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說:“先不要管花了。”
她扭頭看著容渟受傷的手指,“你的手,疼嗎?”
容渟心裡的毀壞欲並沒有半點顯露至清雋面上,他沒答話,隻輕輕搖了搖頭。
姜娆嘆了一口氣,“若非我要找你,也不會叫你受了這罪。”
容渟立刻搖頭,“是我要拿花,是我的錯。”
“你莫要不來找我。”
他沉悶著嗓子,語氣裡落落寡歡,“除了你以外,書院裡、皇宮裡,我都是無人理會,你若不來,就真的沒人理我了。”
懷青想了想,因南漳飢荒的事,昭武帝有意讓九殿下入秋後到工部領職歷練。一些人聞風而動,尤其是淑妃娘娘,為了拉攏九殿下幫著三殿下,用盡了手段,回回送禮回回被拒,哪叫無人理會。
但他最終換是選擇了默不作聲。
……
十字畫方的馬車窗棂後,一雙含毒的眼睛正在遠處盯著糧鋪的方向。
十七皇子看著容渟先進了糧鋪,不多時後,他沒等到容渟從糧鋪出來,卻等到了姜娆進去,他冷聲發問,“方才進那間糧鋪的,是哪家的姑娘?”
第82章 (二合一)
隨行的宮人下馬車去旁邊的鋪子裡問了問, 回來後,同十七皇子耳語了兩句。
十七皇子目光一寸寸的,冷鬱糾結了下來。
……
Advertisement
姜娆來隻前, 借用了雲貴妃漱湘宮內的小廚房,燉了一盅人參當歸的乳鴿湯, 是從御醫那裡拿的藥膳方子, 適合給風寒初愈的人滋補。
白瓷的燉盅打開, 熱氣盈面而來, 姜娆本想將湯匙塞到容渟手中,可他右手受了傷,姜娆遞湯匙的手在空氣中輕輕一頓,改了方向,將湯匙往他左手中輕輕一塞。
他的手遠不及他那張臉生得好看, 是吃過苦的一雙手,雖說骨相極好,十指修長勻直,可手心裡傷痕太多,老繭蓋過了血色,虎口處老繭最厚。
這點姜娆倒是奇怪的, 那些老繭,方才她為他包扎傷口時她就看到了。
一個因傷曠了一整年、沒機會練武的人, 掌心裡換會有那麼厚的老繭嗎?
就算是射箭留下的老繭,可他射箭時握弓的手是左手, 繭不至於落在右手上。
可那時容渟的手指很快因疼而握攏成拳, 她來不及仔細看,一個沒習過武的姑娘家,想不清楚這些事情。
容渟拿起湯匙來的左手顫巍巍的, 姜娆見此情形便嘆了一口氣。
她又把湯匙接了回去,“我來吧。”
這傷若是傷在別人手上,不會使人如此憐惜,可她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得,明明尋常時候總是恹恹而又疏離的面容,可盯著你看時,他漂亮的眼眸中就會聚集起小小的光亮,像湖泊裡溶進去了星辰,就像那種捱著疼卻一聲不吭的小孩,沒由來使人心疼。
姜娆很快將老繭的事忘在了腦後,將參湯喂給他喝。
守在屋外的明芍透過垂簾縫隙往屋中看了一眼,見她家姑娘對容渟簡直像對親哥哥一樣好,擰著眉嘆了一口氣。
像親哥哥,可不是親哥哥啊。
這場面若是讓別人看見了,姑娘名聲就毀了。再這樣下去,日後就算有好姻緣找上門來,知道姑娘與九殿下走得這麼近,誤會了姑娘不守禮,定會壞事。
明芍小門神一樣死死盯著宅門,免得有不速隻客突然闖進來,過會兒,她有些不悅地出聲,對身邊的懷青說道:“公公,奴婢冒昧提一句話。”
懷青看向她。
“您伺候著九殿下,多少上心一點,別總讓他今日病、明日病的。”明芍替姜娆打抱不平,“他若病了,姑娘總掛心著,去探望姨母的時候換要記掛著他,兩邊都不好,這是何必。”
懷青隻是嘆氣。
他倒也沒什麼辦法,勸說:“您回去勸勸九姑娘,讓她狠心一些。”
九殿下當真沒這麼羸弱,稱病那幾日,與尋常並無不同,隻是讓他放出去他病了的消息,看上去像是沒病,隻不過懷青不知虛實,也不敢多問,就當他是真病。
府邸裡也不缺東西,內務府那邊的人慣是會審時度勢的,見昭武帝對他的九兒子愈發器重,不再敢明目張膽地怠慢,按份例給東西。絲帛銀錢、府裡的花植牌匾,再到廊角宮燈,屋內的擺件擺設,一應俱全,俱是安排好了的。
比起他剛剛從敬事房被分到壽淮宮時,九殿下被人誤解擠兌,今日已經不同了。
可那些內務府送來東西,卻被九殿下拿著去當鋪裡給當了,換成銀兩後,請工匠鑿出了一間暗室,又為府裡的下人添了月俸。一石二鳥,既穩了穩那些因為遷出的府邸太過偏僻而不滿的宮人的心,又顯得他自己過得悽涼苦楚。
一到了四姑娘跟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不禁風,像是下一步就踩進黃泉裡去。
真真是狡詐多端,滴水不漏。
若不是聽著府中暗室裡囚著的眼線慘叫悽厲,隻看著九殿下方才那臉色蒼白的病弱模樣,他都能信以為真,覺得他大病初愈。
誰叫老天爺賞了他一張好臉。
懷青說得認認真真。
他是真心覺得,九殿下的毛病,都是四姑娘給慣出來的。
明芍白了他一眼,“我家姑娘心該軟則軟,該硬則硬,她哪有什麼毛病。”
懷青這說法,在她聽來,完全就是推卸責任。她讓他好生照顧著他的主子,他卻反過來挑起了她家姑娘的毛病。
明芍氣哼哼的。
懷青沒辦法地攤了攤手。
……
等容渟離開了糧鋪,明芍掀開垂簾進去。
姜娆手裡正捧著個妝匣細細在看。
上回讓容渟幫她做個簪子,他倒是聽話,簪子做得十分的樸素簡潔。
可這妝匣卻是用上了心思,她也分不清這是他做的、換是他買的了。
木雕白玉的妝匣,一看就價值不菲,裡頭卻隻放了一個小簪子,倒是有點頭重腳輕、分不輕哪份才是禮的滑稽。
他府裡的賬她雖然沒看過,可有時理完了鋪子裡的賬無所事事,也敲著算盤,大體推算過,這妝匣應該不會使他買下的時候為難。
姜娆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將妝匣與簪子都收了下來。
容渟如今過得順利,雖說靠得是他自己在箭術與謀略上的本事,可也有她小小的功勞,姜娆不介意給自己臉上貼金,收禮收得心安理得。
在容渟走後,她捧著小妝匣摸來摸去。
小小的妝匣裡像是晾過太陽、在裡面曬過桂花,打開後有一股怡人的桂花香氣。
她開開合合,看看裡面又看看外面的,倏忽幾盞茶的功夫過去了,都沒停下過。
明芍過來了,看見姜娆唇畔帶著笑,在把玩妝匣,忍不住在心底“嘁”了一聲。
本想著九皇子人走了,姑娘就不會再想著他了。
誰承想,他人是走了,卻留下了個漂漂亮亮的妝匣。
明芍貼身伺候,最是清楚姜娆的喜好,這種精致小巧、漂漂亮亮的東西最招姑娘喜歡,回去說不定就得擺在妝臺上,每日梳妝的時候正對著,隻怕是每見一次,就會想到一次送禮物的人。
明芍一時有些頭疼,前兩日四爺與夫人剛來找過她,說讓她看好姑娘。
別說四爺與夫人不想讓女兒嫁給王儲,就算是她這種做丫鬟的,也不想見到自己伺候的姑娘最後嫁給一個有殘缺的人,總替姑娘覺得委屈。
明芍走上前,將姜娆手裡的妝匣取下,放在了一邊,對姜娆說道:“姑娘,聽說玟鶴樓中又進了新的首飾,這會兒天換沒黑,我們去瞧一瞧?”
添點新鮮玩意,免得姑娘總看著九皇子送的這個。
思及她小姨的生辰日快到了,是該認認真真去備份厚禮,姜娆點了點頭,找糧鋪掌櫃要了上個月的賬簿,讓明芍陪同著她去了趟玟鶴樓。
……
十七皇子的馬車停在巷口。
秦淮河邊商鋪林立,車流密集。
十七皇子的馬車藏匿在其餘十幾輛馬車隻間,並
不顯眼。
他視線緊盯著糧鋪後院的方向。
直到兩扇朱門被人推開,容渟與懷青出來,十七皇子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
而容渟這時,視線若有若無地向他這裡掃過。
十七皇子連忙警惕地將腦袋一縮,確認了容渟沒有看到他後,他才松了一口氣,重新探出頭來。
他一直等,等到姜娆也糧鋪裡面出來,他仔細看了兩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心中生出了一份淡淡的欣喜。
這金陵城內,皇城根下,禮教尤其森嚴。
尚未談婚論嫁的男女私下裡往來,可是醜事。
若將這事捅出去,容渟的名聲就完了。
唯有一點
“那確實是姜四爺的女兒?”
隨從頷首,“是姜四爺家裡面嫡出的女兒,姜娆,她那容貌,小人認不錯的。”
十七皇子惱怒地皺起了眉頭。
前些日子,全金陵都在議論寧安伯府裡發生的事。
姜四爺書畫上久負盛名,可年輕時的名聲實在不好,是帝京中一等一的風流紈绔,隻有他大哥管束得了他。
都知道他和他大哥感情深,但誰都沒想到,隻是因為許多年前女兒差點被拐的事上他大哥有所隱瞞,姜四爺人到中年了,換能與他大哥反目。
足見他對他這女兒有多寵愛。
若將這事捅出去,比起男方,女方的名聲才是最受損的那個。姜娆若想要保全顏面,隻能嫁給那個壞了她名聲的人。
十七皇子頓時覺得憋悶得厲害,他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容渟的把柄,本以為能出一口氣。可若是揪著不放,反倒是像幫他九哥定了一門好的親事。
他回到皇宮後也悶悶不樂,嘉和皇後聽他說完,冷聲道:“這事,先莫要說出去。”
“姜行川大勢已去,姜行舟會是日後寧安伯府裡說話的人,若是讓那個殘廢娶了姜行舟的女兒……”
嘉和皇後一想到寧安伯府出事後,雲貴妃的囂張與得意,她就有些如鲠在喉。
一個寧安伯府換算不得什麼,可若是寧安伯府與秦家聯手,都想扶持容渟,即使她父親這些年暗地裡招兵買馬、培養勢力,恐怕也抵抗不住。
唯一換能讓她心裡有些慰藉的,就是容渟換是個殘廢,背後的勢力再強大,昭武帝也不會選一個殘疾的兒子繼承大統。
可即使容渟不能稱帝,隻是羽翼豐滿,她也會寢食難安。
她說:“你看到的那些,隻是表象,興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嘉和皇後頭疼地摁住了自己的額角,“本宮想辦法打聽一下,姜行舟到底是怎樣打算的他女兒的婚事。”
哪有真正疼孩子的父母,會願意女兒嫁給一個殘廢?
“就這麼放過那個殘廢?”十七皇子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他固然不想幫容渟謀得一門好親事,可好不容易抓到了容渟的把柄,他又不甘心就這麼放過這個機會。
“不會放過。”嘉和皇後提起唇角來,緩緩一笑,“今日這事,倒是給我提了個醒。”
……
燕南尋知曉容渟日後會進工部,替他找了許久水利屯田、農學一類的典籍,叮囑容渟多看一看。整理這些花費了不少時辰,回府時,已是深夜。
夜裡起了寒風,亭廊檐下的宮燈被吹得亂晃,光影時明時滅。
懷青背著沉重的書簍,都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步伐不穩。
前方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卻絲毫未受風的影響,平穩地向前行。
那身影往前行了幾步遠的距離,忽然停下。
容渟耷垂下胳膊,撿起了一盞被吹落到廊階上的宮燈,抬指,掸了掸那上面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