多侍衛,個個長刀肅殺立在燈火下。
見裴沅禎過來,整齊劃一行禮。
“大人,”一名侍衛上前稟報:“常大人已經帶到,要如何處置,請大人示下。”
他話落,那廂就有人破口大罵起來。
“裴沅禎!你為官不仁,殘害忠良。我被你逼得抄家還不夠,今日綁我來,莫不是還想要我的命?”
沈栀栀抬眼望去,那人五花大綁跪在地上,肩膀被侍衛踩著,卻仍高昂著頭。
若猜得沒錯,這位應該就是那被抄家、且女眷住在破廟裡的常大人了。
她有點同情,悄悄去看裴沅禎的臉色。
裴沅禎負手而立,月色下,本該賞心悅目的臉,此時此刻卻猶如羅剎。
他沒什麼表情,平靜得仿佛那些話不是在罵他。
他緩緩走過去,示意侍衛放開那人。
“常大人誤會了,”裴沅禎語氣溫和:“本官隻是請你來喝杯茶而已。”
“呸!”常大人啐了口:“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裴沅禎笑了笑。
兩個侍衛抬了把太師椅過來,他懶懶地坐下。
“我問你,是誰指使你的?”
“裴狗賊!反對你政令的大有人在,何須他人指使?”
“常大人,我這人沒什麼耐心,能一句話說明白就別裝糊塗,可知?”
“我說了,我沒人指使!”
“嘖......”
裴沅禎轉了轉玉扳指,不徐不疾道:“此湖泊名為鏡凌潭,一年四季水質清甜,今晚茶是喝不成了,不若請常大人喝喝湖水倒是可以。”
“來人!好生服侍常大人!”
“是。”
侍衛們給常大人吊著根繩子,然後猛地把他踢進湖中。
湖水常年冰冷,即便到了夏季,夜裡仍是沁涼刺骨。
常大人被踢下去後,還來不及喊叫,整個人便沒入水裡。過了好一會,才被侍衛拉起來。
“裴狗賊!你以為濫用私刑我就會怕了嗎!我等忠臣鐵骨錚錚,斷不會唔——”
話沒說完,繩子一松,他又被溺進水中,還咕嘟咕嘟冒泡。
過了會,再將人拉起來時,常大人嗆得臉色發白。
裴沅禎示意侍衛停手,開口道:“不急,再等等,還有貴客來。”
“雕蟲小技!”常大人嗤笑。
沈栀栀站在不遠處,也不知是夜裡的風大還是怎麼的,她打了個寒顫。
縱然聽說過裴沅禎的種種惡劣事跡,可親眼瞧見他以殺人為樂,還是大為震驚。
涼風徐徐,湖畔樹影婆娑,萬籟寂靜。
裴沅禎坐在太師椅上等待,周遭的侍衛也靜默無聲。
沈栀栀不知他們在等什麼貴客。她站得久,腿有點酸,便悄悄挪到門邊坐下來。
過了會,泡在水裡的常大人突然掙扎尖叫。
沈栀栀一震,立即望過去。
卻並沒發現什麼,而常大人在水裡面色驚恐,像是遭遇了什麼巨大的折磨。
裴沅禎頃身,撐著臉饒有興致地觀賞。
“忘了提醒常大人,”他說:“本官的這位貴客,不是其他,而是養在湖中的百年水虎。”
“它已經餓了許久,最喜歡吃活人的肉。”
“啊——啊啊——”
常大人的恐懼達到了極點,腳下使勁掙脫卻無濟於事。他大聲求饒:“裴大人,我說!我說!”
話才說完,水下的東西猛地一拖,他整個人沉了下去。
沈栀栀盯著水面咕咚咕咚地冒泡,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許是覺得差不多了,裴沅禎抬手,侍衛把人拉上來。
常大人被拉上來後,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他的大腿血肉模糊,小腿已經被咬沒了。
“我說我說......”
驚嚇過後,此時再沒了之前的囂張,認命地磕頭。
“裴大人,求你饒了我吧,我是逼不得已,聽命辦事。”
“聽誰的命?”
“聽......聽裴公的命。”常大人說:“我和李大人皆是受他指使。先是教唆皇上對你起疑,後又當庭反對你的政令。再有......”
他哆哆嗦嗦:“再有,裴公說,我和李大人抄家之事乃暫時為之,目的就是嫁禍於你,等民間輿論鬧大,屆時朝堂會有人出面彈劾。”
“誰出面彈劾?”
“這我不清楚,裴公沒告訴我們全部。但他許諾,等他順利奪取內閣大權後,會讓我和李大人官復原位,並且擢升為三品。”
裴沅禎聽後,突然大笑起來。
他笑聲清潤,像是聽到什麼值得好笑的事,胸口還悶悶地振動。
過了會,他停下來:“這些,是裴彥親口跟你們說的?”
“不是,裴公沒出面,是楊佥事跟我們說的。楊佥事是裴公的心腹,自然不會作假。”
事情交代清楚後,裴沅禎不再說話了。
他仰頭靠著,像是在思考事情,又像是沉醉於美好的夜色中。
沈栀栀此時心情復雜,再看那常大人,竟覺得他面目可憎起來。
過了會,常大人戰戰兢兢問:“裴大人,下官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句句屬實,絕不敢騙您。”
他哭起來:“大人,放我回家吧,今晚的事我保證一個字不說出去,我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順從他們。大人,下官實在是......”
裴沅禎嫌他吵,揮了下手。
侍衛把人帶下去,很快,這裡又變得安靜。
少頃,有人走過來。
是安俊良。
他問:“大人也相信是裴彥?”
裴沅禎緩緩地揉額頭,聲音有些疲憊:“裴彥太蠢,如此周密計策定不會出自他手。”
“確實,”安俊良點頭:“若是裴彥,他隻會僱人來殺你,而不會綢繆這些。”
“這裡頭另有其人,”安俊良說:“而且這人藏得極深,至少,我翻遍整個朝堂上下,都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不若我們從楊佥事身上查查看?”安俊良問。
“晚了,”裴沅禎道:“我們今日打草驚蛇,楊佥事恐怕已在家中自缢。”
安俊良一驚,漸漸地,脊背起了層冷汗。
背後那人算無遺策,既想除掉裴沅禎,又想嫁禍裴彥。即便事情敗露,不論結果如何,裴沅禎和裴彥必有一傷,而那人卻在暗中毫發無損。
“怎麼?”裴沅禎掀眼:“你怕了?”
他站起身,風吹得他玄色衣袍獵獵,眸子帶著孤注一擲的狂傲。
“我裴沅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魑魅魍魎何所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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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禎走了,侍衛們也陸陸續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