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娘馬上轉身回避。
“怎麼不看了,省得你聽牆根了。”
王四娘嚇得慌忙擺手辯解她沒聽牆根,“我昨晚就是湊巧來找崔娘子,才聽見了不該聽的話。”
韓琦依舊沒說話,但他咬蠶豆的聲音令王四娘的心跟著咯噔。說來也怪,比起崔娘子,她好像更怕韓推官。崔娘子雖然有仇必報,但有什麼都直接來,韓推官就說不好了,這人肚子黑,收拾起人來最叫人猝不及防,而且不限時長。
若真知道那話不該聽,她豈會在早上的時候學著說出來?
“是麼?”崔桃故意拉長音質問王四娘。
“是是是!”
王四娘趕忙湊到崔桃旁邊,用求饒的眼神懇請她千萬別再質疑自己了,不然真的被韓推官記仇,她就真的慘了。
“你們好好吃,我突然覺得好困,就不打擾了!”
王四娘找借口飛快地溜了。
韓琦:“你嚇著她了。”
“是麼?我怎麼瞧著他是怕你,才嚇成剛才那樣?”
韓琦失笑,把手裡剝好的蠶豆都給了崔桃。他不大愛吃這個,崔桃倒是愛吃,剛才一直都是他剝的蠶豆給崔桃。所以當崔桃特意把蠶豆送到他嘴邊的時候,韓琦馬上就領悟到了她的意思。
“這對付臉皮厚的人,就要比他們更臉皮厚才行。越是害羞,她反而越愛拿這種事開玩笑。”
倒不是說王四娘有什麼壞心思,但人的劣根性在她身上的確展現得淋漓盡致。以前崔桃不愛搭理她,她還能收斂些。如今大家一起經歷了不少磨難,情誼更深了,她就變得膽兒大了,所以要適當敲打敲打。
“難得六郎剛剛沒害羞——”崔桃話音未落,餘光就瞟見韓琦臉頰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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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不禁笑起來,看來她要把話收回去了。
次日,崔桃便去給胡娘子拜年,奉上她自己調配的人參清肺丸給胡娘子養身用。
胡氏最相信崔桃的醫術,曉得這東西崔桃肯定花費了不少心思,開心之餘又擔心崔桃太過辛苦,跟她囑咐了許多。
崔桃在韓琦家吃的飯可謂比年夜飯還要豐盛兩倍,其中有不少都是胡氏親自下廚做的,都是她的拿手菜,手藝好過方廚娘。方廚娘還告訴崔桃,胡娘子為了給她準備這桌菜,研究了好幾日菜譜。便是對韓琦,胡氏都不曾這樣用心過。
節後串門拜年是習俗,官員之間更會趁此機會送禮走動。
林尚書在家設宴款待了來給他拜年的同僚和屬下之後,特意留下了宋御史,倆人單獨坐臥在小屋內,聽著伶人彈曲,小酌闲聊。
自上次宋御史在皇帝跟前為他慷慨解圍之後,林尚書跟宋御史的來往就越來越頻繁,時至今日倆人關系已經十分要好了,幾乎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宋御史再為林尚書斟滿酒。
“醉了醉了,不能再喝了。”林尚書側歪在羅漢榻上,忙擺手表示不行了。
“這一杯必須喝,今後宋某還要仰仗林兄提攜,以後有什麼好事兒林兄可不能忘了我!”
“這是自然,你不說我也會如此。”林尚書舉杯,將酒一飲而盡,還特意把酒杯倒扣給宋御史瞧。
宋御史嘿嘿笑起來。
林尚書打了個酒嗝,揮了揮手,把伶人和隨從都打發走了,湊到宋御史身邊,小聲道:“我這還真有一事要問問你。”
“你說!”宋御史紅著臉,看起來喝得很醉。
“你在這御史的位置上有七八年了吧,就沒想過挪動一下?”
“這汴京從來不缺才華橫溢的官,哪那麼容易!再說御史本就是得罪人的活兒,就更難了。”宋御史喪氣道。
“那要看你走哪條路了,膽小如鼠,碌碌無為,自然成不了大事。膽子大些,開出一條新路來,你自是能青雲直上。說實話,以賢弟之才,居監察御史一職,屈才了,太屈才了!”林尚書直嘆可惜,又補充一句,“你比我有才!可我在你這歲數的時候,官位比你高,我也是運氣好,碰到好機會了。”
“為什麼我運氣不好。”宋御史哭喪著臉,連連拍桌埋怨道,“我就缺個機會,我沒機會!”
“不怕,不怕,沒機會咱們找機會。”林尚書告訴宋御史他這有一個機會,就看他夠不夠大膽,敢不敢幹了。事兒成了那就是功成名就,扶搖直上,位居萬人之上,一人之下。
宋御史連連點頭應和好,“林兄有這等好事兒,快帶帶我!”
林尚書便附耳對宋御史嘀咕了兩句。宋御史頓時瞪圓眼,嚇得酒勁兒都過去了,他整個人從榻上彈跳起來,震驚無比地看著林尚書。
第143章
林尚書拍了拍宋御史的後背, 勸他先穩一穩,不要驚慌。
宋御史起初點點頭,配合地深吸一口氣。然後他蹭地一下起身,打開房門往四周探看, 確認外面真沒人之後, 他又關上門, 急匆匆衝到林尚書跟前, 抬手狠狠地指了指他,幾度欲言又止。
“我怎麼可能不驚不慌?”
林尚書見宋御史這般反應,反倒覺得正常, 畢竟這確實是足可以嚇破人膽子的大事。
“林兄, 你是不是瘋了?怎麼連這種事都敢想?”
“但凡功成名就之人,哪一個不是過人的膽識和魄力?剛才誰喊著少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你怎倒成了縮頭烏龜?”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說的這個事可是要掉腦袋的,”宋御史看看四周,壓低聲對林尚書強調道,“這是謀逆啊!”
林尚書輕笑一聲, 靠著軟墊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你以為功勳爵位那麼容易撈?隨隨便便就讓人得到,那還稀罕麼?”
宋御史稍微冷靜一點後, 在林尚書身邊坐下來,“我有點想不明白,以林兄如今的官品地位, 哪裡還用得著冒險幹這種事兒?”
“外人瞧著我光鮮,實則受委屈的地方多著呢,否則我兒何至於死在開封府的铡刀之下?”
提起林三郎, 林尚書心裡就酸楚不已。
“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就知道了,這不上不下的地方才最憋屈!上次韓琦怎麼說我,你也聽到了。那天的人要是換成八大王或者呂相,你說他敢那麼說麼?”
“當然不敢!”宋御史馬上應承。
林尚書見宋御史還會附和自己的話,便曉得這裡頭有戲。他坐直了身子,跟宋御史小聲道:“其實這到底全是謀逆還是扶正,全憑你怎麼看。”
“哦?”
“當年楚王發瘋被廢,你可知真正的緣由是什麼?”
“莫不是這裡面還有蹊蹺,楚王並非自己發病?”宋御史忙追問。
林尚書飛快地點了下頭,“你想想啊,這好端端的人怎麼就能突然發瘋?在那之前,楚王因貌類太宗,聰穎絕倫,深得太宗喜歡。當時朝野上下誰不是以為楚王會繼承大統?”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也是我機緣之下知道的消息。當年楚王被貶為庶人後,楚王妃一直沒有放棄給他治病,遍尋了天下名醫,後來從一位雲遊的方士口中得知了病因很可能是中毒引起。有一種草藥的汁液,人長期服用後便會精神混亂。
由此徹查,便發現當時在膳房管做飯的廚子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連其家人也都沒了蹤影,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到。
若說這不是做賊心虛,誰信?
那方士還說這種藥起初不顯什麼,服用久了就會讓人失眠多夢,精氣錯亂,暴躁易怒。等毒累積深了的時候,但凡遇到點事兒就容易暴躁發瘋,也就是大家以為的瘋病。”
林尚書嘆了口氣,可惜楚王情況發現得太晚,大局已定,早已無力回天。如今這個秘密隻能深埋在心中,不敢外傳。
“竟然是這樣。”宋御史跟著嘆氣,“沒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等驚人的秘密。”
“宮闱之中的腌臜事兒可多了,你能知道幾個?”林尚書告訴宋御史,這就是人性的貪婪。所爭搶的東西越大,就越讓人喪心病狂。何況是帝位,這天下最頂端的權力,縱然是親兄弟又如何?
“你飽讀詩書,便不用我舉例子了。就說最有名的唐朝太宗皇帝,帝位拿得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還是坐穩了江山,贏得盛世明君之稱。多少後來者欲以他為榜樣,學著爭權,做出手足相殘的腌臜事兒?”
宋御史聽到這裡,默然不說話。這話越說越大了,實在駭人。
“這誰才是正統,你心裡該有數了。所謂忠君,要忠當該是真正的君才對。”林尚書說罷,見宋御史沒有回應,就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飲而盡。
宋御史繼續沉默了片刻,跟著也飲盡一杯酒。
林尚書為他斟滿酒,問他想得怎麼樣。
“沒想好,這事兒太大了。”宋御史猶豫道。
“要不了你的命,你一個讀書人,除了動動嘴皮子也不會做別的,又不是讓你打打殺殺。”
林尚書告訴宋御史,事情沒他想的那麼恐怖,一切一如平常就可。遇事兒的時候隻需要他動動嘴皮子,稍微推波助瀾一下,絕不會讓他們真拿刀衝鋒陷陣。
宋御史沉默著,沒立刻答應。
“我是拿你當自家兄弟,才把這麼大的事告訴你,將來成就大業,也就有你一份福享。你求我幫襯你,結果沒把我當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