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栀腿腳酸麻,她扶著門框站起來,準備上樓。
然而經過樓梯拐口,就聽見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她轉頭一看,是阮烏在那吃東西。
想到什麼,她又退回去,果真看見阮烏叼著隻胳膊。
那胳膊纖細,想來是此前那個跳舞女子的。
一晚經過兩場大風浪,這會兒,沈栀栀居然能鎮定自若了。
“狗大人你怎麼還吃這個?”沈栀栀恨鐵不成鋼:“都說了不要再吃生肉,尤其不能啃胳膊手,誰給你吃的?怎麼這麼不負責任?”
沈栀栀想把它拖走。
阮烏嗷嗚嗷嗚,不肯撒嘴。
“你松不松?”沈栀栀拖不動,索性去擰它耳朵:“成天吃這個有什麼意思?快松開。”
一人一狗對峙......
沈栀栀今晚有點累,莫名地,她心裡氣起來。
對阮烏道:“你若是吃生肉,那我以後不給你做狗食了,你想清楚。”
“你是隻狗,你不能學壞。不能將人命輕賤作食物,人要吃人該吃的,狗也要吃狗該吃的。”
阮烏仍是嗷嗚嗷嗚,不聽。
她繼續講道理:“做狗也有做狗的前途,你不能吃人肉,你得當一條正經的狗。每天追追蝴蝶多快樂,吃胳膊手做什麼?這是惡犬行徑!”
“再說了,吃生肉對牙不好,你回頭長殘了連媳婦都找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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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大人,松嘴!”沈栀栀威脅:“再不松嘴,我以後不給你吃牛肉幹了啊。”
嗷嗚~
阮烏委屈巴巴松嘴,胳膊手掉落,啪嗒滾下樓梯。
“乖!”沈栀栀拍了拍它的狗頭:“回去睡吧,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沈栀栀帶著阮烏離開,一牆之隔的廂房裡,裴沅禎站在晦暗不明的窗邊。
細小的窗格子透了些稀疏的月色進來,落在他臉上,像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緩緩摩挲扳指,面上看不清情緒。
“人要吃人該吃的,狗也要吃狗該吃的。”安俊良笑道:“這丫頭挺有意思,看似傻卻自有一股通透。”
說完,安俊良遲疑地問:“大人為何要帶她上畫舫?”
“不為何。”裴沅禎神色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有趣。”
“......大人就不怕嚇著她?”
裴沅禎睨他:“你何時這般關心他人了?”
“我就隨意問問。”安俊良笑。
少頃,他又開口問:“大人如何得知今晚那女子是刺客?”
“南汌國舊部創立了個‘紫星閣’,專門馴養殺手,而且多以女子為主。這些女子撒落在大曌的各個煙花場所,不僅竊取大曌機密,還誅殺了許多大曌官員。”
“這些女子有個共同之處,皆是舞姿極好,肩背後有紫星的標記。”
“如此說來,有人想刺殺大人,而且這人跟南汌國舊部關系匪淺。”
安俊良細嚼此事,倏地睜眼:“大人,難道......”
裴沅禎點頭:“朝廷有人暗中勾結南汌。”
.
沈栀栀在畫舫上歇了一晚,次日便跟著裴沅禎回府了。
方月沒去畫舫,不知昨晚在畫舫的情況。回來的一路,她高興地說起這次出遊的事,末了,還遞了包桂花給她。
沈栀栀不解:“這是什麼?”
“姐姐忘了?”方月說:“昨日姐姐在後山看見許多桂花樹,便吩咐我摘花瓣給你。”
“哦。”沈栀栀想起來了。
此前一心想討好裴沅禎,昨日見桂花開得好,便想著不用花錢做些桂花糕挺好。
方月倒是提醒了她,她的錢還在裴沅禎那呢。
經過昨夜,沈栀栀更加堅定了要盡早離開裴府的決心,隻不過在此之前得想法子把錢討回來。
遂,沈栀栀重新打起精神。
回府後,沈栀栀一股腦鑽進小廚房,繼續搗鼓她的甜食去了。
她從大壯那借的錢還剩下點,花幾個銅板買了些糯米和白糖,又跟劉管事討要了些油和香料。
就這麼在小廚房忙碌了一下午,總算做了份像模像樣的桂花糕出來。
稍加打聽後,得知裴沅禎在清風閣。
清風閣就在明輝堂的西邊,從小跨院過去也就穿過兩條回廊。
她過來,侍衛並沒攔著。也不知從何時起,整個府上的侍衛待她皆很客氣。
裴沅禎喜靜,一路走來,除了門口有幾個侍衛,進了清風閣裡頭便再沒見任何人影。
沈栀栀想起第一次來清風閣的時候。彼時是傍晚,也是這般靜悄悄,進門還被阮烏嚇了一跳。
而裴沅禎,就坐在......
她視線不經意望過去,卻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見院外坐著個人。
那人一襲浣花錦道袍散漫地坐在石榴花樹下,一坨雪白靠在他的膝上。
而他,正在悠闲地......撸狗。
搖椅輕晃,他柔順的墨發也跟著飄蕩。
沈栀栀暗暗羨慕,一個男人的頭發居然長這麼好。發量多不說,還漆黑油亮有光澤。
他閉眼仰靠著,夕陽灑落,給他周身鍍上了層柔和的色彩。
若昨晚沒親眼瞧見他狠厲的一面,此時此刻,沈栀栀必定相信,這個男人簡直就是話本子裡溫潤公子的最佳形象。
許是察覺到她過於直白的視線,搖椅上的人突然睜眼。
“看什麼?”
沈栀栀一慫。
腦子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卡住,鬼使神差冒出句:“看、看美男。”
第13章
沈栀栀一慫,下意識就把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了。
裴沅禎怔了怔,像是沒聽清。
又或許,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如此輕佻的話,以至於未能確信。
他又問了遍:“什麼?”
沈栀栀也察覺自己說漏嘴了,忙捂住嘴巴,支吾道:“沒什麼。”
她訕訕地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大人,奴婢給您送桂花糕來了。”
裴沅禎淡淡瞥了眼,繼續轉過頭去撸狗。
沈栀栀繞過玄關,小跑著來到他跟前。
“大人,這桂花糕用的桂花是奴婢在別莊後山摘的,新鮮極了,軟糯香甜,很好吃哦。”
她特地把“甜”字說得又重又長,觀察裴沅禎的反應。
果然,裴沅禎動作矜持地停下,閉著眼道:“放下吧。”
這意思是撵她走?
沈栀栀心想,她這次來就是為了討錢的,走了還怎麼討錢?
“怎麼?”裴沅禎問:“還有事?”
“奴婢......”沈栀栀猶猶豫豫道:“奴婢想問......”
裴沅禎掀眼,平淡的目光帶著些上位者氣勢。
沈栀栀那句“我的錢大人何時還”卡在喉中,靈機一動,說:“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做的桂花糕與旁人的不同,吃的法子也不一樣。”
“哦?”裴沅禎懶懶地應聲:“有何不一樣?”
沈栀栀一本正經地說:“是這樣,這桂花糕需得蘸著蜂蜜吃才有滋味。”
反正都是甜的嘛,無所謂,沈栀栀想。
裴沅禎視線落在食盒中簡簡單單的桂花糕上,那眼神分明是看出了她在胡說八道。
“既如此,為何不帶蜂蜜過來?”
“哎呀——”沈栀栀兩掌一合,故作為難道:“奴婢是想帶來著,但是......奴婢手上沒錢。”
裴沅禎靜默了下,唇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
“帶蜂蜜與你是否有錢有何幹系?”
“大人這就不知道了。”沈栀栀說:“奴婢隻是個小小的婢女,蜂蜜如此貴重之物,哪是奴婢能隨意得的?自然得花錢買啊。”
沈栀栀暗暗為自己的聰明鼓掌,你看,話頭不就來了嗎?
她盯著裴沅禎的動作,見他抬手捏了塊桂花糕放入口中。
然後慢條斯理地嚼。
吃完一塊,又拿了一塊。
沈栀栀有點急......
你問啊,你繼續問啊。
她就等他下一句話,好提挖錢的事。
然而,裴沅禎壓根兒就沒接招。
眼見他三兩下就要吃光,沈栀栀急上心頭,想也不想就上前攔住。
“大人!”
裴沅禎一頓:“做什麼?”
“奴婢......奴婢覺得大人不妨用蜂蜜蘸著嘗嘗,滋味真的很不錯。”
“是麼?”裴沅禎半信半疑。
少頃,吩咐道:“去,弄一碗蜂蜜過來。”
他話音才落,屋檐下突然就冒出來個人。
沈栀栀納悶地四處看了看,心下奇怪,這些人是從哪蹦出來的?
侍衛去拿蜂蜜了,沈栀栀杵在那幹等,袖中的手指攪啊攪,絞盡腦汁也不知該怎麼開口討錢。
看裴沅禎這樣子,分明是清楚自己的來意,但他故意裝作不知。
他一個大男人,堂堂大曌首輔,坐擁金山銀山,卻把著她一個婢女的幾兩銀子不放,好意思?
沈栀栀腹誹,面上就不怎麼藏得住。
裴沅禎隻需一眼,就能看穿。
也不知為何,他今日心情好,就想逗逗這個小婢女。
“糕點做得不錯。”他說:“該賞。”
“賞?賞......什麼?”沈栀栀眼睛又亮起來。
裴沅禎,堂堂大塑首輔,坐擁金山銀山,隨隨便便一賞應該有很多錢吧?
想到此,沈栀栀壓著歡喜,忙行了一禮:“多謝大人,奴婢伺候大人是應該的,哪敢邀功討賞?”
裴沅禎笑了笑,倏而問:“聽你說話,像是讀過些書。”
沈栀栀點頭:“奴婢小時候家中還算寬裕,上過幾年私塾。”
“會認字?”
“認得些。”
“會寫字?”
“也會的。”
“唔....”
問完這些,裴沅禎闲適地向後一靠,又閉上眼。
?
沈栀栀懵。
遲疑了會,她小聲問:“大人,您說賞奴婢,奴婢可不可以問問賞的是什麼。”
裴沅禎突然悶笑起來。
他閉著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像蝴蝶的翅膀。
沈栀栀等他笑完,厚著臉皮解釋:“奴婢當了這麼多年丫鬟,還是頭一回被主子賞,當然......很期待。”
“回頭讓人送去給你。”
“嗯。”沈栀栀高興,忙又福身作謝。
過了會,侍衛把蜂蜜端過來,一同來的,還有安俊良。
安俊良是過來稟報事情的,見沈栀栀站在裴沅禎身邊,而裴沅禎眉目舒展。
他心下詫異。
“大人。”他上前行禮。
裴沅禎睜眼,抬手一揮,示意侍衛和沈栀栀退下。
沈栀栀不太想走,但也清楚裴沅禎有正事處理,便福了福,跟著侍衛離開了。
出門後,她腳步輕快。
這一趟倒也不是完全沒收獲,至少裴沅禎說要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