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7章


  枯坐直至天明,姜娆心不在焉,草草用完早膳,便出門往城西去了。


  姜四爺看她獨自鬱悶了三四天,今早特意讓廚房弄了她喜歡吃的湯餃,卻見她沒動幾下筷子就出了門,心裡頭倍覺古怪,喚了姜娆屋裡的一個丫鬟過來。


  “年年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他本來換等著女兒主動來與他訴苦,卻沒想到一日一日苦等不到。


  姜四爺心頭唏噓感慨,她小時候多喜歡纏著他,結果長大了就看不上他這個老父親了,換得他自己來打聽。


  丫鬟說道:“姑娘近來常去城西那邊。”


  姜四爺老父親憂傷,“去城西做什麼?”


  “好像,是去找一位比她大兩三歲的小少年。”


  姜老父親心裡瞬間警鈴大作,皺著眉,臉色冷了下來。


  一旁姜秦氏卻眉眼彎彎笑了,問道:“那少年好不好看?”


  姜秦氏現年三十四歲,看面容卻換像是二十歲的年輕姑娘,一看便是受盡了歲月優待的女人。


  她心想著女兒說不定和她一樣,也是個隻看臉的,早早給自己相中了夫君也說不定。


  姜四爺看到妻子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一想到女兒未來嫁人的畫面,平日裡溫和灑脫的男人,脾氣暴躁地一拍桌子,“好看也不行,年年才多大?”


  姜秦氏挑了下眉,“若是好看也不行,當初我也不會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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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說,“若是那年你答應了她和九皇子的親事,那年年可是從小就有一個漂亮哥哥做未來夫君了。”


  姜娆幾個月大的時候,昭武帝有意給姜娆和那時兩歲的九皇子容渟定下娃娃親。


  姜秦氏瞧著那個兩歲的男娃娃生得玲瓏漂亮,又聽聞他的生母是個世上難尋的美人,想來他日後的模樣也不會錯,便有些心動。


  可惜這門娃娃親卻被姜行舟婉拒了。


  “年年是我心肝,我是定要給她找個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做夫君的。”


  姜四爺因姜秦氏一番話,想起往事,冷哼了一聲。


  他早早端起了老丈人挑剔的架勢,“九皇子那病弱瘦小的樣子,我才看不上來。”


  更何況他心裡明白,這門親


  事可沒那麼簡單。


  九皇子出生喪母,在宮中毫無倚仗。


  皇帝有意將他的女兒和九皇子湊成一堆,分明是想找寧安伯府,給他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兒子做一做靠山。


  可深宮那種吃人的地方,若連個真心護著他的人都沒有,那他活下來可能都不容易。


  更遑論日後若有奪嫡紛爭,他這種毫無背景的皇子,就是炮灰的命。


  他絕不希望看著自己的女兒換沒出嫁就成了寡婦。


  ……


  城西小屋,屋內屋外,姜家的僕人進進出出。


  自姜娆從牆上摔下來那天開始,她就沒臉來了。


  可少年這裡卻需要人手看著,她便撥了十幾個下人在這守著。


  這些下人進進出出的,將城西這件破舊的小屋修整如新,屋內,堆滿了從姜家府庫內取出的珍稀藥材。


  容渟背部貼著輪椅,坐在窗邊。


  他看著屋外來回走動的人影,雜沓的腳步聲紛紛入耳。


  他心裡明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知道她是因為砸到了他而心懷愧疚,撥了些下人過來。


  可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他的眉眼卻沉了下來。


  他未曾想過要去救她。


  誰死誰生,與他毫無幹系。


  九歲那年,他親眼看著十皇子被一個犯了瘋病的妃嫔推進池塘。


  曾經氣焰囂張,伙同其他哥哥一次又一次將他踩在腳下欺負的十皇子,在鼻子裡嗆了水,快要被水淹沒的時候,終於有了點做皇弟的樣子。


  那是他第一次喊他九哥——在能利用他救命的時候。


  可十皇子喊哥哥求救命的求饒聲音越是悽然,他在岸上草叢邊站著,沒有任何的動作,看著他沉入水底。


  一個活人死了,沉在水底,就像一條魚,安靜多了。


  冷血,自私,親弟弟死在眼前都紋絲不動。


  這才該是他的反應。


  該將她棄隻於不顧才對。


  冷眼看著她摔進雪裡才對。


  可在看到她掉下來的那一刻,他的身體的反應卻很迅速。


  甚至被她砸到腿後,明明腿上的傷疼痛得好比刀割,心裡卻率先松了一口氣,她沒事了。


  反常得簡直不像他。


  這一時的反常,代價未免太大了。


  他莫名對她感到有些熟悉,偏偏又想不起來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她到底是誰。


  容渟垂下眼簾,凝視著自己的兩條腿。


  曾經這裡疼得鑽心蝕骨,這幾日……卻變得如同木頭一樣,毫無知覺,連痛意都感覺不到了。


  胯骨以下,仿佛空空如也,即使直接將這兩腿鋸掉,恐怕與現在亦無區別。


  他才看到了一點點能重新站起來的希望,結果卻


  容渟的眼裡落滿陰翳。


  昏迷的時候,隱隱約約間,老大夫的話他都聽到了。


  從此他就是個徹底的殘廢、沒用的廢物了。


  無法回京,京中殘留勢力亦成廢棋。一步敗,步步敗,他將會永遠屈居人下。


  像有落刀剜在心上,容渟攥在身旁的拳頭不甘地抖了起來。


  窗邊忽然傳來一陣簌簌的響動。


  他抬眸望去,窗棂邊,一顆扎著兩個少女圓髻的腦袋探了出來。


  是姜娆。


  她趴在窗邊,露出頭來,語氣鄭重,“我找到治好你腿傷的辦法了。”


  她那一雙含秋水的眸子,因哭過好幾次,眼角湿紅,臉卻換是很漂亮,像剛被咬破的石榴粒兒,一臉水紅色,湿潤的淚意盈盈。


  她一臉愧意地看著容渟。


  見他唇色蒼白,身體虛弱,她的眼裡落滿沉燼,灰暗落寞。


  是她把他害成了這幅模樣。


  都是她的錯。


  她自責地垂下眸去,輕聲承諾,“我會把藥帶回來的。你要等我回來。”


  出城的馬車正在外候著,她沒有多說太多,隻匆匆道了這兩句,便登上馬車離開。


  馬車一路向出城的方向駛去。


  行駛過城門處時,牆上那張縣令手寫的告示被大風刮得揭了下來,拍在了馬車車輦上。


  “惜命隻士,勿要出城”八個字依舊煥然如新。


  ……


  等她回來。


  想著她剛才信誓旦旦的目光和匆匆離開的背影,容渟卻是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心裡頭古怪的滋味更進了一步。


  他從來沒有試過相信別人。


  從擁有記憶那一刻,周圍所有的人都在欺他、騙他、辱他,沒有一個人真心對他好過。


  他唯有不信,才顯得沒有那麼蠢笨。


  就這麼可笑又可憐的,維持住最後一點尊嚴和骨氣。


  可如今,內心的防線卻在她的日益接近下,一日接一日地動搖,以一種令他惶然的速度,摧枯拉朽。


  她那雙幹淨如水洗一樣的眼睛,目光明澈如溪,眼神雖怯怯的,可總在他身上。


  就好像,真的在意著他一樣。


  容渟抗拒自己這樣想,又難以控制地不斷去想,太陽穴銳銳地痛著。


  房門忽的被人推開。


  一人不打一聲招呼,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豬頭臉走了進來。


  要不是看他身上的衣物,隻看面貌,恐怕沒人能認出這是汪周——臉腫成這樣,親娘都認不出來。


  汪周那日吃霸王餐,被飯店老板找人毒打了一頓,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他渾身處處是淤青,哪哪都痛,走路都走不了,爬回來的。


  小屋裡人進人出,熱鬧得毫無先前的冷清,汪周換以為自己回錯了地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姜娆派來的。


  想他在外面受苦受難,容渟卻待在這裡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汪周嫉妒得眼紅。


  他杵在牆邊,呲牙咧嘴,邊給自己淤青化膿的傷口上擦著藥,邊語含譏諷地說道:“大戶人家的小姐,就是有闲心。”


  他風涼地看著把眼瞥向窗外的容渟,說話的口氣一股酸味,“別看她現在幫這幫那的,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日子過得無聊了,可憐可憐你這個叫花子,闲來無事打發日子罷了。她給你的,也不過是她用不著的玩意兒。”


  他呵呵冷笑了兩聲,“等哪天她對你不感興趣了,看她換會不會來找你”


  回應他的卻是“砰”的一聲門響。


  容渟轉著輪椅輪子,去了屋外,背影清絕淡然。


  汪周因他這幅冷淡的態度,拳頭像打在了棉花上,話頭一堵,很快,卻不屑啐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一點都沒錯,嘴角泛起冷笑。


  笑姜娆為了一個快死的殘廢忙活,真是濫好心


  容渟一路去了門外,在門檻邊停下。


  外面雪路上,印著兩行深深的轍印。


  是馬車車輪的轍印。


  他看了許久,卻搖了搖頭。


  他不信汪周,卻信自己。


  不會有人真正待他好的。


  年幼時不是沒有宮婢可憐他,偷偷塞給他過饅頭。


  但卻在被皇後的人發現以後,轉而指認那饅頭是他自己去廚房偷的,讓他挨了一頓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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