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碗遞到他嘴邊:“那就老老實實喝這個。”
魏遲認命,就著她的手咕嚕嚕喝下去,喝完又冒汗,不久就在她膝上打起瞌睡。
薛璎將他抱起來,從一旁孫杏兒手中接過帕子,邊給他揩汗,邊說:“練完功夫,不能喝冰的,也不能馬上睡覺。”
魏遲順勢摟住她:“可我困了……要麼薛姐姐講故事,我就不睡。”
他渾身黏黏糊糊,這麼纏著她,其實真不太舒服,但她似乎也沒在意,說:“我不會講故事,你阿爹會,什麼都編得出來。”
魏遲咯咯一笑:“薛姐姐,你想阿爹了,你今天一直說阿爹。”
她微微一愣:“我沒有,隻是你阿爹今天回來,我記著這樁事而已。”說完又問,“難道你不想他嗎?”
魏遲搖搖頭,小手抱著她脖子:“有薛姐姐就可以不想阿爹。”
薛璎失笑,又記起他將自己當娘看的事,想了想說:“你是不是很想有個娘親?”
他使勁點頭:“像想喝冰酢漿一樣想!”
她唇角一彎:“那你到底是更想喝冰酢漿,還是更想要娘親?”
“我……”他想了想,認真道,“我想要給我喝冰酢漿的娘親。”
薛璎一噎,默了默道:“不能給你喝冰酢漿,不過如果你開心的話,私下可以叫我阿娘,但出了公主府就得改口。”
魏遲“哇”出一聲,瞌睡都給趕跑:“薛……阿娘終於答應嫁給阿爹了嗎?”
薛璎聞言剛要反駁,忽聽牆外腳步聲靠近,微微一頓之後,搖頭道:“沒有,我隻是可以給你當阿娘而已,反正我……”她垂了垂眼,抿唇一笑,“反正我本來也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
魏遲似乎沒大聽明白:“可是阿郎想要可愛的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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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那就要請你阿爹找別的阿娘了。”
“不行!我隻要阿娘一個阿娘,阿爹也是!那我不要弟弟妹妹了!”
魏遲急得蹬腿,像到手的鴨子飛了似的緊張。
薛璎一把摁住他:“好了,我隨便說說的。”
“真的?”他撅嘴看了她一晌,想了想說,“阿娘給我親一口,我就信。”
要換作魏嘗,薛璎大概會說,他信不信關她什麼事,但面對魏遲,卻不好這樣不近人情。她稍稍側過臉,示意他親。
魏遲心滿意足湊上去,響徹雲霄的吧唧一口。
這一下,就把偷聽牆角的魏嘗震出來了。
他大步流星入院,臉色沉鬱,衝天井一站,說:“我回來了!”
薛璎看了眼他,“嗯”了一聲:“看見了。”
魏遲也扭頭看了他一眼,學舌:“阿郎也看見了。”
魏嘗:“……?”
就這樣?
他上前幾步,強調道:“我走了十幾天,回來了!”
薛璎點點頭:“知道。”
魏遲:“阿郎也知道。”
“……”
魏嘗的臉霎時黑得像下了層泥。
薛璎怕過了頭,他又犯病,垂眼笑笑,放下魏遲,迎上前去說:“你的動向,底下人時時都在回報,差事辦得不錯,先去沐浴歇歇吧,一會兒給你樣東西。”
魏嘗本來聽著她不鹹不淡的口吻,正不舒服,聽到末尾才一愣,登時露出喜色來:“什麼東西?賞我的嗎?”
“先去沐浴。”她嘆口氣,“阿郎身上的汗就沒你這種味。”
“……”
大夏天的,他來回奔波也不容易,一個大男人,出汗還真沒點味道不成?他咬咬牙說:“你等著。”而後扭頭走到魏遲身邊,一把摁住他腦袋。
“阿爹做什麼,要殺人啦,殺人啦!”魏遲死命掙扎。
他冷哼一聲,說:“不做什麼!親你!”隨即往他小嘴猛啄一口。
薛璎被這聲響滯在原地。
魏遲的嘴,剛剛親過她……
*
魏嘗沐浴完出來,魏遲已被送回房午睡。
薛璎叫林有刀取來一個木匣子,說是賞給他的。
他打開盒蓋一瞧,發現裡頭裝了柄玄底金紋的重劍,看樣式與澄盧劍相似,但鑲嵌其上的雕飾卻並非那等樣貌兇煞的神獸,而是象徵祥瑞的白燕。
燕羽輕振,雲騰霧起,少了幾分戾氣。
他目光微微閃動,捧著劍匣的手抖了抖,說:“你給我打的?”
“我看起來像會打鐵的人?”薛璎坐在一邊翻奏疏,神情淡淡的,眼皮都沒抬。
魏嘗一噎,朝一旁傅羽擠眼色詢問。
傅羽稍稍退後一步,確保自己不會出現在薛璎的餘光裡,才偷偷朝他比了個口形:她親手畫的。
魏嘗嘴角揚起來,說:“好看,真的好看。這劍有名字嗎?”
薛璎搖頭:“我還沒那闲工夫給把劍取名。”
“那你現在幫我取一個。”
他目光灼灼,薛璎感受到了,抬起頭來,看看一旁林有刀:“這劍先過了有刀的手,讓他取吧。”
林有刀撓了撓頭:“殿下,屬下大字不識幾個,您這不是為難我嗎?”
薛璎不以為然,他隻好抓著頭發苦思冥想,最後眼睛一亮,說:“有了,我想到個寓意非常深遠動人的,就叫……‘必勝’!”
魏嘗:“……”
傅羽嘴角微抽:“殿下,不是我說,打這劍花了您府上一整年的開銷,您別糟蹋了好劍……”
薛璎輕咳一聲:“有一整年嗎?”仔細算了算,說,“要真是那麼貴重,扣魏左監俸祿來抵吧。”
魏嘗搖頭,誠懇道:“不行,我俸祿太低了,十年也還不完,不如還是‘身體力行’,給你幹點更有用的事。”
第49章
這話一出, 屋裡霎時氤氲出一股曖昧的湿氣來。
傅羽和林有刀僵著脖子彼此對視。前者拿眼色道:溜嗎?後者回她一眼:你先。
她掙扎片刻,閉了閉眼,說:“殿下, 微臣如廁。”
林有刀緊接著接上:“屬下小解。”
薛璎瞥倆人一眼, 一努下巴示意他們去。
四面下人跟著作鳥獸散。薛璎振了振手中奏疏,不大友善地看了孤零零杵在她跟前的魏嘗一眼。
他被看得發毛, 正準備拔劍的手頓住,無辜道:“這樣看我做什麼?他們自己要跑的。”
得了吧, 要說不是他厚著臉皮使心眼, 故意將人支開的, 她馮薛璎就改叫馮賴蒿。
魏嘗怕她誤會,又指天發誓道:“我就是嘴上說說,不會對你做什麼, 我說了,可以慢慢等你的。”
這話一出,薛璎又記起自己上回抱他的事情,臉上不善消減下去, 低頭繼續看奏疏了。
魏嘗就知道怎樣治她,喟然長嘆一聲,心滿意足笑起來, 當下拔劍出鞘,細看內裡,一時眼底金芒閃爍:“這是玄鐵。不止你府上一整年開銷,得夠得著半個國庫了。”
薛璎覷他一眼:“不純的玄鐵, 我從宮裡頭現取的罷了。”
她要有那闲錢現買一塊純質的玄鐵,怎麼不多救幾個冀州百姓?又不是那種為美色昏聩的上位者,會將國庫敗在一個男人身上。
這玄鐵是域外人前幾年獻給先帝的,大陳朝沒人買得動,擱在庫房闲置落灰也是暴殄天物。薛璎的想法很簡單,不浪費而已。就像之前她選擇留下澄盧劍,也是因為覺得物該盡其用。
但魏嘗的想法卻不簡單。光劍鞘及做工就花了公主府一整年的開銷,再加上玄鐵本身的價值,還有那份親手制作兵械圖的心思,薛璎簡直是在把他往天上寵啊!
這種被人揮金如土養著的感覺,其實還蠻好的……
他動容之下感慨問:“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薛璎眨眨眼睛,以為舉手之勞而已,畢竟上回將澄盧劍還給衛飏以後,她就動過這個念頭,拖到現在才辦,已經覺得自己不太上心。
但見魏嘗抱著劍愛不釋手,她也就沒說發心的前因後果,隻道:“論功行賞,天經地義。”
“這些年來,傅洗塵給你立的功還少嗎?你怎麼不賞他?”魏嘗非要凸顯他的鶴立雞群,與眾不同,撫摸著手中寶劍,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說,“真的對我太好了,好得我都想得意忘形……”對她為所欲為了。
薛璎有點嫌棄地瞥瞥他:“真那麼喜歡,就去外頭試試,我這兒還得看奏疏。”
魏嘗如夢初醒,心道也是,點點頭移門出去,兀自在廊外天井舞起劍來。
他離開時未闔窗門,行止間獵獵風聲便順著廊子一路傳到薛璎耳畔。她低頭看了一晌,覺得有點看不入眼了,到底把頭扭向了窗子的方向。
魏嘗恰好一個運斤如風的反手推劍,回過眼對上她目光,衝她沾沾自喜一笑,而後手掌一翻,將劍旋過一周,憑空揮出一道雷厲的劈砍。
大開大合,如上九霄。
薛璎撐腮看了一會兒,眨眨眼,提筆在木簡上寫了兩個字:太霄。
魏嘗使完劍,大汗淋漓回來,問她方才低頭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