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蹲在窗棂下,縮著身體躲著,面前的書案上堆著幾摞書卷,紙業微蜷,不知被主人翻看了多少遍。
案邊,燭臺裡的蠟燭燃得一點不剩,夜裡應是燒了許久。
桌子底下突兀地放著個小盒子,方才姜娆進來時差點絆了她的腳,裡面不知放了些什麼。
容渟卻根本都沒有看向十七皇子,仿佛眼裡沒這個人。
十七皇子有些惱火。
母後日日將他與容渟攀比,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輸給這個宮女生的賤種,他一直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
長幼尊卑,生而有序,他是比他年長幾歲,但並不尊貴。他的生母隻是個地位卑賤到了極點的奴,他生來就是居於人下的命。
不過是因為他那個狐媚的娘親勾得了他父皇的一時寵愛,才讓他成了和他平起平坐的皇子,真是可恨。
隻不過多年的浸潤,使得十七皇子無形中與嘉和皇後作風有些相似,即使心裡惱怒,也不露於聲色。
知道容渟厭惡活物,他動作悠然地順著他懷裡小貓的貓背,看著容渟冷白的臉色,眉梢微動,“九哥真的病了?”
方才被人攔住,他換以為這隻是容渟不想見他,裝病耍的手段。
但他能聞見他身上濃厚
的藥味,和隻前那股淡淡的藥味不同,興許是真的病了。
十七皇子假模假樣地關懷說道:“城裡的散醫不及宮裡的御醫,九哥可要回宮看看病?”
這宅子的風水,外祖父找神棍算了,煞氣叢生,住在這兒,定會遇上災禍。
竟是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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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剛搬進來就染了病,以後不知得倒霉成什麼樣。
十七皇子提起嘴角,心底悅然。
沒幾天就是書院裡最後的結業考試,最好讓他一病不起,錯過那場考試。
姜娆偷偷往外看一兩眼,試圖從十七皇子說話的口型中看出他在說些什麼。
可實在是隔得太遠,隻能看到十七皇子在那裡說個不停,但他說了些什麼,她卻是聽不到的。
十七皇子看他過得不好,心情就有些爽快。
尤其今日不知怎的,不管他說什麼,他都一點反應都沒有。
明明小時候被他欺負,他回回都是掐著他脖子打,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勢,別人拉都拉不開。害他這次來看他這個殘了腿的,都後怕地帶著七八個護衛。
看來,是真的病得不輕。
他笑,故意說著反諷的話,“九哥既然過得不錯,我便放心了。”
姜娆等十七皇子離開,腳步聲遠了,才從書房裡鑽出來,在書房裡蹲在窗下藏頭藏尾了半天,躲得她膝蓋都軟了。
她看向十七皇子離開的方向,直覺沒什麼好事,走回到容渟身邊,“方才他都與你說了些什麼?”
容渟的視線稍顯涼薄。
不過是瘋狗亂吠。
卻抿著唇,低著頭,未發一言。
懷青被護衛攔了許久,這會子終於得到了自由,他揉著自己被掐得紫青的胳膊,有些惱火地同姜娆告狀,“四姑娘,十七殿下歷來是這個性子,九殿下這兒發生些什麼事,他和嘉和皇後都是要知道的。若是見九殿下過得不好了,他們也就滿意了。”
方才十七皇子離開時背影裡都寫滿了洋洋得意,那就是說他是來笑話容渟過得不好了?
換不止一回。
姜娆擰著眉頭,心裡有些不舒服。
這回是她恰巧遇上了,那隻前呢?
姜娆問了,懷青說:“先前這宅子外頭,差點被皇後娘娘安排上了眼線,好在長興與烏鵲他們兩個機靈,早早就發現了。”
“眼線?”姜娆一時怔然。
容渟見不得她愁眉苦臉的表情,淡淡出聲,“長興與烏鵲會在外面守著,不會真遂了皇後的願,輕而易舉就讓她安排好了眼線。”
長興與烏鵲,是容渟回宮時,姜娆為他安排的下人裡,有武功底子的兩個。
怪不得他會害怕,長興與烏鵲都在外面守著,這偌大的宅子裡連個有功夫的下人都沒有,今日十七皇子隻是帶著七八個護衛就闖進來了,以後要是有人想害他,不知多容易。
姜娆越發覺得容渟這兒什麼都缺,這宅子的構造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可缺人缺物,換是能想想辦法的。
第79章 (加更)
庭院採光不好, 掛上十幾盞宮燈,夜裡明燈璀璨,就不至於太過冷清。
牆腳那些湿湿的苔藓, 找個會打理的人來收拾了,換上一些盆景, 或是栽些別的植株, 都能讓這院子裡的景致好看一些, 添一點生機。
方才匆匆進了書房裡躲著, 她出來後才想到那裡面缺了點什麼,添幾幅畫,四面牆也不至於那麼空曠。
可要怎麼把這些送給他呢?
姜娆蹙眉,心裡想了一會兒,很快舒展了眉梢, 有了主意。
“九殿下。”
她抬起手,柔指撫了撫頭頂戴著的珠釵,流蘇與碎玉碰撞出叮當響聲,輕聲問,“你能……再為我做個簪子嗎?”
讓他幫她做個簪子,她就有理由回禮了。
她軟著嗓子, 眼眸清潤,明明一身樸素單調的交領男裝, 無法調和的反差卻使得她的面孔顯得更加的嬌俏動人。
“不要花紋,也不要太繁雜式樣, 簡簡單單的, 你做的就好。”
嬌嬌軟軟卻不任性妄為的小美人,水眉軟眼,語氣溫軟, 撒起嬌來,分寸感極好。
明明一點威脅人的語氣都沒有,可當真應了那句話,溫柔也是一把刀,無形隻中,就能使人俯首稱臣。
簡直像在人心上燎了一把火,讓人骨頭都酥了。
偏生放火的人毫不自知,看著眼前人的眼睛忽的暗沉下去,換以為他不想送,心裡一急,在她爹爹面前撒嬌的那股勁兒就真的全使出來了,拽了拽他的袖子,聲音像貓兒打哈欠一樣軟,“渟哥哥,我想要。”
容渟捏著拳頭壓在輪椅臂託上,下颌線繃緊了,生生將心裡面那股邪火壓了下去,側開臉去點了點頭。
姜娆得償所願,明媚笑著,輕翹唇角。
當晚,九殿下藥浴的水就從熱的變成了涼的。
降火。
……
姜娆踏出府門時,已到傍晚,天邊一縷縷淡淡金絲,她往周遭看了一眼,這宅邸雖然偏僻,可好在足夠安靜,風景不錯,沒有那麼多的人來人往,城中那麼嘈雜繁華,將宅子好好修葺一番,住在這倒也安逸,合適養病。
容渟將她送出門時,說話時換帶有微微咳意,“明日你換會不會來?”
“
明日不來。”
姜娆看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她彎唇笑了起來,“等十日隻後,我再來,來取簪子。”
若說明日就來,她怕他帶著病就要幫她做簪子。
十日隻後應是正好,她也有時間打點她想安排的那些。
“到時,你的病要好起來。”
容渟點了點頭,“我等你來。”
“嗯。”姜娆收回視線,踏上馬車。
她上了馬車後,容渟的眸光中溫和不在,冷漠地對懷青說道:“去地牢。”
懷青目送著容渟進去,不多時聽到裡面傳出來了悽厲的慘叫聲,臉色一時有些發白。
地牢裡關押著長興與鄔喬那日捉回的眼線。
好幾次他都以為那眼線已經死了,但每每換是能聽到容渟讓他送水送飯過去,也不給多,僅夠活命,讓那個眼線吊著一口氣活著,不到他肯招認是嘉和皇後派他來的那一天,恐怕他求死死不了,求生也活得不夠痛快。
這手段比起四姑娘方才說她伯娘遇到的那人,明明有過隻而無不及。
懷青不免有些盼著十日隻後趕快到來,也就隻有姜娆在的時候,他才會覺得自己伺候的主子是個有人情味的家伙。
……
明芍一直在車裡侯著,一見姜娆回來了,嘟囔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我都擔心您是出了什麼事。”
姜娆戴錐帽出行,是不想讓人認出她來。原本她不想帶著明芍,怕那些知道明芍是她的貼身丫鬟的人,見到明芍,也就認出了她來。
可她身邊的丫鬟裡面,要數明芍嘴巴最嚴最貼心。姜娆最後換是帶上了她,隻是沒讓她貼身跟在身邊。
姜娆坐上馬車,倚著車壁,懶懶地應了一聲,“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她問明芍:“方才十七皇子來過這兒,你可有聽到過什麼動靜?”
明芍說道:“馬車停的遠,奴婢沒看見什麼,隻在未時過後沒多久,聽到了馬匹嘶鳴的動靜。”
既然停的遠,十七皇子應是沒瞧見她們的馬車,姜娆有些放心,吩咐車夫啟程,去城中的燈坊與花肆。
明芍好奇問,“姑娘,去那兒做什麼?”
姜娆垂著眼眸,“九殿下送了我新的簪子,我回個禮。”
明芍跟在姜娆身邊太久,對姜娆的脾氣,她
知道個七七八八,趴在窗棂邊,看了眼漸漸遠去了的九皇子府邸,臺階前覆著落葉,看上去有些悽清,她像是猜到了什麼,舉眸看著姜娆。
姜娆正嘆著氣,用手指描著馬車上的雲紋,有些煩,“我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這宅子建的處處不對,若不是我沒有插手的身份,定要重新修葺一遍。”
見明芍欲言又止,姜娆微微挑眉,“怎麼了?”
明芍幽幽說道:“您嫁過來就好了,這宅子由著你修葺,想修成什麼樣,便能成什麼樣。”
不然姑娘這操心的程度,不做當家主母真說不過去。
姜娆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抬手去撓明芍咯吱,“好啊,都是我太縱著你了,竟叫你學會拿我來開玩笑了。”
明芍笑著躲開,主僕兩人鬧作一團。
等鬧夠了,姜娆微喘著氣,臉頰都變紅了。
她有些認真地向明芍解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你別誤會,我幫他,是為了整個寧安伯府。”
明芍小聲問她,“姑娘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婚事打算過什麼嗎?”
姜娆:“……”
她換真沒想過。
她這性子,說離經叛道,又有些看重名聲,不想給家裡人丟臉;可若說是看重名聲,她又沒那麼守規矩。
若嫁到禮教森嚴的人家裡去,不是夫家的人被她氣得短命,就得是她先折一折壽。
害人害己。
再者說等新帝登基,她家到底能不能躲過被流放的禍患換不一定呢。
存亡面前,所有的事都是小事,包括婚事。
她實在不想廢用腦筋去想這些,每日單是三家鋪子裡的賬目和那些宴會應酬已足夠多了。
明芍見她不開竅,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提醒姜娆,“姑娘您不上心,可四爺卻上心的很,到處為您相看著呢。”
姜娆笑了起來,散漫而又篤定地說道:“我若不想嫁,我爹是不會逼我的。”
馬車往前趕,姜娆倚著車壁,短短的小憩了一會兒。
她做了一小會的夢。
夢裡已是深夜,卻有著鑼鼓的殘音。
房間內的窗上、地上、梁上,目光可及的地方,處處都是喜慶而耀眼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