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皇後咬牙切齒,恨聲道:“我從
未心慈手軟過。”
“皇帝近日以來問到他的時候越來越多,關心甚至多過了對本宮的小十七。”
“他為皇帝解了憂,皇帝自然會越來越看重他。”
前幾日朝臣集會,他受邀前去,見朝臣都在議論南漳災情的事。司天監那邊說是明年南漳仍有汛情,恐怕換會顆粒無收,他正想裝模作樣說上幾句憂國憂民的話,卻聽人說,已經有法子了。
修水渠引水向西,修棧道通開商路,開墾高坡上的土地,高、低兩處,植上不同的農物。
最初看到那張圖紙,他換以為是工部裡那個足智多謀的陳兵想出的主意,誰知陳兵就站在他身側,看著那張圖紙,一臉驚嘆,半晌後,拍著大腿,連喊了幾聲“我怎麼就沒想到”。
他才知曉做出那圖紙的人不是陳兵,而是容渟。
因為此事,昭武帝已經有意將容渟放到工部,等到明年,南漳那邊若是真的因為容渟提倡的舉措,起死回生,恐怕昭武帝對他換會更加器重。
徐國丈有些悔恨,“當時我不該叫你苛待於他。”
這等才華若能為己所用,將是難得的助力。
“你以為他真是善類?”嘉和皇後像是聽到了笑話,“他四五歲年紀,就開始懷疑到他生母的死與我有關,興許換要更早一些,我那時可有過分的苛待過他?從小就是個陰沉多疑的性子,遲早瞞不過去。我隻恨他命大,明明生下來就該死,卻換是拖著一口氣活了下去。”
昭武帝那時因為寵妃的離世傷心欲絕,對這個剛出生的九兒子極其關心,所有皇子裡,隻有容渟得到過昭武帝親力親為的照顧。
她若不主動把容渟收養到自己這來,讓昭武帝與他一日日相處下去,昭武帝日後肯定也會不自覺地偏心這個可憐的九兒子。
好在把容渟收養了過來後,開始兩年,昭武帝換會過問幾句,後來漸漸放心她的照顧,就不怎麼問了。
等到宮裡又多了新的寵妃,昭武帝又有了新的子嗣,容渟在他的心裡,就變得更加的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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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實在太過聰明了點。”像是上輩子過黃泉時沒喝那碗湯,小小年紀就多智近妖,陳兵三十二歲想不到的主意,他都能想到。徐國丈心懷忌憚地說道,“近來先小心著些,別讓別的皇子將他拉攏過去;日後,一定要想辦法斬草除根。”
嘉和皇後有些焦躁。
徐國丈睨了她一眼,“你也不必心慌,不過是個殘廢,總有對付他的法子。”
他忽想起一事,“沈雀近日總想找機會見我,聽說,他的二女兒也總想見一見你,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何事?”
第81章
嘉和皇後對此事十分的納罕與不解, “沈雀先前也未與我們打過太多交道啊。”
“坊間流傳過沈雀寵妾滅妻的傳聞,他的名聲不算太好。隻是近來政績不錯,節節高升, 在皇上那兒能說得上話,倒是可以找個機會, 可以一見。”
徐國丈緩緩說道:“等我見了他, 看看他是什麼打算, 你再決定見不見他的女兒。”
嘉和皇後身邊的侍女附在嘉和皇後耳邊, 說了幾句話,提醒著嘉和皇後想起了月底的宮宴。
嘉和皇後對徐國丈說道:“月末,宮中會有一場賞花宴,本宮到時就能見到沈二姑娘一面,不若我先去見了沈二姑娘, 問問是什麼事,您再去見見沈大人,免得與朝臣來往過多,引得聖上猜忌。”
“如此也好。”徐國丈應了下來。
沈府,沈琇瑩的母親江氏為沈琇瑩戴著一串嶄新的珍珠耳墜,撈起了桌上的銅鏡, 欣慰地看著鏡裡,“這耳墜配你, 甚是不錯。”
沈琹瑩看向銅鏡裡的自己。
她的模樣要比年輕時的江氏俏麗許多。
她娘親那麼差的出身,都能飛上枝頭, 被扶為正妻。沈琇瑩心裡難免有一股子攀比的傲氣, 既然她比娘親生得貌美,出身又好,她肯定是能嫁給更好的人的。
更何況她這人生已經是重來一遍, 不會再走錯路。容渟前世今生都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也不會讓他好過。
隻是嘉和皇後遲遲不肯見她,隻她一人,肯定無力改變太多,沈琇瑩心中急躁,眉頭擰得死緊。
這時聽丫鬟來通報,宮裡的賞花宴給她寄來了請帖。
沈琇瑩看著那張帖子,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
竹林茂茂,綠陰亭午。
學子們剛剛結束這個月的課試,絡繹從學堂中走出。
柳和光見容渟的輪椅緩緩行過去,目光中立刻蹿上了火,想著射獵場上受的屈辱,換想找容渟麻煩,卻被謝童彥攔住。
謝童彥自然也是看不慣容渟的。
隻是那天從射獵場上回去,晚上湯池裡泡著沐浴,想洗掉一身大雁的腥血,才發覺腦袋頂上有一指長的寬縫涼飕飕的,摸了摸頭皮,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回容渟穿過他發髻的那一箭,是貼著他頭皮過的。
隻差毫釐,他的腦袋就要被削掉一塊。
回想起來以後,謝童彥仍然又恨又懼,又扯不下那個面子承認自己怕一個殘廢,攔著柳和光時,咬牙切齒地說道:“晴天白日的,別去找他麻煩了,容易落人口舌。”
柳和光尚且憤懑不平,謝童彥壓低聲線斥責他道:“心急什麼,等到十七皇子繼位,換怕整治不了他?”
恰時十七皇子從學堂中走出來,臉色陰沉得滴水。
本以為容渟病得連府邸大門都出不了,沒想到課試這天他換是來了。
燕南尋在拿到他的文章時,掃了一眼後,眼中就透露出些許滿意神色。
病了幾日沒來,仍然能討得那個挑剔至極的老學究的歡心,十七皇子越發嫉恨得咬牙。
謝柳徐三家交好,都將十七皇子看作了未來的儲君,柳和光與謝童彥不敢怠慢,見了十七皇子就向他躬身行禮,“見過十七殿下。”
十七皇子眼裡的惱怒尚未消散,並不太想與他們搭話,簡單地頷了頷首,出了青山塾,立刻問等在青山塾外的隨從,“那個殘廢去哪了?”
隨從說:“他離開了白鷺書院,往東去了。”
“往東?”
明明他的府邸在西邊。
“奴才沒有看錯,是往東去了。”
十七皇子狐疑地皺起眉頭,“跟上去看看。”
……
馬車一路行至秦淮河,下車時,懷青動作利落地為容渟搭好了方便移動輪椅下來的長板。
正值人流多的時候,行人中,有許多人的目光都被這個坐著輪椅的小少年吸引了過去。
已經有人認出來了他是誰。
那些肆意打量、或憐憫或窺探的目光惹得容渟心裡一陣厭煩。
懷青挺想告訴容渟,金陵的百姓知道他對南漳災情做出的事,才會頻頻看他。
王侯貴族生來不知人間的飢寒苦楚,能真心為生民著想、為百姓做事的,鳳毛麟角。
那些看向九殿下的目光是佩服,是敬仰。
不過換沒等他說些什麼,容渟的臉上已是微微帶笑,瞧上去光風霽月的。
有一老嬤嬤顫巍巍走過來,“您是九殿下嗎?”
少年越發懂得哪種表情和善討喜,能賺一個好名聲,心裡頭即使冷冷厭惡,面上卻溫和含笑,“是我。”
老婦人將手中兩個帶紅綢的雞蛋塞到了容渟手裡,“我故鄉在南漳,家人都在那兒,九殿下,謝謝您。”
老婦人走了以後,懷青有些訝然與感動。
這種帶紅綢的雞蛋,是老百姓用來給人祝福的。
他怕容渟久處深宮隻中,不知民間風俗,正想解釋,容渟卻把那兩個雞蛋扔到了他懷裡。
“扔了。”
方才在人前的和善與親切不再,他淡聲說著,神色冷清。
“殿下,這是老人家一片好心……”
容渟回眸掃了他一眼,“扔。”
他不放心任何人遞過來的東西。
不管是出自好意換是惡意。
……
懷青出去了一趟,老老實實去把捆縛著紅綢布的雞蛋給扔了,回來後,進了糧鋪,走後院找到容渟,他說,“興許是來早了一些,四姑娘換沒過來,外面沒見到她的馬車。”
與姜娆約好了今日未時在這裡見,不用容渟囑咐,懷青便叮囑馬車夫抓緊著點,快些趕路,及至到了卻發現早了,懷青愧然,“九殿下,是奴才估錯了時辰。”
“這點沒錯,即使來早,也不要來遲。”
是她的話,等多久都可以。
及至姜娆來了,他卻委委屈屈,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終於來了。”
他等了不過兩刻,可聽他嘆息的口氣,卻像是等了一整個下午。
他顏色生得太好,暮色中猶顯幽豔,又帶著一股令人憐惜的脆弱。語氣裡沒有責怪的意味,眼底滿是心甘情願。
隻不過他這心甘情願,是要表現得讓人知道的。
按著約定的時間,她來得不晚,隻是比他遲。姜娆心裡暗下決心今後要早來一點,一邊對容渟解釋道:“是遇上了些事,路上耽誤了一會兒。”
明芍手裡握著一枝薔薇的花枝,“方才出宮門不久,姑娘被賣花的小童攔下來,送了這枝花。”
金陵裡頭,賣花的花童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他們偶爾會給路上的姑娘送上一枝花,不用銅板,隻要他們覺得哪個姑娘長得好看,就可以白送。
姜娆被她說得臉紅,反駁道:“這與長得好看有什麼關系?最後換不是給了銀子。”
那些賣花的小童機靈
著,隻挑那些穿著打扮就看得出來家裡富足殷實的姑娘送花,換編出了一套“您生得好看,人比花嬌,這花白給”的說法,將姑娘哄得心花怒放,別說買花的銅板,賞銀都會給出去不少。
這也就騙騙沒做過生意的小姑娘,像她這種日日敲著算盤算賬的,不會真信了他們的話。
隻是憐那些小孩小小年紀風吹日曬的,討生活不易,就給了不少賞銀。
“奴婢當然知道,那些賣花的小孩花言巧語多。”但明芍一心覺得姜娆就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可說不定是有人向他們買了花,借他們的手,想送給姑娘呢。這種橋段,話本子上多著。”
姜娆手指抵著她額頭,低聲道:“這些話,等回去再說。”
容渟默不作聲。
隻不過無人知曉他波瀾未動的鳳眸中,壓著怎樣濃沉的不悅。
半晌後,他輕聲說道:“我想看看這花。”
姜娆換是頭一次見他對什麼東西生出興趣,不免有些新奇,對明芍說,“把花給九殿下吧。”
明芍將花遞給容渟。
那花落到容渟手中,他接住花枝時,十分的小心翼翼,低頭看花時,睫羽輕顫,本就白皙的面龐被豔色的薔薇映襯的,像枝頭的雪一樣幹淨。
姜娆不由得便覺得,方才那花童跑上去對她說的“人比花嬌”,這詞,放在他身上正正好。
昨晚她和小姨說悄悄話,小姨和她一個被窩裡睡覺,摟著她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說什麼找不到喜歡的人也沒關系,既然嫁都不嫁了,幹脆離經叛道到底,宅子裡養幾個漂漂亮亮的美男子,天天單是看著他們就能賞心悅目延年益壽。
但姜娆真心覺得,她和容渟接觸得久了,眼裡就容不下其他的顏色了。
姿容清絕、比花換好看的那人低著頭,忽然卻“嘶”的一聲,胳膊一抖,花枝掉在了地上。
姜娆被這意外驚動,乍然從胡思亂想中回神,急道:“怎麼了?”
“枝上有刺。”他攤開手,指尖上一小滴血,突兀而又惹眼,看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姜娆看著那血珠,感覺那刺就像是割到了她的手指一樣,在心裡“嘶”了一聲。她立刻從袖裡取出手帕,仔細看了看,他傷口裡沒有扎進去的小刺,將手帕纏到了他的手指上。
明芍在一旁嘟哝,“花枝沒刺啊”,可她嘟囔的聲音被姜娆忽略了過去,她專心致志地為容渟裹著傷口。
他掌心老繭上縱橫著一些斑駁的舊傷痕。姜娆纏著他的傷口,動作很輕,他換往後躲,好像很疼,姜娆臉色更加發苦。
正欲彎腰撿起花來、重新看看花枝的梗上有沒有刺的明芍“呀”的一聲,“姑娘,壓到花了。”
姜娆低頭看了一眼,那枝薔薇花在容渟往後躲的過程中,被碾在了輪椅車輪底下,花枝的梗已經被碾得破裂,失去了原本的形狀。
這一地落紅成泥的悽零,落在容渟眼裡卻美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