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安俊良福了福身,放下茶正要走,那廂就被裴沅禎喊住了。
“研墨。”他吩咐。
沈栀栀又轉回去,熟稔地從匣子裡取出墨條,慢慢地轉圈碾磨。
“大人,屬下已經派人去岱梁。隻不過岱梁遠在千裡,傳遞消息也不大便捷,恐怕需等些時日才有消息。”
裴沅禎點頭,繼續回信。
沈栀栀邊磨墨,邊悄悄看他寫字。
裴沅禎長得好看,字也寫得比旁人的好看,至少比她之前在舊主家的老太爺寫得好。
不過,裴沅禎的字跡更顯遒勁張狂,與他本人的性子如出一轍。
“對了,”安俊良繼續道:“明日宮中設宴,禮部來請,問大人得不得闲。”
“接待錫蘭使臣?”
“正是。”安俊良笑道:“錫蘭王子親自來訪,皇上下令讓禮部大辦,想來也欲借這次機會請大人還朝。”
裴沅禎罷官在家已久,世人皆知這裡頭是裴沅禎對皇上不滿了。而天子與重臣和好需個臺階,此次設宴接待錫蘭使臣就是個最佳契機。
裴沅禎寫完一封回信,慢條斯理地吹了吹。
“火候還不夠。”他說。
安俊良自然清楚是什麼火候,“改農種桑”是裴沅禎去年就下的政令,這條政令意在經濟長遠。然而才施行一年就有人開始反對,若是以後岱梁再出點什麼岔子,這政令恐怕是徹底廢了。
廢政令,便意味著廢內閣權威,而內閣權威便也是裴沅禎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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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斷不會容忍旁人挑釁。
“屬下以為,大人不若去露個面。”安俊良建議道:“一來民間對大人的風評有誤,借此機會也可緩一緩。二來......”
安俊良說:“大人與錫蘭淵源頗深,三年前,還是大人親自前往錫蘭締結兩國盟約。此次宮宴由皇上出面,大人作為盟約使者,還是露個面為好。”
安俊良說得很有道理,沈栀栀聽了都覺得裴沅禎是該去露個面。
她悄悄看向裴沅禎,卻猛地被他抓了個正著。
“刺探朝廷機密?”他似笑非笑。
沈栀栀忙搖頭:“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裴沅禎手指敲了敲砚臺。
沈栀栀低頭一看。
完了!
剛才隻顧聽安俊良說話,倒是忘了添水,差點把墨磨幹。
.
夏日清涼,湖泊煙雨如織。
裴沅禎去皇宮赴宴了,沈栀栀不用伺候筆墨,跟阮烏窩在涼亭裡吃牛肉幹。
她愜意地丟起顆牛肉幹,然後張嘴接住。
“狗大人,我現在最羨慕你,有吃有喝還不用還債。”
阮烏:嗷嗚~
“你說我下輩子也當一條狗如何?投胎到個好人家,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阮烏:嗷嗚~
沈栀栀摸了摸狗頭,想到什麼,問:“你說你主人在宮裡做什麼?”
問完,她頓了下,隨即搖頭嘀咕:“我幹嘛要關心他在宮裡做什麼?最好是在宮裡待上幾天幾夜,我也得清闲。”
阮烏:嗷嗚嗷嗚~
細雨灑落湖面,騰起陣陣水霧,水霧蔓入亭中,帶來絲絲清涼。
沈栀栀張開雙臂搭在欄杆上,仰頭望屋檐。
少頃,視線一轉,瞧見九曲橋廊上有人對她招手。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方月。
她起身:“狗大人你自己待著吧,我先去忙。對了,等雨停了你再離開。”
她交代完,撐傘出涼亭。
到了近前,問方月:“有什麼事?”
“姐姐,你快去書房,大人回來了。”
沈栀栀詫異:“這麼快?不是酉時才入宮嗎?”
她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才戌時將至。
“我也不知,大人一回來就去了書房,姐姐趕緊過去吧。”
沈栀栀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這會兒又要去伺候,不情願地撇撇嘴。
.
裴沅禎在墨韻堂。沈栀栀一路過去時,發現四周格外安靜。
以往還能瞧見巡邏的侍衛,今日卻像全部消失了似的,連書房門口都無人看守。
她走到門口,探頭朝裡頭瞧了瞧。這會兒天色擦黑,書房裡沒點燈。
“大人?”她小聲喊。
“大人?”
沈栀栀輕手輕腳進門,視線在書房內轉了一圈,才在西邊的椅子上瞧見身影。
裴沅禎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中。
她走近,就著窗外昏暗光線,見裴沅禎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大人生病了?”她問。
裴沅禎沒回答,仰頭閉著眼。漸漸地,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沈栀栀疑惑,抬手欲探他額頭。
裴沅禎倏地睜眼。
“誰讓你來的?”他聲音低啞,像壓著什麼東西。
“我我我......”沈栀栀被他這模樣唬得一跳,連稱呼都忘了:“不是大人讓奴婢來的嗎?方月說大人回書房了,要奴婢過來伺候。”
黑暗中,裴沅禎盯了她片刻,又緩緩閉上眼睛。
沈栀栀等了會,見他沒別的動靜,小聲問:“大人好像生病了,可要去請大夫?”
“不必。”
“那......奴婢去掌燈。”
她正要轉身,手腕突然被拽住,力道箍得她生疼。
“無需點燈。”裴沅禎氣息微喘,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沈栀栀這才確定裴沅禎很不對勁,此前去宮裡赴宴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片刻,裴沅禎松開她:“出去。”
“哦.....”
沈栀栀狐疑地轉身往門口走,然而才抬腳就被絆倒了。
她不慎跌在地上,立即抬頭去看裴沅禎。
他是故意的!
因為她親眼看見他伸腿來絆自己。
“大人,為何要絆奴婢?”沈栀栀氣悶又委屈。
暗夜中,裴沅禎的眉頭緊擰。
好得很!
他心下冷笑!
原來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在這等著他!
這個婢女身上的香氣奇詭,她一靠近,自己便血液狂躁起來。
想要她!想狠狠撕毀她!
真是好得很!!
裴沅禎猛然睜眼,眸子仿佛淬了冰,冷冷地射向沈栀栀。
他一把將人拉起,手掌掐向她的脖頸。
“你到底是何人所派?”
變故太快,令沈栀栀驚恐。她拼命扒開他的手,可他的力道如鐵,怎麼掰都掰不動。
她脖頸疼得說不出話來,而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呼吸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嗚嗚嗚......”沈栀栀手腳掙扎,卻是徒勞。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這麼被掐死時,裴沅禎手掌突然一松,她滑落在地。
“咳咳......咳咳......”
沈栀栀捂著脖頸猛咳,咳了許久,她才開口道:“大人怎麼了?沒人派奴婢,是奴婢自己來的。”
裴沅禎又閉上眼睛,眉頭擰得更緊。
他當然清楚沒人派她來。
整個府上,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這個小婢女自是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他努力控制著身體裡的燥熱,既想讓她出去,又不舍她出去。
她身上的香是毒,也是解藥。
沈栀栀癱坐在地上,挪了兩步,離裴沅禎遠遠的。
今晚的裴沅禎非比尋常,像是某種疾病發作,整個人的氣息變得前所未有地暴戾且邪惡。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變成這樣,膽戰心驚。
“過來!”
少頃,裴沅禎開口。
沈栀栀心頭一跳,猶猶豫豫不敢過去。
“過來!”
裴沅禎寒著臉催促。
第20章
“過來!”裴沅禎寒著臉催促。
沈栀栀起身, 小?心翼翼走過去。
“大人,”她問:“大人讓奴婢做什麼?”
她一?靠近,裴沅禎就舒服了許多, 可渾身血液也變得更加狂躁, 像要爆開皮肉噴張而出。
他沉聲吩咐:“站著別動。”
“......哦。”
沈栀栀不敢動。
夜色漆黑,外頭?四處寂靜,旁邊是?裴沅禎危險又粗重的呼吸。
她攥緊袖子, 視線落在門外。
此時還下著蒙蒙細雨,雨絲在燈籠下如?飛沫飄散。
分?明是?大夏天, 涼風從窗外透進來, 沈栀栀打?了個寒顫。
旁邊的人久久沒動靜,她悄悄瞥過去。
裴沅禎緊閉著眼,像是?在極力忍耐。他手指握著紫檀木扶手,青筋畢露。
他的呼吸混亂, 一?會?兒急切,一?會?兒卻被壓制。
沈栀栀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麼,抑或是?舊疾復發。
想了想,她小?聲建議:“大人, 可要奴婢去請大夫?”
裴沅禎沒回答。
“大人,不若......奴婢先去沏壺茶來?”
這時,裴沅禎有了點動靜, 他“嗯”了聲。
隨即又補充:“要冷茶, 越冷越好。”
“哦......”她忐忑挪腳:“那奴婢......先出去了。”
很快, 沈栀栀泡了壺冷茶進來, 從桌邊拿了個杯子, 正?要倒,茶壺就被奪了去。
裴沅禎拿壺徑直對著嘴灌。
他咕嚕咕嚕地, 喉結犀利且兇猛地上下滑動。
沒過片刻,一?整壺冷茶被他喝完。
“大人,還要嗎?”
沈栀栀才問完,外頭?突然一?陣喧鬧。
隨即,有黑甲侍衛從四處湧出來。有人舉著火把,有人提著刀。
根據沈栀栀的經驗,猜想應該是?發生了大事。她不敢說話,緊緊站在裴沅禎身邊。
領頭?的侍衛來到門口:“大人,所有人已被控制在明輝堂,請大人示下。”
裴沅禎睜眼,吩咐:“先處置膽子最大的,以儆效尤。”
侍衛領命:“是?。”
很快,侍衛們潮水般退去。但緊接著,又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