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在真正的師父懷裡,聽他言他心意,為她不惜與世間為敵,那即便是死,阿洛也能笑著面對。
眾人哗然,不少人倒抽一口氣,無數細小的議論聲傳來。
就在陸蒼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這萬丈雪原又有了巨大的變化,冰層破裂、霜雪消融,那棵立在他身後的高大櫻樹,再一次拔高,根系蔓延,咔擦咔擦破開無數冰層,粉花漫天,徹底將這片純白雪原染成了粉色的海洋!
他的冰雪道境,終究還是生出了無法彌補的巨大裂痕。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最初,隻是對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少女一時惻隱之心,一眼間的心念微動,一個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善舉。
大概從那一刻起,便有一顆小苗從雪地裡鑽出,冒出嫩綠的芽。
秘境裡無聲的默許,陸蒼不僅聽見少女的喘息與告白,還聽見自己的道心一下下龜裂的聲音。
他每一次的放縱,都是對自己的道心毀滅性的打擊。
最終,他妄圖及時止損,收回分身進行閉關。隻要他能堅持下去,或許他們會重新回到原來的關系,可惜他失敗了。
當他從閉關中驚醒,發覺她的處境時,第一反應便是去救她。那一刻,他甚至聽見耳邊傳來道境中雪山崩塌、冰層融化的轟隆巨響。
當他親口在世人面前承認,他愛她。
陸蒼的冰雪道境,悍然解體。
一個聲音遙遙傳來:“陸蒼,你的冰雪道破碎了,何必再執迷不悟!”
陸蒼嗓音淡漠,俊美的面孔冷然,不帶一絲感情,持劍而立道:“即便沒有冰雪道境,我亦可將爾等擊敗。”
“哼!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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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冷哼著,卻並不敢上前。陸蒼之所以被稱為道尊,便是因他天生道骨、萬法於心,沒有了冰雪道,他還有劍道、殺道、生死道。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道都是旁道,陸蒼的本心之道便是那極致純粹的冰雪道,冰雪道一碎,不用多久,他的境界就會下跌,若要對付他,到那時即可。
此事攔在前方的長老們,便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陸蒼比誰都清楚自身的情況,他持劍徑直向前走,那些人慢慢退後,似乎打算與他僵持到底。
他們不打,他卻要打。此戰必不可免,隻有用武力將世人震懾,他們師徒二人才能真正走出去。而他的時間,不多了。
陸蒼一步踏出,瞬息間便來到一人身前,在對方還未反應過時,一劍扎穿那人丹田。
那人眼底還帶著驚愕與不可置信,神魂卻已然離體。
“陸蒼!你!”
“要麼讓我們離開,要麼便戰!”
“好好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也別怪我們無情了!”
十幾人互視一眼,齊齊攻了上來。在這間隙,阿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著,送到了戰場邊緣。
陸蒼一襲白衣,手握琉璃長劍,一身威壓再不收斂,盡數釋放而出。
強烈的氣勢席卷周圍數十裡,樹木摧折、鳥獸伏地,不少離得近的修士來不及躲避,修為低的當場被壓地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阿洛修為也不高,卻並沒有被影響,那威壓似乎獨獨繞過了她。
陸蒼與長老們都是大乘期修為,境界差距太大,阿洛仰著脖子提著心看了半天,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隻看到無數個殘影在空中飄飛,不時就有一個人掉線的風箏一樣從上方落下來。
每當有人脫離戰局,阿洛的胸口就會揪一下,好在那些掉下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她的師父。
她一個個地數,等掉下來十三個,天空上的人便隻剩了那麼一個。
高大冷漠的男人立在空中,雪白的衣袍染上了一道道血痕,他臉龐白地可怕,一雙黑眸遍布血絲,透明的長劍被染成了紅色。
“還有何人?我陸蒼奉陪到底!”傲然的聲音在空中回蕩,卻再無一人應答。
阿洛仰頭望著他,緊繃的身體終於放松下來,還蓄著淚水的眼眸情不自禁彎起,心底全是自豪與驕傲。
這是她的師父,那樣強大,那樣舉世無雙。
就在這時,他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視,低頭定定朝她看來。
雪發四散,衣訣飄飄,高高立在天穹下的白衣道尊,這一眼竟恍若無情無欲至高無上的神明。
“師父……”阿洛突然生出一點恐慌,害怕他就那麼隨風而去。
這念頭剛起,他便身形一晃,來到她的面前。長劍拖在地上,他腳步緩慢遲鈍,一步步靠近她,在她身前停下,伸出一隻寬大修長的手,微微俯身,低聲道:“來。”
阿洛將手放入他掌心,隨即便被他牢牢握住,拉向他懷中。
一位躺倒在地的長老嘶聲道:“陸蒼,你們師徒逆倫,有違天道,罪孽滔天,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陸蒼冷聲回應:“既然為天所不容,那便讓天道來制裁我,我陸蒼又有何懼!”
他手臂攬住少女的腰,帶著她直直升上天空,迅速朝一個方向飛去,將整個歸元仙宗拋在身後。
阿洛依偎在他臂彎裡,環抱著他的脖頸,想要湊上去看他的臉色:“師父,您有沒有事?要不要緊?”
陸蒼抬手撫上小徒弟的後腦,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她的臉按向自己肩頭,聲音喑啞低沉:“無事。”
他不讓她看,阿洛反而更擔心了。
她臉頰貼著他頸側,語調裡夾著細微的哭腔:“師父,您這樣都是為了我,您是萬人敬仰的道尊,以後卻要因為我受萬人唾罵,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其實在您說出那句話後,我這一輩子便再也不會奢求什麼了,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我傾慕您,我隻想要您好好的,像以前一樣,當您那高高在上受人仰望的道尊,您清白一世,到這最後關頭,為何要為我染上那一身泥汙?”
她眼淚止不住往下淌,淌到他微涼的肌膚上,竟似火焰般灼燙。
陸蒼無聲垂眸,眼簾下的瞳孔悄然轉為暗紅,他蒼白失色的唇微啟,語速緩慢,近乎一字一頓道:“我無法騙過我的心,我曾壓抑著想要否認,卻心魔叢生、痛苦不堪。”
“而今,我接受了。我的的確確,對你心生妄念。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
第39章 第十四章
極北之境常年大雪紛飛、冰封千裡,杳無人跡。
陸蒼帶著阿洛不眠不休飛了三天,才終於抵達極北之境,之後他們又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到了這片廣袤無垠的雪原最深處。
這裡的氣溫低到阿洛就算運起所有的靈力,也無法抵御直往骨頭縫裡鑽的寒冷。
她被凍得瑟瑟發抖,陸蒼看似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面色白地近乎透明,薄唇更是看不見一點色彩,整個人好像要融進這一片雪原中。
兩人走在風雪裡,面前的雪原一眼望不到盡頭,視野裡全是一片蒼茫的白。
阿洛手腳麻木到沒有一點知覺,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緩慢,終於,陸蒼似乎察覺到她的狀況,停下來道:“我背你走。”
阿洛沒有拒絕,她實在無法再繼續走下去,以她的能力,能堅持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
陸蒼將她背到背上,緩緩地一步步向前邁進。
極北雪原上時常有罡風出沒,風雪太大也影響視線,所以他們無法飛行,不得不靠雙腳行走。
伏在師父寬厚的脊背上,那無處不在的冷風也一下子消失不見,一股暖意通過身體相接處傳來,阿洛不知不覺便感到一陣困意,那是幾日裡來不眠不休遲來的疲倦。
“師父,我們以後該去哪裡呢?”阿洛昏昏欲睡,靠在師父肩頭與他說話。
陸蒼沒有回答,他向來如此,不愛說沒有意義的話,更傾向於實際行動。她也不需要他回答,秘境中相處的那段時間,便足夠她了解他。
“歸元仙宗不能回去了,他們恐怕恨不得把我們除之而後快。說起來,我還沒有向姐姐告別,姐姐回去了肯定很擔心我們……要不等您的傷好了,我們去凡俗界怎麼樣?當一對普通的小夫妻,我想要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一棵花樹,最好長年花開不敗,花樹下擺上一個躺椅……如果能再生兩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她嘀嘀咕咕個不停,滿心歡喜地暢想著未來,在微微的搖晃中,聲音逐漸降低,直至再也沒了聲響。
陸蒼無聲無息向前走,暗紅眼瞳深沉似海,他竭盡全力放穩腳步,讓背上的少女睡地更香甜。
直到他再也走不動,方才尋了一座高聳的冰山,在背風處坐了下來。
阿洛醒過來時,發現師父盤坐在雪地上,自己蜷縮在他懷裡,身上還蓋著他的長袍袖擺。
這個寬大的懷抱好像一座安寧的避風港,外面風霜雨雪不停,他的臂彎卻溫暖如昔。
她稍稍一動,他便張開了眼,低眸看向她。
陸蒼神色平靜地道:“洛音,我傷勢太重,需閉關百年,方才已聯系清韻,稍後她會過來帶你離開。”
阿洛怔怔望著他:“要……這麼久嗎?”
陸蒼微微頷首:“嗯。”
百年,雖然對修士來說不算多長時間,大能閉關千年的都有,可對年僅十九歲的阿洛來說,一百年便已格外長久,這麼長時間見不到他,是多麼煎熬的一件事啊。
“師父,我不能留在這裡陪你嗎?”她遲疑地問。
陸蒼搖頭,眸光清寂:“此處風雪不歇,氣候太過惡劣,百年枯守在這裡,更是枯燥乏味。況且我閉關不可受打擾,你自去尋一去處,便如你所言那般,一方院子一花樹,安心待我歸來。”
他說得平淡,神情也一如既往,阿洛卻隱隱感到一絲恐慌。
她期盼地瞧著他,試探問:“師父,一百年後,您一定會來找我的,是不是?”
陸蒼靜默良久,在少女執拗的目光中,慢慢點了頭。
“師父,我們說好了,您答應我的。”阿洛直起身來,揪著他衣領,紅著眼認真與他對視。
陸蒼黑眸深不見底,低低應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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