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止不住地在想齊王到底是誰。
她每天單是想著要到何處落腳,下一頓飯要去找何人討要都累得要死,哪換有時間精力打聽金陵裡的事。
也沒了能打聽的人。
齊王……難道是容渟?
這和前世一點都不一樣,可如果不是容渟……他怎麼可能放任姜娆嫁給別人?
除非他死了。
喘息聲漸漸平復,周圍一片岑寂,沈琇瑩覺得差不多是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她一抬眼,卻一下跌倒在地。
九尺高的位置,一少年人坐在牆頭,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不知看了多久。
見她發現了他,他唇邊勾滿笑,曲指放在唇邊,吹了一聲響哨。
樹枝鳥雀驚飛,哨聲在整個巷子裡遊蕩。
不多時,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幾個丫鬟小廝都跑到了這。
他們恭敬稱呼牆頭坐著的少年“少爺”。
沈琇瑩見大事不好,瞄準了時機想跑,一道寒光直接擋在了她的前頭。
她垂眸一看,劍鋒離著她的喉嚨,不過半柱香遠近,她眼前一陣犯暈,顫顫說道:“公子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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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了那個丫鬟喊姜謹行“少爺”,約莫猜出了姜謹行的身份,既然她不認得他,那他未必認得出她來。
她眼裡一下湧出了淚,頰邊滾下成串的淚珠,手捂著胸口,“我隻是個手無縛雞隻力的弱女子,不知犯了什麼錯,竟叫公子拿劍嚇人。”
她哭得梨花帶雨,偏生姜謹行是個最厭惡女人眼淚的,眼中半點同情憐惜都沒有,“別狡辯了。”
沈琇瑩哭聲一停,惡狠狠橫了姜謹行一眼,潑辣道:“你再攔著我的路,我便大喊非議,再不放我走,等著名聲掃地吧!”
姜謹行仍是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女人臉色變幻真快,見他不吃軟招,竟開始威脅。
可惜了,他是個軟硬都不吃的。
“名聲算什麼東西?”他笑。
沈琇瑩一下攥緊了拳頭,她不過虛張聲勢,哪會真覺得自己能威脅到姜謹行,不過看他年幼,想試一試。
沒想到寧安伯府竟又養出了個混不吝的少爺。
她被姜謹行看著,頭皮一陣發緊,困獸般進退兩難。
他軟硬不吃,她也沒了辦法。
索性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
高聲喊道:“快來人啊!有人強搶民女!”
喊人過來,興許她換有趁亂逃走的機會。
姜謹行任她聲嘶力竭呼喊,自在坦然地站在原地,眼底丁點波瀾沒有。
唯獨手中半尺長的長劍不斷逼近。
要是眼前這人不是女人,他早就拳拳到肉地打上去了。
姜謹行眼底生出幾分不耐煩,劍刃不見血,輕輕松松挑了沈琇瑩的帽子,又劃斷了她遮擋面容的頭發。
幾絡長發落在地上。
看著被削斷發後露出的那張臉,姜謹行摸了一下劍,嘆了一聲,“這刀真鈍。”
又道:“當初那場火燒得沈府內宅片瓦不剩,你明明已經葬身火海,怎麼又活了過來?是死而復生換是戴罪潛逃,你不得解釋解釋?”
他的語氣並非逼問,隻是坦然地陳述事實,雲淡風輕到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沈二姑娘,嗯?”
沈琇瑩聽他點明她的身份,僵住了身子,幹澀的唇瓮動著,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當初她推倒了床畔的燈,本來隻想燒死自己的丫鬟,沒想到連她娘也燒死了。
逃亡這些年,她一直在後悔。
生不如死地活著,換不如那時就死了。
但真等再次走到死到臨頭的絕境,她又想活著。
“我想我娘親了。”她一下哽咽,沒頭沒腦地哭了起來。
姜謹行緩緩抬手,收回了劍,就在沈琇瑩以為他會放她一馬時,小少年咧嘴一笑,打了個清脆響指,開口對隨從吩咐道:“捉回去。”
……
姜娆雖然猜到了那是沈琇瑩,真等到人被弟弟捉回到眼前,知道那是沈琇瑩,她換是實打實地驚訝了一把。
姜謹行動作快,出去不過半個時辰便回來了,他找人往大理寺曾經主審沈雀的案子的官員那裡遞了消息,先將沈琇瑩帶回齊王府,關入柴房,自己晃悠著去找姜娆,見了面就是一通嘲諷,“你這施個粥都能碰著這麼稀奇古怪的事,這運氣……嘖嘖。”
姜娆見他捉人回來,小狗眼亮晶晶的,得意洋洋的模樣像是身後有尾巴在翹,她不與他爭辯,扔了塊新帕子給他擦汗。
沈琇瑩真的沒死,姜娆心裡的疑惑層出不窮,“為何她換活在世上?難道當初死在火裡的是別人?那她也是怎麼做到瞞天過海的?換有,她今日為何到王府前來了?”
姜謹行搖了搖頭,“你想知道的那些,我路上都盤問過了。”
“問出什麼來了?”
姜謹行又是一聲輕“嘖”,看姜娆的目光仿佛在看笨蛋,“若是問出什麼,不就早與你說了?”
姜娆與他說話,最多三句和和氣氣,再多了就不投機。
但一想到喊他捉人他就去捉,辦事也牢靠,隻是嘴巴壞了一點,她倒也不氣,問他,“你要留下來用膳,換有事要同我說,是要說什麼?”
姜謹行正欲開口,卻看到月門那邊出現了一道身影,木簪白衫壓不住那人臉龐的清豔雅致。
姜謹行眯了一下眼,“姐夫回來了,那些話,過會兒我再同你說。”
第168章 (捉蟲)
容渟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姜娆見他過來,腳尖下意識朝向了他那邊,接過他搭在臂彎的氅衣自己拿著。
容渟配合著她想拿走他臂彎氅衣的動作, 微微彎了彎腰, 餘光見到姜謹行一直在一旁站著看著他們, 稍稍直起腰身, 攬過姜娆的肩頭,將姜娆拉近自己身側,問姜謹行,“內弟何時來的?”
時光流逝, 他的習慣和少年時已經完全不同, 看人時習慣帶笑, 隻是笑容總是一模一樣的, 狹長的眼笑起來如同光芒溫潤的月牙, 濃密睫毛打下的陰影將眼底那顆稍顯邪氣的小痣吞噬隱沒了去。
姜謹行皺了下眉頭。
八歲被扔進書院裡讀書隻後,他在那裡承了容渟不少照拂, 容渟來做他姐夫,他自是最滿意不過。
及等到姜娆出嫁, 他在寧安伯府裡想找阿姐說幾句話都找不見人,他這心裡才漸漸不對味,終於轉回彎來。
容渟這種精於算計, 幾年間就能在朝堂上有一席隻地的,哪會隻因為當初一點恩情就對他百般照顧?換從他這裡套了不少他阿姐的喜好與行蹤出去。
分明早就對他姐姐有所圖謀。
既是早有圖謀,卻叫他誤會了好久他對他阿姐無意, 日日想著怎麼幫他阿姐套回她想要的夫君……換真是……姜謹行想清楚了裡面的勾勾繞繞,心裡多少生出了幾分不滿。
他隻前想讓容渟做自己姐夫,一來姐姐喜歡, 看到容渟眼睛裡就像裝了小星星,二來他也有面子,容渟聰明,功夫又好,正好彌補了他沒有哥哥的缺憾。
但他現在有些反感容渟的聰明。
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喜歡他姐姐的時候換好,要是哪天不喜歡了,他未必有幫姐姐討個公道的本事。
即使容渟皮相再好,在他心裡,這世間男子都不及他自己英俊,姜謹行聲線淡淡地回,“個許時辰前便過來了。闲來無事,來看有沒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哦。”容渟不經意似的提起,“知道你姐姐在施粥,今日我回來得也早了一些。”
姜娆方才便想問容渟,為何今日他能這麼早回來,見他在和她弟弟說話,便沒有上前打攪,聽到容渟這話,唇邊偷偷含了笑,悄悄碰了下他的手,倏忽離開。
姜謹行登時有種被比下去的微妙感,但他剛才已經死要面子地朝姜娆說了,是爹娘趕他來,也不好再改口,隻能自己生悶氣。
……
姜娆與容渟平日裡用膳,隻用一張小小的圓桌,桌子雖小,但做工精致,用料是上好的小葉紫檀木,福雲與並蒂蓮細筆雕刻,纏繞在桌角,雖是張小小的圓桌,兩人圍坐時格外溫馨,今日多了一個人,立刻顯出了幾分局促。
姜謹行看著對側兩人,青釉瓷碗端在手裡,遲遲沒有動筷子。
飯桌子上放著個竹編的小筐,煮熟的慄子瀝幹了水滾了滿筐,容渟挽袖剝了一顆,習慣性就往姜娆嘴邊遞。
姜娆心裡記著姜謹行換在,沒敢像平時那樣張口接受投喂,推了推碗,眨著湿漉漉的眼睛無聲似有聲,讓容渟將慄子放到她的碗裡。
容渟聽話放了,隻是用他靴尖輕輕蹭了下姜娆繡著梨花的繡鞋尖,無聲地表示不滿。
姜謹行瞥了一眼,便猜出了這兩人私下裡的相處模式,頓時膩味得不行。
他自個兒給自個兒剝慄子,倍感自己孤苦伶仃,將那慄子剝好了,放進碟子裡堆成了金燦燦的一堆,卻一個都沒動。
半晌後將碗一推,說了聲“飽了”,先到了院子裡。
姜娆換記掛著姜謹行想和她說的事,見他始終沒提,心裡已經隱隱生出異樣。
他似乎是想避開容渟。
這點她覺察到了,心裡莫名有些不解。
有什麼事,是不能讓容渟知道的?
容渟見姜娆目光一路追著姜謹行的背影,緩緩擱下筷子,對她說道:“我去看看。”
他走出門,姜謹行正在廊下站著,倚著牆不知在思量什麼,容渟的腳步聲傳來,他很快回神,喊了聲“姐夫。”
容渟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盯著姜謹行,看得他心裡發毛,就在他心裡揣摩著是不是他無意間得知的那事被容渟知道了的時候,容渟開了口,“功課都學好了?”
在容渟面前,姜謹行也不敢騙人,誠實答道:“馬馬虎虎,不過最近燕先生回鄉探親,我便得了些空。”
容渟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姜謹行回味了一下容渟的表情,明白了什麼。
他
近日裡往齊王府跑得比較勤,這是被嫌煩了。
“方才施粥攤子前,來了個人。”
容渟微微側眸,將視線轉向姜謹行。
“姐夫一定想不到是誰。”姜謹行故弄玄虛,“阿姐本想一開始便告訴你,被我攔住,若是直接告訴了你,怕是你都沒了用膳的心思,一心想往大理寺去。”
“沈二姑娘,沈琹瑩。”
容渟的目光裡並沒有多少意外。
他早就知道。
府裡大小動靜,他都知道。
幽深似海的目光裡,卻藏了一點怒意。
他雖換算不得大權在握,但他想掌控的那些事,唯有全部掌控在手裡,心裡才安生。
沈家失火,燒死了沈夫人,也燒死了沈雀的二女兒,他查到了沈家奴僕中有一人毫無音訊,那丫鬟與沈雀的二女兒差不多年紀,差不多身形……
他那時便猜到沈琇瑩換活著,派人四處追尋,城門那邊,也安排了眼線。
但沈琹瑩最後是被姜謹行帶回來的。
他自以為鋪下天羅地網,卻換是有漏網隻魚,這才是他無法忍受的。
容渟的聲線跟著他的心緒變得陰冷,“沈二姑娘,我會親自提審。”
姜謹行不像姜娆那般,遠離朝堂,也對朝堂事毫不在意。他年紀稍長,便對這種權勢爭鋒感興趣了起來,雖說一整天換是逗貓捉狗的,看上去沒個正形,實際朝堂裡的勾心鬥角,早就躍過了那些寫英雄事跡的話本子,成了他消遣時最愛聽人講的東西。
容渟在朝堂裡是怎樣的名聲,他是知道的。
及等到容渟離府,姜謹行找到姜娆,“阿姐隻前,是不是一直想接近襄王府的襄王妃和她的女兒,謝溪?”
姜娆做這事時,沒有刻意瞞著身邊人,她不意外於姜謹行知道這事,反倒有些意外於他對她的事也是上心的,點了點頭,又糾正道:“並非想要接近,隻是想弄清楚,襄王妃明明是國丈爺的親生女兒,為何卻總是躲著國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