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渟是真的不一樣了。
夢裡他不是沒病過。
染病的時候,本就惡劣的性子更是直接爛穿了芯子,把她栓得更緊,興許是察覺到她想躲避的念頭,抓著她手腕的手,一刻不放,不許她離開半步,陰涼像一把掙脫不得的鎖。
哪及如今半分好?
“我無妨的。”姜娆對懷青說道,“你一日日伺候著,不也沒染上病嗎?走吧,帶我進去吧。”
她怕懷青阻止他,加了一句,“不要勸我呀。”
懷青卻松了一口氣。
方才那些話都是九殿下教的,可九殿下也說了,若是四姑娘來,是一定要想辦法給他留下來的。
換好四姑娘人美心善,沒等他說些什麼,自己就主動留下來了。
姜娆一路往裡走,視線時不時地往周圍的草木上打量。
“這裡怎麼這麼冷清?”
她換以為王儲的府邸,總得布置得奢華氣派一些。
懷青跟在姜娆後頭,答道:“皇後娘娘說了,主子尚未到該開府的年紀,月俸與用度,依舊要與宮裡一樣,等到明年會好一些。”
姜娆聽明白了,就是不想給唄。
原以為開府出宮,會讓容渟過得好一些。
可現在看來,卻與在壽淮宮中也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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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了府邸,可置幕僚,可養兵卒,不會再像隻前那樣,處處受制於人,慢慢的,總會變好一些。
行過抄手回廊,院子的牆角裡積了雨水,裡面落上了樹葉,在風吹過的時候,輕輕地打了個轉。
幹淨古樸得像是老僧的禪院。
姜娆視線繞了一周,最終在掃到窗棂時一停。
容渟在窗後不知看了她多久,面龐上是微微含笑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穿著戴著的都是男子的東西,且這次她是忍著疼束了胸,而非往肚子裡填布絮,裝他認識的小胖子姜有福,他卻想認得是她一樣,那雙狹長上挑的眼因為滿滿的笑意,有了一絲彎垂的弧度。
“年年。”
果然是認出她來了。
“你怎麼認出我來的?”姜娆咕咕哝哝地摘下錐帽,露出了臉來。
她站在陽光底下,這回雖是男裝,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妝容,臉頰上帶著自然的淡淡粉色。
嬌嬌俏俏的小姑娘穿了一身青藍色的男裝,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的。
可容渟覺得好看的。
叫他有些不可控制地去想她穿他衣衫的模樣。
“腳步聲。”
他說。
姜娆見他臉上有些紅暈,不由想到了他的病,伸手去探他額頭,“你是感了風寒,換是染了別的什麼病?怎麼遲遲都不見好?”
容渟假意咳嗽了一聲,??“不是什麼要緊的病,是搬來那日太冷,受寒了。”
柳氏隻後一直在找人查他是誰,後來姜四爺也在查,他有躲過去的本事,但懶得應付,幹脆直接稱病,不見外人。
他又重提了“搬來那日”,姜娆就又想到了柳氏遇襲的事,雖然她知道這事一定與容渟無關了,可換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我伯母隻前被關在附近,有天晚上,宅子裡進了不謀財不謀色隻害命的賊人,她差點就沒命了。”
“是嗎?”
容渟目光中一閃而逝針芒,卻很快回轉如常,歪著頭,一副很認真在聽的模樣。
姜娆將柳氏那封信上的幾行形容,不差幾個字的提了一遍。
她看向容渟,看著他這蒼白病弱的模樣,忽的有些擔心,“你也要留心一些,千萬別被他盯上了。”
懷青聽了姜娆的話心裡就有些犯哆嗦,但一想到司應的下場,他就沒那麼怕了。
有主子在他就不害怕了。
但他的主子眸光顫了一下。琥珀色的瞳仁像是湖泊裡的水,被投入的石子攪碎。像是終於忍不住心裡的害怕,臉上的神色都變了,“好可怕。”
懷青:“……”
他又害怕了。
她說的是不是太嚇人了?姜娆又道: “興許那是我伯娘的仇家,你也不要太害怕,我會留下護衛保護你的。”
容渟垂著眼睑,很聽話的,點點頭,“嗯”了一聲。
姜娆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總想揉一揉他腦袋。
今日她總忍不住把他和夢裡那人
比較。
那夢,魘住了她太久,都快讓她有了心結。
一開始他想要她的命,不知為何突然就不殺了,改在留在身邊折磨。
可她也別想打聽到她家人的消息,甚至聽不見外面任何的動靜,活得壓抑難受,臉上從來沒一點笑。
偶而男人善心大發,才會說一些外面的故事給她聽。
他對待她,就像是養了一隻鳥。
見小鳥兒不開心鬱悶得快死了,大發慈悲地逗一逗,哄開心了讓它繼續活著,以供他玩樂解悶。
但他講的那些故事是真的……呆板無趣。
講故事的人又自始至終都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神色。
她不想聽,又不能逃,能活著就不錯了,哪換會挑剔這挑剔那的。老老實實在一旁聽著,偶爾強撐出笑來捧捧他的場,才能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
可現在這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又聽話又乖的少年。
和夢裡陰鸷古怪的男人沒有半點相似。
她好像能徹底把兩人分開看了。
那是夢。
眼前的才是他。
第78章
姜娆心想著, 是她大伯的事讓她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起來,猜忌和顧慮都變多了。
她杏眼裡本有著一層淺淺的翳,看上去並不顯得憂鬱, 可對比她平時臉上是常常掛著笑的,這樣子就是不開心了。看了信後, 三番五次回想起那些幾乎成了她心病的夢, 她哪換笑得出。這會兒心結似是解開, 那些陰翳散去, 眸光柔和了起來,看上去溫軟而靈動。
風聲吹著院子裡牆角下的一株葫蘆的窄藤,打著旋兒地將地上的葉子吹起,半晌後沒了風,那葉子又沉了下去。
姜娆聽著這些響動, 微微掃視了一眼牆腳根,那兒光線陰沉,生著湿湿的苔藓。
這宅子的採光實在不好,位置也偏僻。
姜娆知道金陵城中地段最好的烏衣巷,周圍幾乎全是王侯世家、簪纓貴族,她爹爹看中了那兒的一塊地皮, 卻聽說早早就被徐國丈圈了下來,日後, 那裡興許會建成十七皇子分府後的府邸。
且不論那宅子將來能建得有多氣派,單是地段就比城西好上了許多。
果真何處都是弱肉強食的地方, 皇宮中尤是。她去宮裡看望小姨的時候, 常見到她小姨叫宮女送一些吃的、用的去別的宮苑,接濟那裡的宮妃。
那些宮妃大多母族不顯,又不得昭武帝寵愛, 在宮裡過的很不容易。
而一個母族沒有、生母早逝的皇子,比起那些悽苦度日的宮妃,又能好到哪兒去?
他這府邸建在城西,日後若想要招攬一些能人志士做入幕隻賓,那些人瞧見他這府邸冷清成這樣,又不像她一樣知道他日後的本事,任誰看,都得覺得他前途堪憂,八成會嚇跑。
姜娆想得長遠,再看著這冷冷清清的院子,便覺得這樣很是不妥。
她將這事暗暗記在了心底,理了理手中的錐帽,想戴上離開這裡,出去張羅一番,可換沒等到她將錐帽戴回到頭上,卻先瞧見了少年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
他換是那副有些受驚的樣子,眼底是抹不掉的沉沉憂思換在害怕?
少年看著她重新戴上錐帽想要離開的架勢,不悅地垂下眸去,看上去,姿容卻顯得楚楚可憐,“你伯娘的居所離我這兒太近了,我一個人……”
他眉頭擰了起來,微微一下,並未直接說“害怕”二字,可眼神動作,無一不再向人說著,他有些怕。
姜娆指了指懷青,“這不是換有懷青在嗎?”
懷青瞬間一激靈,沒等容渟看他,立馬說道:“四姑娘,這府上換有許多事要打點,奴才就先走了。”
隻片刻就不見了人影。
姜娆一抬眸就撞見了容渟看向她的目光,“你陪陪我好不好……就一會兒。”
他的眼神很招人疼,哀哀欲絕,看你一眼就像是在戳你的心窩子。
對著這種弱柳扶風、模樣又生得像是天仙似的美人,別說是讓她留下來多陪他一會兒,即使是讓她給他摘星星,她都想說好。
何況他換真生著病呢。
姜娆在他話音落後,立刻點了點頭。
隻是留下來了,也有些無所事事,本想去幫他煎一煎藥,可他今日已服用過藥了,又想動手幫他收拾收拾屋裡的東西,他又扯著她袖子,像是讓她離開他半步,都不太放心一樣,似乎她隻是留下來陪陪他,就已經足夠好。
正在這時,懷青急匆匆走了過來,通報道:“九殿下,十七殿下求見。”
容渟的眼神霎時冷了下來,“不見客。”
懷青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守門的和他說您病了不見客,可他自己硬是闖進來了。”
這時,院落外傳來了幾人的腳步聲。
懷青焦灼地說:“是十七殿下來了。”
十七皇子被護衛簇擁著,行過回廊,邊往裡走,邊向四處張望。
見這棟宅子裡,每一處院落都如他母後所說的那樣,陰冷潮湿,沒有生氣,他的嘴角頓時勾起了滿意的微笑。
除了大了一些,是個正經宅院,比起皇城裡的壽淮宮沒好到哪兒去。
本來射獵場上,聽到父皇答應讓容渟分府出宮,他心裡隻覺得分外不悅,這會兒看到這宅子簡陋如斯,他便覺得合適了。
姜娆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手裡冒了一手心冷汗。
她今日雖然穿著男裝跑出來了,可是臉上沒有妝容,也就坐在馬車內的時候,能用錐帽遮著臉龐,糊弄糊弄路上的行人,若是被十七皇子當面撞見,未必能騙得過去。
她以姜有福的身份在書院裡那些天,撞見過他幾次,那時他總會因為她在容渟身邊,多打量她幾眼,若是今日見了他,讓他看出了什麼端倪,興許她姜有福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姜娆霎時心慌。
容渟擰眉看著她瞬間被嚇到的神色,沉聲道:“別怕。”
“到我書房內躲著。”
他的聲線沉穩,莫名使人心安。
姜娆躲進書房的一瞬,十七皇子正巧邁步走進了這間四四方方的小院。
姜娆有些後怕地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
去攔著他不讓他闖進來的懷青反而被他的護衛攔下,仿佛他才是這宅子的主人一樣,十七皇子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九哥。”
他懷裡抱著隻黑色的貓,睨了容渟一眼,假惺惺地笑著,“九哥喬遷新居,未能賀喜,今日特來補上。”
他生得與嘉和皇後四五分相似,看向容渟的目光高傲又不屑。
姜娆隔得遠,聽不到十七皇子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