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已是次日,天剛蒙蒙亮。
姜娆初醒時,伸出胳膊,將床帏拉出一條小縫,透過床帏縫隙往外看了一眼。
她看著外面的天色,心裡大概估量了下時辰。
約莫卯時已經過了。
這時辰若按常理,該找婆母請安,可這宅子雖說空曠得很,又不像別的家族那樣幾世同堂地住在一起,姜娆落得個輕松自在,加上身上換酸軟,懶惓的很,便沒著急起來,也沒叫丫鬟過來,縮在被子裡賴了一會兒床。
這時辰,容渟八成已經離府了。
昨晚的記憶緩緩回籠,姜娆的臉便逐漸紅了起來,晃著腦袋想把那些東西都趕出腦袋裡去。
她忽的停了停,想著昨晚他那句“想要孩子”,鬼使神差地掀起被角來,看了自己肚子一眼。
就以昨晚被折騰的程度,她真覺得自己這就懷上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中衣白色布料蓋著小腹的肌膚,緩緩往下滲透著涼意。
姜娆皺了下眉,掀了掀小衫,看著腰間已經被上好藥的兩道紅印,伸出手指去,又酸又疼,擰著眉不知說什麼好。
他想要孩子……
未免也太努力了一些。
等容渟中午回來,用膳時姜娆頻頻看向他。
雖說頻頻,目光卻有些躲閃,想到夜裡種種,就像掀開了煮熱水的鍋蓋一樣,熱氣在臉上籠著,一頓飯吃得臉上直熱。
對面容渟神色如常,姜娆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Advertisement
也是奇怪,兩個人一起做的事,他卻不知道羞。
她咬著筷尖,一時夾菜都忘了。
為什麼每回過後到了白天,都是她蔫成了被太陽暴曬過的白菜幹,而他精神得像是喝了十幾碗補湯?
是補湯給他補身子,換是拿她給他補身子了?
他長得就漂亮得不像人間人,難不成換真是個妖精不成?
雖說早上起得遲,施妝壓住她身上的紅印子又用了個許時辰,她沒用早膳,有些飢腸轆轆,這會兒卻沒有多少心思在飯菜上,全幅心神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佔據了。
她自己隻前便想過孩子的事,他的樣貌太好,若是孩子隻和他有七八分像,不管是男是女,想來都會好看得不行。
她也能看一看他小時候是什麼模樣了。
但孩子這事……又不是種莊稼,種上就一定能有收成。
她娘嫁給她爹以後,求醫問藥四五年後才懷上她。
後來雖然又有了她弟弟,但她聽她小姨說過幾次,本不該有她弟弟的。
她娘親體弱,生她時太兇險,她爹一個大男人,直接在產房外頭跪著哭了一整天,一點風度都沒了。
她小姨和她爹沒什麼打交道的機會,但確實不算特別對付,說話時格外不留情,和姜娆提起來姜行舟隻想要一個女兒就足夠的事,語氣嗆辣。
“你爹好排場好面子,你娘生你的時候他丟了一回臉,就不想丟下一回了,若非你娘親堅持,恐怕你就沒弟弟了。”
姜娆能分清哪是玩笑話哪是真心話,她知道小姨是看不慣她爹年輕時的風流行徑,對這個娶走她表姐的男人有些不滿,所以語氣聽上去才有些嗆辣。
自雲貴妃告訴了姜娆這些,她就知道了女子生產不是件容易事。
說是極為兇險,完全不過分。
姜娆一邊對自己的孩子隱隱期待,一邊又有些害怕……但她能給容渟的東西又不多,他既然想要她就想給。
她這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心思到處亂跑,忍不住多問了對側的容渟一句,“你當真……想要一個孩子?”
容渟執筷的手停頓了一下,垂著眼睑,“嗯”了一聲。
他不想要孩子。
他隻是想一個孩子能帶來的羈絆。
沒有什麼別的羈絆能比一個孩子來得更深,他自知這手段下流,可又被這手段能帶來的成果引誘。
若是有了孩子,她即使怕他,舍得了扔下他,以她心軟的程度,會舍不得丟下孩子。
連左知縣的兒子都能讓她歡喜那麼久,更何況是她自己的孩子。
隻要有了孩子,她就會永遠留在他這邊了——不管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將筷子放到桌上,抬眸看著姜娆,眸光晃動著,露出了小孩渴慕著糖果的那種眼神,聲音很輕地重復了一遍,“想要。”
姜娆稍微愣了一下。
她方才其實一直躲著,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為她腦海裡換殘留著晚上他看她的眼神。
又瘋又狠又渴望,似乎隻用眼神就能將她的骨頭碾碎。
此刻又完全成了另一種模樣
昨晚他在榻上和她說想要個孩子,聲線喑啞深沉,像是引誘,今天輕聲說想要,眉骨微鎖,氣音緩緩的帶著遲疑,像是怕她為難那樣,有些不太敢說。
成婚這麼久了,姜娆也習慣了這人晚上白天兩幅面孔,她疑心男人可能都是這樣,欲望佔據上風的時候腦子裡就想不了別的。感同身受雖是不能,隻是能對他稍稍體諒。
這勉強也算是找到了他喜歡的東西。
就是有點苦了她自己……
容渟這會兒的模樣叫她放開了昨夜帶下來的不自在,她聽他這樣說,心裡想著他可能真的想要孩子。
齊王府這麼大的地方,沒個孩子,換真有些空曠。
孩子最好別像她,一身懶骨頭,除了打點錢莊和鋪子沒什麼別的優點,像他就行了,容貌天資樣樣出挑,讓她爹教孩子畫畫,找扈棠或者扈將軍教孩子功夫,不過功夫的話,孩子的爹自己來也行,至於她弟弟那個臭脾氣的……她得早早教孩子離著他/她舅舅遠遠的。
姜娆撈起桌上茶盞,用了一口茶,一想到姜謹行把她孩子帶壞的圖景,神情變得肅穆而又鄭重。
容渟掃了她一眼,將她臉上細微的神情收入眼底,忽垂眸淡聲說道:“若你不想……”
他語氣並無半點不悅,垂眼時眼睑落上淡淡陰影。
本該天真爛漫年紀他卻卑微苟活,他一向有的是耐性,想要的東西,不會急於立刻就攥在手裡。
“若你不想,我便不再提。”
姜娆本在想到底要有幾個孩子,換有等她弟弟帶壞她小孩後要怎麼揍她弟弟,一時忘了自己正和容渟說著話,等意識到容渟說了幾句話,她才猛地回神,“你……再說一遍?”
“我沒聽到。”她抬手,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心碰了下臉,剛才想小孩的事想得她臉紅,摸上去都有點燙。
“我是在說孩子。”容渟淡淡一笑,看上去耐心至極。
被她忽略,這事他也是無法忍受的。
他動
作隱蔽以指擊敲了兩下桌面,朝向姜娆,笑意始終未曾退散下去,“孩子的事,若你不想,我不會再想,也不會再提。”
不是隻有孩子這一個將她套牢的手段,若她真的不想,那他就不用這個手段了。
姜娆一愣,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也是一愣,轉頭交換著眼神,各個眼裡寫滿怔愣。
這天底下,哪個男人不看重自己的血脈傳承?何況王孫貴胄。
姜娆也意識到了這點,眸光微微震蕩。
她這是從哪撿回來的神仙夫君。
她忙掀開桌上紫砂壺的壺蓋,給容渟看這把紫砂壺裡,泡的究竟是什麼茶。
“我沒說不想要。”
她將茶壺口往他那邊傾了傾,好使他看清茶水裡的當歸與棗片。
“我在努力啊。”
她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虧他昨天聽她說了幾位藥材就覺察到她喝的是益孕的,她都在他對面,喝了兩三盞茶了,他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喝的茶是什麼。
容渟視線從壺間劃過,愣了一下。
他抬手擋了擋自己的眉眼,微低頭跟著一聲低笑,竟是不知得說些什麼。
姜娆轉了一下眼珠,往他耳後看。
她坐在他對側,看不到他耳後的全貌,隻能看到一點點蔓延出來的緋紅。
他耳紅了。
害羞了啊。
姜娆抱著茶盞,含著杯沿,唇邊仍然壓著淺淺的笑意。
她總算是將昨晚笨手拙腳,聲張著自己會最後卻換是得依附著他的羞恥感給抹掉了。
別看他那時候比她厲害,其實根本不經撩嘛。
……
依大昭律令,殺人者要以死償,十七皇子因未得逞,被削爵位,降了半數以上的俸祿,流放至東夷一帶,兩年內未有急事,不得回京。
十七皇子的案子結果一定,裴松語便派人往寧安伯府與齊王府兩處遞了消息。
他往寧安伯府遞的消息順順利利傳到了姜行舟的耳朵裡,隻不過傳話的小廝往齊王府跑時,告訴了守門的人大理寺那邊的消息,守門人根本沒往姜娆身邊跑。
反倒是先將消息告訴了在書房裡的容渟。
容渟早就知道裴松語對姜娆的心思。
在裴松語自己察覺到前,他便先留意到了。
明明是個隻喜歡讀書的呆板書生 ,每當書院裡有人議論世家姑娘,一聽到姜娆的名字,他便會抬眸看過去。
如今雖然看上去已經死心,但他與他是同門師兄弟,碰面的時候仍是不少。
裴松語與他碰面時態度坦誠而自然,但他心裡始終橫著一根刺。
今日裴松語派小廝來將大理寺那邊的消息遞過來,又使得這刺刺了他一下,說了聲“我知道了”,讓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僕人下去了。
他敲了敲太陽穴,想著姜娆最近捧著當歸茶不放手,目光漸緩,心裡想過的那些嗜血手段,漸漸不想用了。
隻不過,裴松語那邊,依舊得管一管。
想辦法給他指一門婚事。
有了自己的夫人管著,總不至於再成天想著來打擾別人的夫人。
十七皇子最後如何,他親自去說給姜娆知道。
姜娆知道了十七皇子半個月後,就要被押送到東夷那邊,稍稍驚訝了一下。
若她不將自己擺在受害的位置,平心而論,這判得稍稍有些重了。
流放……這可比砍頭換要嚴重。
殺人者償命,十七皇子卻被流放到東夷,即使皇子的身份讓他最後勉強能保有封地,可估計封地最後就是東夷,如此偏遠的蠻荒隻地,多得是被流放到那裡然後有去無回的人。
她在心裡衡量了一番,忍不住將自己心裡想的這些都和容渟說了,悄悄問,“這是不是,判得重了一些?”
容渟絲毫不提他在這裡面的作用,他起身去拿茶葉,打算親自去給姜娆泡了一壺當歸茶來,語氣輕描淡寫的,“父皇對徐家,應是有打壓的意思。”
他捏著茶杯冰涼的杯身,眉頭忽然縮緊。
十七皇子在她眼裡,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弟弟,即使她稍微知道一些他小時候的事,若他表現得太過冷漠,看上去會讓人覺得無情,讓人寒心。
那他方才的語氣……稍微有些不妥。
容渟步伐跟著停頓下來,正打算補救幾句,姜娆朝著他身後撞了上來。
姜娆跟在他身後,學他的步子走,他邁左腳她也邁左腳,他邁右腳她也邁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