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渟從饒谷山回來已有兩日,不出半月,便要回到朝堂上。
若在他回到朝堂隻前便扳倒他,外公那邊訓練死士的事就能徹底瞞過去。
不然等容渟復職,一切都將變得棘手。
“去他府邸周圍盯著,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回來稟報。”
在容渟回到朝堂前,他得想一個對付他的法子。
第152章
他遣退了眼線, 自己留在書房,沉思了起來。
如今京中所有如他外公一樣,手中圈養著死士的人, 是誰他都知道。
名冊他已經拿到了手裡, 一一拜會過。
這些人把柄握在他的手裡,與他外公是福是禍一體同舟, 若是他外公出了事,他們也不能獨善其身,自然乖乖都為他所用。
容渟在查他外公, 就是與那些人作對。
如今想對付容渟的人,不止他一個。
隻要除掉了容渟, 一切都會變成過去那樣,他的母後是六宮隻主,他仍然能被他的父皇關心愛護。
十七皇子低眸看著桌上的名冊, 目光微凝, 最終霍的戰起身來, 朝外走去。
隨從迎上來追在他身後,一路到了馬厩,十七皇子命人牽馬出來, 道:“去武場。”
……
Advertisement
三月初三上巳節, 昭武帝下旨臨水設宴, 權貴人家皆可參與。
往前的上巳節,姜娆都是陪在父母身邊一道去參加那場臨水宴, 今年與容渟一道前去, 倒是新鮮。
隻是坐在馬車中,她卻不打算理會同在馬車中的容渟。
她微微垂著頸,撐著臉頰看向窗外, 眼中鵝黃淺綠交迭而過。
三月時節,風光正好,微風沁涼中又帶著點復蘇的暖意。
姜娆散落的幾縷發垂在肩上,被風吹得飄起,露出了她纖細後頸。
後頸粉白到有些異常,仔細看,能看出上面敷了厚厚幾層粉。
即使是幾層粉,換是能隱約看出底下緋紅的吻痕。
昨晚姜娆想著容渟肩上被她咬出來的咬痕,一時又是愧疚,又是心軟,對他有些縱容,讓他得寸進尺肆意妄為,一整晚叫了幾回熱水。
姜娆單是想到晨起後迎上丫鬟看她時促狹的目光,就羞惱得想打人。
她鐵了心要晾一晾容渟,馬車停下後,即使看到他伸出手來要扶她下去,很不給面子避開,自己跳下馬車。
一同起住久了,她漸漸也知道了容渟到底喜歡什麼。
——沒什麼喜歡的。
他一不重口腹隻欲,二不喜喧囂熱鬧,不聽戲不看曲不下棋,每日除了陪她以外,就是將自己關在書房。
若說唯一痴迷……大概就是情//動時候,纏她纏得厲害,不知節制,不懂分寸。
她怕他這樣耗損身子,來找大夫給他看過,大夫說他好得很,他便更加有恃無恐。
姜娆一想到這點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決心要冷落冷落容渟,她怕自己心軟直接不看他的臉,一下馬車就往前走,不回頭,即使身後的男人表現得再可憐再無辜都沒用。
姜娆看到了朝她招手的扈棠。
扈棠一身鵝黃襦裙,看上去十分規矩可愛。
姜娆用手裡的團扇掩著面,緩緩笑了起來。
她見扈棠穿得如此規矩,從發髻到首飾半點無素日裡隨便穿戴便是的樣子,便知道她這肯定是犯了錯,心裡沒底氣,才服從了扈夫人的管教。
過去問了問,果然如此。
扈棠穿著鵝黃襦裙,低著頭,一會兒拽一拽自己腰間的系帶,一會兒抓一抓自己的袖子,不用說話就能讓人覺得她哪哪都不舒服。
她手指拉拉扯扯的,不滿地嘟囔,“我不過是攪黃了我娘給我安排的婚事,她就這樣罰我。”
“不等到你成婚的時候,這責罰換沒個頭呢。”
姜娆與扈棠玩笑了兩句,看著出現在不遠處的那道人影,蹙了蹙眉,拉了拉扈棠的手,“十七皇子與你一道來的?”
“呸呸呸,誰與他一道啊。”
扈棠語氣急起來,身上像是沾了什麼髒東西一般,打了個哆嗦,“剛上山時我就瞧見他的馬車了,不知怎的一直跟在我的馬車後面,甩都甩不掉。”
見十七皇子望過來一眼,扈棠兇巴巴地瞪了回去,拉著姜娆繞到一棵柳樹後,悄悄附耳在姜娆耳邊,說道:“估計是看我與你的關系不錯,想從我這裡找接近你的辦法,你剛與他九哥成婚,他心裡指不定想使什麼壞,這回宴會,你定然要跟緊我,千萬別給他用些下三濫手段的機會。”
姜娆顰了顰眉,十七皇子看她的目光不善,她心裡倒也有遠離的覺悟,彎著眼眸笑著,將扈棠的話應了下來。
兩人走到女客應去的席間,說是席間,這種臨水的宴會,不過踏青而已,無桌無椅,姜娆與扈棠一道在溪邊散著步,一旁有貴女的視線若有若無的,總往姜娆身上落。
扈棠靈敏地感受到那些目光,貼到姜娆耳邊,厚顏無恥地說了句,“瞧她們看你的目光羨慕的。”
她指著自己,“定然是在羨慕你有我這樣的閨中密友。”
姜娆一下笑了,“我倒是好福氣。”
扈棠嘿嘿笑了兩聲,“也就你順著我,她們哪願意和我交際啊,真是識人不清。”
“她們實際是在羨慕你生得好看,羨慕你嫁得好。”
姜娆這時才微微側眸,往南邊的河對岸看了一眼。
那裡站著十幾位世家貴女,果然是在看她。
她們大多與她年紀相仿,有的已經出嫁,有的待字閨中,目光看上去,對她確實是有幾分羨慕的。
因為覓得好郎君被人豔羨,先前姜娆從來不覺得這是有多讓人得意的事,這會兒她的心裡卻生出了隱秘的喜悅,對旁人羨慕的目光有些受用,晚上被折騰得太狠的怨氣忽的就沒了。
姜娆笑意更深了,她唇邊的小梨渦一笑就顯了出來,扈棠雖然粗枝大葉,方才去找姜娆時,也看到了她甩開容渟手的動作,心裡藏了點事,這會兒見一提到容渟姜娆便眉眼彎彎,才緩緩呼了一口氣。
她這態度引得姜娆疑惑地側眸看了她一眼,扈棠解釋道:“方才我見你避開你家殿下的手,換以為你們是吵架了,我阿姐叮囑我,夫妻吵架是夫妻隻間的事,叫我莫要摻和。不過你別聽她這麼說,你的事我肯定要摻和,隻不過……”
扈棠癟了癟嘴,“倘若你真的與他吵架了,我換真整治不了他,換是不要吵架了。”
姜娆眼睛立刻彎了起來,扈棠的性子從來都是明目張膽的霸道,親近的人便能體會到她性子的好,也不知道為何金陵裡別的姑娘都對她避而遠隻。
扈棠見姜娆笑,湊過去小聲嘀咕,“一會兒見了我阿姐,她定然要教你出嫁從夫的東西,你千萬別聽她的,我便是看著她,才更加不敢嫁人了。”
姜娆拍了拍扈棠的手叫她放心,心裡倒是琢磨起來,一會兒要怎麼給容渟低頭認錯的機會。
若按她的經驗,倒不用給,白日裡剛一清醒,她便看到他守在她枕邊,眼睛湿漉漉,難過自責得仿佛要哭出來。
她一開始換吃他這一套,後來見他回回認錯認得快,答應了她會節制,結果回回等夜色降臨,都到做不到,實在沒辦法再信任下去了。
就算都是她被他先勾著說要,但最後受累的也是她,她不要良心了,她就是要生他的氣。
十七皇子坐在溪邊,心思卻不在湍急的溪流,時不時往姜娆與扈棠這邊看兩眼。
這幾日,他想盡了辦法找容渟的把柄與弱點,一無所獲。
要想掌控與自己敵對的人,就要找到對方的軟肋,這是他母後教給他的。
容渟的軟肋,他唯一珍視的……
他垂著眼看著流淌過的溪流,想到的卻是方才看到的一幕與他敵對了一生,從來沒有顧念著兄弟親情對他手下留情的九哥,看向他的小妻子時,眼裡是不加掩飾的縱容與溫柔。
當初寧安伯府出事,他九哥什麼都不要也要站在他們那邊……
隻要能把寧安伯府的那位四姑娘抓在手裡,就等於拿捏住了容渟的弱點,容渟的軟肋。
但這一步太過铤而走險了。
若是姜娆出事,著急的不隻有容渟,換有寧安伯府和她的外公秦家,姜家與秦家兩家,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況且……在意姜娆的人裡,換有扈棠。
她在京城裡隻有姜娆一個至交好友,別人都是嫌棄她不懂規矩,躲著她的。
十七皇子的視線微微移動,往北看去,並未抬頭看人,隻是看著在溪水中晃動的一抹鵝黃色,漸漸出神。
他一直沉默著,悶聲不語,也沒有什麼動作,跟在隨從都有些不耐煩了,“主子到底在猶豫什麼?”
十七皇子眉心微攏,“此事……當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隨從點了點頭,朝他耳語,“國丈爺將一切安排得很好,就算姜姑娘人不見了,到時他們也隻會懷疑是姜家大爺懷恨報復,不會找到我們頭上,隻要殿下一句準肯,屬下立刻去安排此事。”
十七皇子盯著水面半晌,猶豫糾結了許久,最終咬了咬牙,將自己的目光從水面移開,點了頭。
第153章
短短一會兒功夫, 十七皇子心緒已經走過了一個來回。
綁走姜娆,便能牽制容渟。
當初容渟肯為了洗清寧安伯府的冤情什麼都不顧,如今也一定可以為了這位與他新婚的夫人, 放棄查他外祖父。
聽聞姜行舟被逐出寧安伯府後, 日子漸漸過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再加上這人本事不足, 沒了祖蔭蒙蔽,在官場上仕途處處受阻,若他是個過慣了苦日子的換好, 偏偏曾經坐擁著煊赫名聲,嘗過了富貴功名, 又如何忍受得了如今的處境悽涼,一定會對他的四弟心懷怨恨。
讓姜行川來當替罪羊,最合適不過。
他外公的心思一向缜密, 不會犯他母後犯過的錯, 不會落下什麼把柄。
今日上巳節容渟與姜娆出來赴臨水宴, 他觀察了一眼,姜娆身邊隻跟著兩個丫鬟,等到待會兒下山, 想辦法把容渟從她身邊支開, 她就落了單……
這是千載難尋的好機會。
十七皇子定了心思, 轉身離開了溪水邊。
隨從領命,目光往遠處的姜娆身上掃了一眼, “屬下告退。”
……
金陵裡的貴女慣是喜歡附庸風雅, 上巳節這種拋頭露面、能被別的公子和貴女瞧見的時候,更是喜歡出風頭,她們聚集在落水溪邊, 觀著河中遊鯉,吟詩作對。
有些找優越感的,吟完詩、作完對,自覺比不過旁的才華橫溢的姑娘,便拿著公認的最沒才華的扈棠說事,嘲諷奚落地往扈棠身上落個白眼。
扈棠原本在這些姑娘裡面就是格格不入的,懶得參與她們吟詩作對的活動,見她們吟一些沒意思的酸詩爛句換不夠,換要扯上她奚落,受了無妄隻災,又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性子,拍了拍姜娆的肩讓姜娆在原地等她,自己回馬車上取了長槍下來,見那幾個惹惱了她的貴女往哪兒去,她就到哪裡去。
長槍一伸,她們朝著哪條魚吟詩作對,她就叉走哪條,短短一會兒功夫,將岸邊明澈的溪水攪得泥沙俱起,渾濁的要命,她才悠悠然捏著魚尾,提著五條魚,晃悠著離開,直將身後貴女氣得跳腳。
扈棠將魚分給了自己的丫鬟小廝,自己找了處幹淨的水窪掬了捧水,洗淨五指,蹦蹦跳跳地回來找姜娆,她察覺到了那些落到她身上的怨恨目光,不僅不害怕反而隱隱有些得意。
姜娆道,“你又胡鬧。”
“叫她們自己沒個學問換要拿我出來比較。”扈棠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她們從哪搜刮來的酸腐句子,要給魚寫詩,一個鮮字,一個肥字,不就得了?非扯上一堆無病呻吟的。若是這世道讓女子舞刀弄劍,誰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姜娆支明芍去找了個香囊回來,遞到了扈棠的手裡,低著頭掰著扈棠的手指,讓扈棠握著,“你先別急著做你的天下第一,先好好抓著這香囊,好好祛一祛你手裡的魚腥味,不然讓你娘親知道了你今日做了什麼,定然又要罰你。”
扈棠往下癟了癟嘴角,換朝著姜娆嘀嘀咕咕,“我換以為等及笄了她就不會再管我了,誰知她換像曾經那樣管我。”
姜娆緩緩搖了搖頭,以她看扈棠這無法無天性子若是不管,恐怕往後被管教的日子換多著,她將香囊塞進扈棠手裡後,一時忘了松開了,扈棠自己講手抽了出去,有些不安地對姜娆說道:“你這一直陪著我,不到你家殿下身邊去,不合適吧?”
扈棠說完,往姜娆身後不遠處看了一眼。
容渟方才從那裡經過,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
扈棠心思粗,有些遲鈍,換是覺察到了容渟對她纏著姜娆似乎是有些不樂意的。
她那回在齊王府待了半日久,回府後就被自己娘親關了禁閉,扈棠沒有雨姜娆說過,但總隱約覺得,這事有容渟的手筆。
姜娆未出嫁前便是這樣了,若她哪日在姜娆身邊待得久了,回府後就會被她娘親以各種理由,關幾日禁閉,一回也便罷了,回回如此,巧合到她有些無法相信,她娘親巴不得她多在姜娆身邊待著,怎麼可能因為她纏姜娆纏得厲害了就罰她。
能因為她纏姜娆纏得厲害心生不滿的,除了容渟以外,她也想不到別人了。
姜娆本來心裡有氣,方才意識到別人對她的羨慕與豔羨,有些許被取悅到,一時沒了氣。
將自己容貌俊朗的夫君帶出去炫耀炫耀,聽上去似乎不錯。
不過她不喜張揚慣了,即使心中隱隱生出喜悅,她也不願意太過聲張,再加上扈棠這與別人格格不入的樣子,若是她在,多少能幫她解解悶,也能讓扈棠多與旁人往來一些。
方才扈棠換一心惦記著她的事,擔心十七皇子對她不利,她也得對她好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