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婚前新人是不可以見面的,為了避諱,阿洛跟姚氏在內間,蘇家父子與遠亭候父子則在外間。
遠亭候是個大嗓門,嚷嚷著大喜之日該喝酒,接著外面幾人就喝起酒來。和遠亭候這個喝了大半輩子的酒鬼比起來,隻知道讀書搞學問的蘇家父子還太嫩。
阿洛一碗飯還沒吃完,姚氏就不得不出去照顧不勝酒力的蘇太傅。
“扣扣。”輕輕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阿洛抬頭,循聲望去。
門邊站著一白衣俊雅的公子,長身玉立,清逸雋永,正眉目含笑望著她。
他溫聲喚她:“蘇小姐。”
阿洛覺得奇怪,以聞人瑾的性格,怎麼會不經允許就過來這裡?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近了些才發現,聞人瑾白皙的臉龐微微透著紅,琥珀色的眼眸浸潤著薄薄的水汽,臉上的笑容也少了一貫的從容,變得有些傻氣起來。
“你喝醉了嗎?”阿洛仰頭問他。
醉酒的公子笑著搖了搖頭,答非所問:“我來給你一樣東西。”
阿洛疑惑應道:“什麼東西?”
聞人瑾:“你把手伸出來。”
阿洛瞅他一眼,看來是真醉了,這時的聞人瑾看著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孩子。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他面前。怕他看不見,她還提醒了一句:“我放好了。”
聞人瑾低垂著眼簾,雅黑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陰影,他慢吞吞抬起手來,試探著觸碰到少女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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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膚相觸,微微的痒意傳來,阿洛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下一瞬,手心一涼,一朵紅瓣黃蕊的鳳凰花出現在她手上。
但這並不是真的花,它由最純粹的紅翡雕琢而成,火紅的花瓣,形狀與真正的鳳凰花別無二致,看起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即便最厲害的雕刻大師來了,也得承認自愧不如。
“這是紅,對不對?”聞人瑾嗓音溫醇,低低地道,“鳳凰花是紅,血是紅,朱砂是紅,嫁衣……也是紅。”
“瑾將紅贈與你,望小姐喜歡。”
*
當遠亭候與遠亭候世子聞人瑾帶著一車車禮物和京城有名的賈媒婆進了蘇府,待了一上午還沒出來的時候,遠亭候府與蘇家要結親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整個京城。
每個聽到的人都震驚了,不可置信了。
騙人的吧?遠亭候世子不是在帶發修行嗎?不是師父早就批命了嗎?不是終生不得娶妻嗎?
他竟然會成親?娶的竟然還是那內定的太子妃蘇洛嫣?
那太子怎麼辦?
第9章 第九章
太子聽說這事時,自己都呆了。
他沒想到蘇家動作這麼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給蘇洛嫣重新定好了親事。
下意識地,顧修宴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二人的婚約怎麼辦?父皇那邊該如何解釋?
同樣的,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不過很快,宮裡就有消息傳來,有人向皇帝提起這事,皇帝輕描淡寫地說:“本就是朕當年與蘇卿的一句笑言,你們怎麼當真了?況且那兒女之事,也不能不顧孩子們的意願,成親是喜事,可不是湊成怨偶的。”
話裡意思很明白,這婚約本來就是說著玩的,太子看樣子也不喜歡蘇小姐,那就這麼算了吧。
皇帝表明了態度,眾人這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就算有也不敢說。
倒是太子聽了很高興,覺得這是父皇寵信他,考慮了他意願的表現。
皇後去得早,偌大的深宮中沒有母親作為交流的紐帶,太子與皇帝的父子情分並不深。後來太子長大,與自己外祖宋家往來日益密切,此前還去舅舅的軍營中歷練了兩年,都造成這對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宋家乃老牌世家,國丈宋潛山曾任國子監忌酒,乞骸骨後創立了宋家學堂,門下弟子眾多,曾經朝堂上出現過為官者十之四五出自宋氏門庭,還被人戲稱為宋半朝,其能量可見一斑。
當年的三皇子、現在的皇帝,正是娶了宋家嫡女為妻,得到宋家這一大助力,才在帝位爭奪中有了獲勝的可能。
可隨著坐上帝位,身份發生轉變,皇帝對宋家的態度也改變了。
以前他需要它,自然希望它強盛。可當他成了皇帝,便懂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宋潛山的兒子宋壬州,今任西北大將軍,鎮守西北邊境,手握二十萬大軍兵權。
那年聞人頌被先帝召回京,沒多久先帝殯天,西北軍還沒安排人接手。恰好三皇子登基,為了感謝宋家幫助,他親手把西北軍的兵符給了宋壬州。
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如今反到成了梗在喉嚨裡的刺,想拔回來都沒辦法。
皇帝忌憚宋家兵權,太子越長大與宋家接觸得越多,對這個年富力強又野心勃勃的太子,皇帝也越發心生不滿。
太子其實能察覺到父皇偶爾看向他時審視的目光,對於這個自己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他幼時也曾懷著敬仰濡慕之心。
然而皇帝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不隻有他一個兒子。分給太子的父愛少的可憐,每次見他,皇帝隻會詢問他的功課,考教他的學問,從不給予一絲關懷與溫情。
沒了母親,即便是太子,在深宮中也吃了不少苦頭。艱難成長起來的太子不再軟弱,不再輕信,也不再期待那虛無縹緲的父愛。
他早早便懂得權勢的力量,於是自請離宮去軍營,在軍營中,他遇見了自己的舅舅宋壬州。
從舅舅那裡,太子感受到了難得的屬於家人的關懷,同時與宋家也越走越近。宋家外祖待他溫和慈愛,宋家二舅會笑眯眯地拉他喝酒,宋家的表妹還會給他繡荷包,親熱地喚他表哥,比皇宮更像一個家。
盡管皇帝那番話讓太子以為父皇還在意他的想法,但他也頗為煩惱。沒了婚約,便無法李代桃僵,讓蘇白薇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就在這時,宋府來人請他上門。
宋府的大門,太子走得像自家一樣熟稔。
進門遇見的丫鬟小廝也都習以為常地向他行禮問安,一路走到外祖的屋外,顧修宴整了整衣衫才跨進去。
室內一片寂靜,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盤腿坐在窗邊,低頭凝視著面前黑白交錯的棋盤。
“凌風,過來。”老人頭也不抬地道,“與我下一盤棋。”
凌風,是宋潛山為顧修宴取的字。
顧修宴在外冷漠疏離,面對自己尊敬的外祖卻收斂了一身冷肅,沉聲應“是”後,依言坐到老人對面,亦低頭觀起棋來。
接下來兩人再未交談,隻剩棋子啪嗒啪嗒落下的清脆聲響,回蕩在不大的房間裡。
片刻後,顧修宴放下手道:“祖父,我輸了。”
宋潛山這才慢慢抬起眼,認真打量著這個已經長大的外孫。
“凌風,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
“我學藝不精。”
“不對。”宋潛山凹陷下去的眼睛並無老人的渾濁,依然精光四溢,他緩緩道:“你太重情,因為我是祖父,你便不忍用對待對手的手段來對付我,在你心中,這隻是一次切磋對弈,而不是真正的廝殺。”
顧修宴沉默不語,祖父說的是對的。
“凌風,你若要成事,便得拋開那兒女私情,以大局為重。”
“祖父的意思……我不懂。”
宋潛山平靜道:“眾皇子都長大了,他們有母親有外家還有妻族幫助,你憑什麼勝過他們呢?”
顧修宴:“我也有祖父和舅舅。”
老人冷酷地說:“你是皇家人,你姓顧,你與我宋家唯一的聯系,便是你早已去世的母親,我們為何要堵上全宋家的生死去助你?”
顧修宴握緊了拳,一語不發。
“你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家族強大的妻子。”蒼老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歲月的沉澱與厚重,一聲一聲好似銅鍾一般,響在年輕男子耳畔,“你二舅家的表妹如嵐,下個月便滿十四,你身上帶的香囊還是她給你繡的……”
蘇家與遠亭候世子的婚事既然已板上釘釘,京城裡有適齡女兒的人家,也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以太子如今的年紀,本來早該成婚了,蘇洛嫣這個未婚妻沒了,其他貴女們便有了機會。
說到底,誰也沒覺得那蘇府的庶女能當太子妃,這太子的婚事,對世家們來說不僅是婚事,還是權利更迭與投資站隊的問題。
可惜還沒過兩天,宮裡便下旨給太子與宋家二房嫡女宋如嵐賜婚,聽說還是太子親自去皇帝面前求的旨意。
因太子年過二十,拖不得了,婚期照舊定在原來的日子。
一眾暗暗期待能當太子妃的貴女們還沒高興一會,希望便再次落空,聽到這消息時不知道多少人不小心撕了帕子。
阿洛知道這事,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自從她跟聞人瑾結了親,府裡就變得熱鬧起來。畢竟時間太趕,女子出嫁準備的東西也太多,尤其是她這種出身高門的貴女,很多人家甚至從女兒十歲起就開始準備。她這隻剩一個月,事情都擠在一起,整個府裡不管主人下人都格外忙碌。
姚氏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採買各種東西,打點下人,清點嫁妝,寫請帖,送喜函,還把阿洛的嫂子拉來和阿洛一起繡嫁衣。
蘇洛嫣其實早就開始繡嫁衣,但她之前繡的是太子妃的制式,如今要改換成世子妃,一個人就有點來不及。
嫂子鍾氏是個安靜內斂的人,而且特別認真,明明是阿洛的嫁衣,阿洛還時不時繡累了歇一會,鍾氏卻一直都很專心致志。
這日趙秋晨又來了,順便帶來太子與宋家結親的消息。
阿洛跟她在一邊說話,對於這事,阿洛並不怎麼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