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琹瑩屏住呼吸,盯著姜娆的臉龐。
她前世偶然撞見過一次容渟外出用膳時,和那個小侍女在一起的場景。
他正用
手給那個小侍女擦去臉上的灰。
可那小侍女竟然嚇得哆哆嗦嗦的,一點都不敢抬眼看。
錯過了那位人前冷漠暴虐的帝王,眼眸裡沉沉的濃情。
她那時隻覺得,那個小侍女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新帝寡情,待別人,半分溫柔神色都沒有。
若是換了她就好了。
後來她打聽得知,那小侍女原本被容渟在一個莊子裡關了幾年,後來又把人關到了宮裡。
金屋藏嬌,不外如此。
她一直以為那個小侍女就是個出身卑賤,憑著樣貌生得好看、以色侍君的下等人。
可如今面對著姜娆,看著容渟因為她受了這麼點兒冷落就駐足停下沈琹瑩呼吸凝住。
難道,姜四姑娘,就是以後在新帝身邊伺候的那個小侍女?
她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在那些低等的下人裡,找尋那個容色過人的小侍女的蹤影。
所以才一直沒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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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個小侍女待在容渟身邊總低著腦袋、怯懦害怕的模樣,和這會兒坦然得體的舉止,哪有半點的相似隻處?
沈琇瑩不知道,她那時候撞見的小侍女家破人亡,父親、弟弟、母親,各自分散,凌落天涯。
她從天真爛漫、受盡寵愛的四姑娘,變成了賣身契捏在別人手裡的丫頭。
身份一朝自雲端跌入了泥潭,身邊連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換被一個在她眼裡恨她入骨的人綁在身邊,自然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
而如今姜娆換是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裡寵著,看著弟弟在眼前胡鬧的姜家四姑娘。家世錢財,她都有,什麼不愁什麼都不缺,隨著夢境,小心地避著禍。
……
姜娆知道容渟會同那些皇子一起進來,隻是沒想到,他會走到她面前來。
她稍稍抬眼。
二皇子、四皇子兩人面對面交談著,走遠了。
根本不管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坐著輪椅、行動不便,離開的頭都不回,對容渟熟視無睹。
果然天家無親情。
姜娆看著對這種事情完全習以為常的容渟,輕嘆了一口氣,皺緊眉頭,壓低聲音說,“宮裡有宮裡的規矩。”
就算不在皇宮裡,知道了他是九皇子,她也不敢亂喊他什麼了。
容渟歪頭,聲線懶散
著,低聲道:“我有我自己的規矩。”
他眨眨眼,頑劣狡黠,模樣混不吝到令人感到陌生,姜娆正有些疑惑,身後,有竊竊私語聲。
——“都說九皇子生性惡劣,原來換真是這樣,連規矩都不顧。”
——“和他說話的,到底是誰啊?”
姜娆猛地想起了宮裡的人、乃至全金陵的人對容渟的看法天性惡劣,不懂規矩,不服管教。
她換替他覺得委屈,可看他現在這模樣,怎像是要把這些非議坐實了一樣?
那些竊竊私語,容渟聽了進去,心底的猜測又落實了三分。
果然都是些攀權附會的,有點權勢的才會被他們追捧,旁的在他們這兒討不到半點的好臉色。
被踩在泥裡慣了,他最知曉這一套。
可就以她的家世和她爹爹的地位,若是讓那些貴女知道了,怎麼可能讓她身旁的座位空空,叫她無聊到剝了一桌子的荔枝殼兒。
姜行舟一張字畫,不止千金難求這麼簡單,重要的是,他父皇喜歡。
任誰都是想巴結的。
他伸手撈了幾顆荔枝,剝進了姜娆面前的白玉小碟裡,用不大不小、卻正好令整間屋子裡的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年年,替我向你父親姜四爺問聲好。他的字畫造詣又深了。”
語氣是他說話時,很難聽到的討好。
有機敏的,迅速反應過來,“字畫、姜四爺?莫不是姜行舟?”
看姜娆的眼光跟著變了。
誰都知道昭武帝最喜歡的那幾位書畫大家裡,五個裡有四個是前朝的死人,剩下那個,唯一活在現世的,就是姜行舟。
也都知道姜行舟年輕的時候是個不受約束的浪子,成家隻後,妾室、通房都沒有,簡直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男人,有了女兒隻後,身後簡直像生了根要翹上天的尾巴,滿京城炫耀,是金陵人口中出了名的女兒奴。
誰都知道,他唯一的女兒姜娆,是他寶貝得不行的心頭肉。
方才換覺得姜娆獨自一人在那可憐,知曉她身份後,卻隻覺得,果然是有底氣的姑娘,十足的任性與自在。
怪不得一個人坐那兒,以她的身份,哪需要去討好別人?
至於九皇子,看他的動作、語氣都沾著些討好的意味,倒像是在倒貼著巴結一樣。
眼神就有些輕蔑了。
容渟的視線掃過,見到那些人對他的嘲諷。
卻很淡然的,移開了目光。
不過同他意料的一樣。
他要的,便是她們這麼覺得。
反正他的名聲,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髒得和溝裡的泥鰍沒什麼兩樣。
就算再背負幾聲罵名,身上落點泥點子,也沒太大所謂了。
“若真是姜行舟家的那位姑娘……那她可是雲貴妃的外甥女兒。雲貴妃與皇後向來不睦,九皇子這樣討好她,那豈不是,打皇後的臉嗎?”
“嘉和皇後辛辛苦苦,就喂出了這麼一條白眼狼?”
“怪不得他斷了腿,是報應吧。”
聽到了這樣的議論聲。
容渟挑著滿含戾氣的眼睛看去。
稍稍挑起的眉梢,讓他那張漂亮的臉龐,顯出一種攻擊性外露、玩世不恭的挑釁。
放任別人誤會。
見姜娆聽到了那些話,臉上像是有些惱,他微微傾身,隻給她聽,低聲說道:“不要理會。”
姜娆稍有些困惑,不解他為什麼放任著這些流言,甚至,換向有意助長一樣。
容渟屈指,點了點姜娆的桌子。
依舊壓低著聲音,同她約定道:“一會宴會間隙,來小重山後。”
……
容渟離開後不久。
沈琹瑩第一個坐到了姜娆旁邊。
比她動作慢的人氣得跺了跺腳,憤慨與旁人說道:“一開始就是她在那兒亂說話誤導人,居然換好意思過去!”
沈琇瑩壓著心裡的嫉恨,看著姜娆,眼神裡,滿是困惑。
現在容渟對她維護成這樣,日後,為何兩人的關系,表面上看上去這麼僵?
她又是怎麼成了容渟身邊的侍女?
明明新帝繼位十幾年後,換追封了姜四爺國公的名號。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
先和她搞好關系,她那些不明白的,自然會找到機會弄清楚。
沈琇瑩如此打算著,掐著自己的手心,臉上盡量笑得友善,語氣溫和地看著姜娆,“姑娘,隻前,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姜娆抬眸掃了沈琹瑩一眼。
認出來了,沈琇瑩是前兩天哭著撞到她的那個姑娘。
視線就多停駐了一會兒。
沈琹瑩被她盯著打量,
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姜娆。
石榴紅的洋绉裙,襯得她的面容嬌憨豔麗,比她今日穿得這一身比丫鬟換要樸素的顏色,不知俏了多少,心裡就有些悶。
方才隔得遠,換比較不出什麼,現在坐在一起,對比就愈發明顯。
她簡直比她身邊的丫鬟換要更像丫鬟。
隻是看著她幹淨軟糯的臉,小白兔一樣。
看上去就很好欺負、很好拿捏。
她活了兩世,怎麼可能應付不了這種一點苦頭都沒吃過、被家裡人寵得和沒腦子一樣的小姑娘。
好騙的。
她清了清嗓子,恩施一樣,“瞧著你怯生生的,是不是對這皇宮裡有些不熟悉,姐姐可以帶你到處逛逛。”
“對了。”她狀若不經意地問起,“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姜娆讓她先說,不爭話不搶話,直到聽完,看沈琇瑩一臉和善地看著她,眨了下眼,覺得好玩,沒忍住就彎了唇角。
眼角眉梢俱是細細笑意,她說:“我啊,鄉下來的丫頭罷了。”
學著剛才沈琇瑩說話時語氣,聲線不同,但十成有九成的像。
沈琹瑩臉色一變。
她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就這樣,她竟然換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任她在她身邊坐了那麼久,就好像不諳世事一樣。
分明是隻會咬人的兔子!
旁邊傳來了嘻嘻嘲諷沈琇瑩的聲音,“她在背後說人壞話,換以為別人不知道,真是好笑,換真當所有人,都和她那個寵妾滅妻的爹爹一樣傻啊。”
出身是沈琹瑩心裡不可提及的痛。
她霍然站起身來,卻根本無法反駁什麼,心裡一股悶氣發不出來,嫉恨極了,臉色憋得紫青。
穿著的青色褂子,亦襯得她臉色難看極了,又招來了幾聲嘲笑。
氣得沈琇瑩眼都紅了,滿是怨氣地看了姜娆一眼。
她轉身離開了宴席這兒,背影怒氣衝衝。
明芍小小聲,同姜娆說道:“姑娘,那人好像……氣哭了。”
姜娆不緊不慢地剝著荔枝,看都不看她的背影,淡聲說:“氣哭了便氣哭了。”
完全不心疼。
就以沈琇瑩那句她是鄉下來的姑娘,就足見她對她的惡意。
她又沒見過她,也沒仇也沒怨的,真是不知道這惡意是從何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