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璎閉著眼睛疲倦一笑:“他畢竟是我父親,而且也沒說錯什麼,我姓馮,受馮家飯食米露長到今日,維護皇室正統理所應當。再說,如果怕應誓,我不要孩子不就好了嗎?”
她清醒的時候很少解釋那麼多。但聽她解釋了,魏嘗又覺得心疼,胸口一抽一抽的,像被巨石碾過似的。
他低頭,忍了忍道:“這麼多年,他把你當馮家人了嗎?你這樣委曲求全,我會想殺幹淨馮家的。”
“我沒有委曲求全,我不生孩子,就是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真有一日……”她說到這裡頓住,再開口已經換了話茬,“不管這誓言會不會應,我都不想叫將來的骨肉背著它過一輩子,這毒誓到我這兒斷了就好,對我也沒什麼妨害……就是……”
“就是什麼?”
薛璎到底有點迷糊了,似乎也記不起自己想說什麼,半晌才眯縫著眼道:“就是得跟你說清楚,如果你在意這個,”她笑了笑,“還是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趁早找別人去吧……”
魏嘗伸手摸了摸她腦袋:“我不在意。不過……其實可以生的。就算有一天,你打算顛倒他馮家的王朝,也是可以生的。”
他說完還以為薛璎會問一句“為什麼”,卻不料半天聽不到聲,低頭細看,才發覺她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他嘆口氣,看了眼頭頂蒼穹,自問自答起來:“因為我們的孩子,早在三十五年前,就替我們鋪好沒有後顧之憂的路了。”
*
魏嘗摟著她又坐了片刻,而後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下了屋頂,把她送回臥房。
薛璎果真連醉酒都很克制,一路醉得靜悄悄,睡得妥帖又安穩,隻是眉心一直微微蹙著,似乎是因臨睡前說了不高興的話題。
魏嘗替她脫去靴子,但沒動她衣裳,直接在她薄衫上蓋了一層被衾,看著她緊蹙的雙眉嫌難受,就伸手輕輕捋了捋,接著又把食指下移到她的唇,稍稍一撫就要離開,不料下一瞬,指尖忽然傳來一下湿熱。
魏嘗像被燙著了似的挪開手,差點嚇得從床沿滾下去。
親娘啊,方才發生了什麼?薛璎她,她舔……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她呼吸細弱勻稱,明顯沒有醒,那為什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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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意識的動作,是她做了什麼夢?
魏嘗震驚得無以復加,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半,像個傻子一樣,又伸出食指湊到她唇邊,結果等了半天都不見她再來一次,忍不住推了推她。
推了一次沒見她醒,那就再重點推一次。
薛璎終於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卻突然低低“啊”了一聲,拽著被子往身上拉,然後說:“我穿了衣服?”
魏嘗:“……?”
她本來就穿著衣服啊!難道在她夢裡脫了嗎?
“不是……”她有點渾噩,指著他說,“你……你也穿了衣服?”
“……?”
他也本來就穿著衣服啊!難道在她夢裡也脫了嗎?
魏嘗瞠目結舌:“馮……馮薛璎,你告訴我,你剛才夢到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璎:???
魏嘗:???
第51章
薛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 神情現出幾分迷茫,晃晃頭,似乎在作回想, 待想清楚方才隻是做了個夢而已, 便籲了口氣松懈下來,眼神隨之變得迷蒙, 再次闔上眼意欲睡去。
魏嘗不聽她把話說明白,心裡痒得厲害, 蹦上床把她搖起:“說完再睡!”
薛璎半眯著眼推推他, 也不知有幾分清醒:“頭疼, 別吵……”而後又歪著腦袋倒下去。
“好薛璎,”魏嘗急得連拖帶拽,將她摟在懷裡, “到你睡醒的時候,我就再也聽不到了,你快跟我說說,隻言片語也行。”
但薛璎卻死活沒了動靜。魏嘗幾欲潸然淚下, 仰天長嘆一聲,隻好將她輕輕放倒下去。
*
翌日天明,薛璎在一陣頭疼欲裂中醒來。
兩口酒而已, 於不勝酒力之人而言竟有如此威力,她睜開眼摁摁太陽穴,支肘緩緩起身,一眼瞧見擱在床沿的一隻胳膊, 一愣之下朝底下看,便見魏嘗斜靠在腳榻上,歪著腦袋睡得正熟。
晨曦灑入窗格映在他側臉,叫他俊挺的鼻梁在床沿投落下一片陰影。他那麼個大高個,佝偻著腰背,屈著腿,明明怎麼瞧都不舒服的姿勢,卻睡得神情飽足。
但他怎麼在這裡?
薛璎皺皺眉,看看身上原封不動的薄衫及被褥,開始回憶昨晚發生的事,而後一個激靈震了震。
她昨晚喝醉以後好像做夢了。
夢見自己移開一扇門,入了一間燃著燭火的宮室,慢慢走向深處一張碩大的,掩著金色紗簾的床榻。宮室正中的三足鼎爐飄著嫋嫋煙氣,她掀開紗簾時,目光不由自主往那方向瞧。
但床榻上的人卻很快拽住她掀簾的那隻手,將她一把帶倒在了榻上,一隻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紗帳內略有些昏暗,她掙扎著從喉嚨縫裡擠出一句:“是我……”
與此同時,壓制住她的人似乎也透過外邊燭光看清了她的面目,一下松開了她,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她被掐得岔了氣,嗆了好一陣,咳得直冒淚花。
那人慌張地撫拍她後背,說:“對不起,你穿了裙子,我以為又是他們送來的人……”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她在滿眼淚花裡,看見他眼角的那顆細痣,還有稜角分明的一張臉。
是魏嘗吧,比起雲泉瀑布礁石上的那個少年似乎長大了些,但卻又比眼下年幼。他緊接著問:“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麼?”
薛璎聽見自己說:“我不想你碰她們。”
他似乎顯得很無辜,且這無辜的神情放在這個年紀恰恰好,說道:“我沒有,那個鼎爐裡點了催情香,事先被我發現,叫我給偷偷換了,那些人還洋洋自得呢。”
她“嗯”了一聲,眼光卻再次落向那隻鼎爐。
夢中的她似乎知道,那鼎爐裡點著的,魏嘗以為安全的香,其實還是催情的。隻是起效很慢,慢到足夠他在清醒時轟走別的女人,到她來了才發作。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今晚留在這裡行不行?我不放心。”
他大概覺得她小題大做了,但卻沒拒絕,分了一半被褥給她,說:“大冷天也不多穿點衣裳,這樣坐一晚,明天又得病了。”
“為什麼要坐一晚?”她將自己裹進被褥裡,“我不能睡嗎?”
魏嘗愣了愣:“你睡了,我一個人多無趣啊。”
她說:“你也一起睡,有人來了,會聽見響動的,或者好歹躺下來。”
他默了默說“行吧”,扭頭躺在床外側,拱了拱她說:“裡邊暖和,你進去點。”
後邊的情形,薛璎就有點稀裡糊塗了。原本是很冷的,慢慢卻燥熱起來,倆人都睡得蓋不牢被子。魏嘗察覺不對勁,準備下榻去處理那鼎爐,結果被她纏住了手腳。
她說別走,她難受。
魏嘗似乎也不好受,但頭腦還清醒,罵道:“……那群狗屁倒灶的,真會算計人,還好這下是你,要真換了那些個脂脂粉粉的,我怕就中招了。”又說,“你別瞎磨蹭我,我去熄香。”
他說完便又要走,她卻緊緊抱著他腰,說:“為什麼是我就不中招?我也是姑娘家……”
他噎住,淌下的汗更多,似乎緊張起來:“你這時候瞎逞什麼姑娘家!聽不出我是在自欺欺人嗎?你快松手,我要死了……”
她不肯松。非但不肯松,還將自己衣襟蹭開來貼上他的背。
魏嘗一下就燒著,原本穩定的聲色開始顫抖,不停喘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了,吐出來都是破碎的字眼。
燭影搖紅裡,她主動湊上去與他耳鬢廝磨,慢慢沿著他胸膛腰腹一寸寸下移……
回憶到這裡,薛璎腦袋裡噼啪一下炸開了白光,與此同時,對上腳榻邊魏嘗惺忪的目光。她下意識掩上嘴,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他下邊飄。
魏嘗估計也是睡蒙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順她眼神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不妥帖之處,趕緊背過身遮掩起來,緊張道:“你瞅……瞅瞅瞅什麼?”
見她掩嘴手勢,又回憶起昨夜她舔他那一下,及那兩句問話,他恍然大悟回過頭,拿食指虛虛點著她道:“你夢到……”
薛璎突然暴喝:“你住嘴!”
“……”
他被吼得打住,眼見慣常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氣勢一點點弱下去,臉頰浮起可疑的紅暈,一直紅到耳根。
她神情震驚又懊惱,一把拽起被褥,重新將自己裹進去,悶頭說:“你出去,三天之內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魏嘗氣噎,一骨碌爬起:“你這人怎麼不講道理?你自己做那種羞人的夢輕薄我,翻臉不認人就算了,還叫我走?”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時候就該裝不懂,給她個臺階下?
薛璎向來不是對自己所作所為遮遮掩掩的人,盡管恨得咬牙,兀自平靜了下,卻還是從被褥裡出來了,冷冷道:“那又怎樣?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別說輕薄你一個,就是來十八個活色生香的,我也消受。”
“……?”
魏嘗驚得瞠目,義憤填膺道:“你還惱羞成怒了?”說罷跳上她的床,委屈道,“我就該趁你昨夜喝醉把你給辦了……你把剛才那話重新說!”
薛璎當沒聽見,抬手把他搡下去:“十天之內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罷扭頭朝門外道,“來人,把他給我叉出去!”
魏嘗真被一群羽林衛架走了。
也是這下,他才曉得什麼叫雙拳難敵四手,而以前不管他如何上天入地都未被叉走,也僅僅是得益於薛璎的容忍。
但他這遭當真無辜,翌日上朝前,還顧忌著公堂相見算不算破她命令,拖了半天才去,從頭到尾低著腦袋,雙手交叉在前,爭取不觸怒她。
傅洗塵還以為他將差事辦砸了才如此心虛,下朝後私下問他平陽的情形。
平陽的情形自然順利。骠騎將軍落馬的事傳到那邊,平陽侯本就嚇得膝軟,卻礙於嫡子沒逃成,不敢輕易發兵,與朝廷撕破臉皮,一直忐忑按捺,直到見著自稱長公主親信,特來與他和談的魏嘗,心底才生出一絲希望。
魏嘗先施禮,不僅頭一晚在送美人一事上沒直截了當損他顏面,翌日又與他講,長公主早便發現平陽境內那座隱瞞不報的金礦,卻一直未發聲,這次更是壓下了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力保他無憂。
又說她全然理解他釀成錯行的原因,無非是見她此前對衛國有所動作,心中不安,才想攪亂冀州,而後借毗鄰優勢攢點功績。所以這次如他所願,她非但不追究他過錯,還將把他視作協助朝廷平亂的功臣大行賞賜。
平陽侯聽到這裡便已心動,到底不是當真毫無頭腦,一邊是試圖拉攏他的長公主,一邊是顯然卸磨殺驢的秦家,何去何從自有抉擇。但他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膳,所以問魏嘗,長公主需要他做什麼。
魏嘗言語機鋒厲害,說明條件後見他猶豫起來,便開始施壓,將平陽邊防漏洞如數家珍一般抖出,聽得他膽戰心驚,不應也得應,隻因自知就算決一死戰,也毫無對抗朝廷的把握。
魏嘗當下簡單與傅洗塵解釋了幾句,隨即見他面露疑色:“既然差事順利,你今日上朝怎麼那副模樣?若你哪裡得罪了長公主,還是與我說一聲,我畢竟有責任管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