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嘗接過來,念道:“東宮之禍,根在子嗣?”
這就是薛璎裁過絹帛後留下的八個字。
她解釋道:“那名小道士趁機塞給我的。”
魏嘗皺皺眉,猜測道士必然隻是受人指使所為,於是問:“誰寫的?”低頭又看一眼絹帛,說,“這絹帛被人裁過,是你?還是本就如此?”
“是我。”她大大方方承認了,“想跟你探討的隻有這八個字而已,至於是誰寫的,也一樣不重要。”
魏嘗似乎有點不高興:“出自誰手,不說也就算了,可這話總有上下文的,你單拎八個字出來,叫我斷章取義,我怎麼意會?我是神仙不成?”
“上文跟這八個字沒有關聯,不影響理解,我保證。”
他嘆口氣,低頭琢磨起來:“陛下年幼,尚未成家,此處提到的‘東宮’應與不存在的太子無關。”
薛璎點點頭。除卻太子所在,若還有哪處能叫東宮,大抵就是秦太後居住的長樂宮了。這裡的“東”或許是意指宮闕方位。
魏嘗顯然也很快想到了這點,道:“長樂宮的子嗣?我倒記得秦太後有個小兒子,是隨她住在長樂宮嗎?”
薛璎“嗯”了聲:“比阿郎還小點,才三歲多而已。”
這個原本看來應當成為秦家爭權籌碼的孩子,因年紀太小,與馮曄著實相差得遠,一直以來並未引起多大波瀾,存在感實在不強。
但按這個字條內容來看,這孩子似乎有些問題。
魏嘗皺了皺眉。早在看到字條的一瞬,薛璎便該已聯想到那個孩子,眼下還請他參謀,想必並非要他止步於此,僅僅做個猜測,而是想辦法深入打探。
他說:“這字條可靠嗎?倘使不可靠,貿然出手恐怕不合適。萬一對方就是想勾起你的好奇心,引你想方設法驗證,而後捉你入網呢?”
“我不敢保證。”薛璎道,“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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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魏嘗點點頭,“我這幾天計劃計劃看,不過你得先把有關秦太後和那個孩子的事情細細告訴我。”
薛璎“嗯”了聲,從數年前開始講起。
夜裡蟬聲消了,四下靜謐,整個堂屋隻有她淡淡的聲音,外邊如墨夜色越漸發深,一直蔓向未央宮。
前殿響起馮曄的聲音,他皺著眉頭,朝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問:“你說,阿姐今日去參星觀了?”
第53章
“道士”說“是”, 又道:“殿下向觀主問了惑。”
“問什麼?”
“陛下恕罪,觀主解惑有規矩,旁人不得探聽, 屬下不好找借口入裡, 也怕殿下起疑。”
馮曄說“好吧”,又撅著嘴沉吟了下:“她去到那裡應是巧合吧。”
“應是如此, 倘使殿下知曉觀主身份,便也該猜到道觀裡安了眼線, 不會輕易前往了。”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你們注意著些, 之後再有動靜, 隨時與朕回報。”又補充道,“但下回記得換身衣裳,你這道士打扮也太扎眼了, 生怕別人瞧不出你是朕的眼線是不?”
“陛下英明,是屬下考慮欠周全了。”
“行了,趕緊回去吧。”
*
魏府裡頭,魏嘗與薛璎一直談到夜深。
薛璎告訴他, 秦太後這個兒子得來非常不易。
先帝在世時一直偏寵先皇後,也就是薛璎的生母,之所以納秦淑珍為妃, 是因當年天下初定,局勢不穩,他瞧上了她背後的秦家,而秦家姑娘裡頭, 又屬她的長相最合他眼。
為什麼?因為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秦淑珍長得有那麼幾分像當時的皇後。
其實納這樣一個夫人,對皇後也無疑是種膈應,但先帝不以為然,反覺這種態度表明了自己對妻子的情意。
至於秦淑珍,他便當真隻存了利用的心思而已。
彼時皇後出於體質原因一直無後,先帝起始不願叫妾室在子嗣一環壓正妻一頭,所以即便與秦氏逢場作戲也算好日子,甚至暗中給她喝避子湯。直到皇後好不容易有喜卻誕下個女嬰,他漸漸頂不住朝臣壓力,才真正雨露均沾起來。
這一沾,皇後和秦氏都懷了身孕,又恰在同一日臨盆。
魏嘗聽到這裡疑惑道:“秦氏當年就有過孩子?那個孩子呢?”
“死了。當日我母親誕下阿曄,她則誕下一名女嬰,沒幾天,小公主就因先天不足夭折了。”
之後,先帝很快將馮曄封為太子,就此壓下眾口,對秦氏痛失愛女採取金銀撫慰,又借一功績提拔了她的兄長,將他由九卿之一的衛尉加封為將軍。
而此後多年,秦淑珍始終無孕,哪怕後來因朝臣“國不可一日無後,太子不可一日無母”的勸諫,被先帝封為皇後,肚子也一直沒個動靜,直到幾年前才終於得了個兒子。
魏嘗聽到這裡沉吟了下:“我記得你父親並非因急病而駕崩,此前數年,身子骨就已經不大好了。”
“嗯。”
“而秦太後得子之前一年多,秦太尉也已坐上如今這個高位。”
“對。”
“依照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說到這裡一頓,改口道,“哦,我是說猜測。他當年接連提拔秦太尉,是為牽制諸侯勢力。但兩角之間的平衡非常微妙,誰也不能偏重,秦家太盛一樣不是好事。所以出於謹慎,他剝奪太尉出兵權,又穿針引線,拿朝中其他勢力借以平衡。”
薛璎點點頭,示意不錯。
魏嘗繼續道:“那麼在秦太尉已登高位的情況下,你父親自知身子骨大不如前,很可能時日無多,出於制衡與對太子的保護,應該不太願意秦氏再得子。至少不會主動作為。如果字條內容屬實,我想長樂宮裡的那個孩子,恐怕真有內情。”
“但前提是,你得確保字條來源可靠。”他強調道。
他話裡話外,都似在暗示薛璎坦誠究竟。
薛璎聽罷垂了垂眼。她因原本不願被他得知自己此行目的,不打算如實交代,所以方才說“是誰寫的不重要”,但他既然這樣說了,她總該顧念大局。
畢竟倘使秦太後的孩子真有問題,這就是一波驚濤駭浪。
她想了想說:“字條應是參星觀女觀主寫的。我此行微服,去問一些私事,但她似乎一開始就識破了我的身份。當面時沒有旁人,她卻對字條內容分毫未提,反倒事後以這種法子交給我。我猜她的意思是言盡於此,不願多說,再去詢問,也不見得會承認字條的存在。”
但就是這樣,反而叫薛璎覺得,上邊的話說不準是可信的。
魏嘗有點驚訝:“一介布衣能曉得這種宮闱秘事?難不成這觀主真如傳言所說,能推算天機?”
薛璎記起她口中所謂“轉生”一事,牽了牽嘴角:“也許吧。”
“那你今天問了她什麼?”
提到這個,薛璎面露疲憊,突然沒頭沒尾來了句:“你父親長什麼樣?”
“啊?”魏嘗差點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說,“就……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啊。”
但薛璎似乎一點也沒開玩笑的心思:“跟你像嗎?”
“嗯……”他拖長了音道,“不是他跟我像,是我跟他像。”
“多像?”
“就挺像的。”
“他眼角也有一顆痣嗎?”
“有……”他話鋒一轉,“沒有呢?”
“……”
薛璎皺皺眉頭:“有沒有你不知道?”
他理直氣壯:“我沒注意過,我們大男人不觀察這種細節。”
“那你有他的畫像嗎?”
魏嘗搖頭。
“畫一幅給我?”
他再搖頭:“我不會畫畫!”
“薛嫚的呢,她的畫像,衛王宮存了沒有?”
“這我就不知道了。”
薛璎沉默下來,魏嘗見狀試探道:“你去問我父親的事了?”
她點點頭:“算是吧。”
“問他什麼?觀主又說了什麼?”
“你把他二位畫像拿來,我就告訴你。”
“我上哪變給你啊!”
他愁眉苦臉,氣都急了,薛璎的態度到底和緩下來,嘆口氣,說:“我問夢了,那天晚上的夢。”
魏嘗稍稍一愣,又聽她道:“我夢見自己勾引你,十六、七歲的你,在衛王宮裡。或許就像……薛嫚勾引你父親那樣。”
魏嘗掩在袖內的手微微一顫。
薛璎記起來的,似乎越來越多了,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掌握更多訊息。倘若不是真相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甚至她早該根據目前已知推測出究竟。
他遲疑著道:“觀主怎麼給你解惑的?”
“她說我是薛嫚的轉生。”薛璎說到這裡笑了笑,“你信嗎?”
魏嘗腦袋一懵。這個觀主……
“你呢,你信嗎?”他還她一問。
“雖然不可思議,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她眨眨眼,“唯一矛盾的地方——為何我夢裡的人是你?”
魏嘗被她盯得一陣心虛,半晌說了個自認最合理的解釋,張口結舌道:“可……可能我也是我父親的轉生?我倆上輩子天人兩隔,這輩子金風玉露再相逢?那可是天生一對,難怪我這麼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