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阿洛寸步不離地黏著陸蒼,就剩這麼一點時間,之後就要百年不見,阿洛不舍極了,恨不得能長在師父身上。
好在修仙之人不食五谷,每日裡兩人便這樣相互依偎在一起,仿佛兩棵交纏在一起的樹。
又一次被凍醒,阿洛擔憂地打量著師父慘白的臉色,再一次意識到,陸蒼是真的受了重傷。
她對修仙界很多事情並不了解,因為之前一直沒有入門,隻在宗門初級學堂上過課,平日裡學習的內容都很粗淺,自然也不懂道法這些東西。後來借著與師父雙修的機緣築基,她也沒來得及和他學多久,她本身資質太差,學術法都隻是半斤八兩,更別提更深層次的東西了。
參悟道法,一般都由師父親自教授,陸蒼沒有教過她道法,也從未給她講過道法是什麼。
阿洛聽說過身死道銷這個詞,也略微耳聞過道心的重要性,但她從沒想過,道心損毀對一個修士來說會這樣嚴重。
最開始,她待在師父身邊時,不會受到寒風的侵擾。
但慢慢地,阿洛發現陸蒼的體溫開始逐漸下降,降到越來越低,越來越冷,她待在他懷中,也仿佛置身於雪原之上,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隨之而來的,是他長久的入定,他的身體變得寒冷,呼吸微弱。他銀色的發、俊美的臉上不知不覺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這讓他看起來越發不似真人,而像是一個虛假、冰冷、沒有生氣的冰雕。
如果不是偶爾還會睜開眼睛看一看她,阿洛甚至會以為,陸蒼或許已經死了,坐在那裡的隻是一具僵硬的軀體。
一日又一日,阿洛始終不曾離開他,哪怕他的懷抱變得比風雪彌漫的雪原還冷。
她時常將自己的身體緊貼著他,雙手摟著他的腰,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但往往最終把自己凍地牙齒打顫,他依舊不言不動,一身寒氣逼人。
“洛音,不必做無用功,一旁去吧。”
頭頂響起他淡漠的、低沉的聲音,阿洛靠在他胸口,思維都因為寒冷變得遲鈍。
慢半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她使勁地搖頭,更緊地收緊了手臂,牢牢貼在他身上,咬著牙顫聲道:“我、我才不要。師父這輩子,都別想丟掉我,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我才不要放手!”
陸蒼沉默不語,半晌後,一隻裹挾著寒氣的手掌撫上她的後腦,沉沉地、緩緩地摸了幾下她的腦袋。
Advertisement
阿洛眼眶一熱,鼻酸地差點掉下淚來。
“師父,您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她哽咽著問。
陸蒼輕輕“嗯”了聲,他清醒了一段時間,不久後又陷入到無知無覺的狀態裡去了。
就這麼每日昏昏沉沉,清醒又沉睡,到第八天的時候,林清韻找了過來。
茫茫飛雪中,一道模糊的人影蹣跚前行,腳步遲緩,顯然也被凍得不輕,阿洛看到她的時候,林清韻瞧著已經面無人色。
“姐姐。”隔著一段距離,阿洛向她喚道。
林清韻腳步停住,她眼神復雜地望著眼前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一時間失了言語。
自己的妹妹與師父相戀,逆天亂倫,還打傷長老叛逃出宗門。歷練完回到宗門,聽到這個消息時,林清韻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此前沒察覺到半點師父與妹妹之間的關系變化,如果不是所有人言辭鑿鑿地告訴她,長老們也都受了重傷,黎遇長老就此隕落,恐怕她還會以為那是別人在騙她。
甚至就算所有人眾口一詞,她都隻是半信半疑,即便收到師父訊息,讓她前來極北雪原,她心底仍持懷疑態度。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信了。
她眼中高潔如月、冷若霜雪,待她向來冷淡疏離的師父,此時正懷抱著妹妹洛音,二人衣擺發絲曖昧地纏繞在一起,那樣親密無間、情深繾綣。
“音音……師父讓我來帶你回去……”她張了張口,艱難地出聲道。
阿洛仰頭看著她,輕聲問:“姐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林清韻沉默片刻,點頭道:“是,我都聽說了。”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與師父在一起?”姐姐的表情太明顯,阿洛很容易便猜到她的想法。
林清韻扯了扯嘴角,一雙眼紅了一圈,這個一向清冷淡然的女子,此時忍不住情緒激動道:“你知道外面現在都是怎樣說你們的嗎?師父是道尊,他原本多受人尊敬,如今就多遭人唾棄!連帶著我們歸元仙宗,都飽受罵名!難道你就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嗎!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她那樣尊敬愛戴奉為信仰的師父,因為她多年道基毀於一旦,此生再也無望飛升!
其他人的看法,阿洛可以不在意,但這是一直以來對她關懷備至的姐姐,阿洛淚盈於睫:“姐姐,我也不想,我比誰都不想這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師父!”
淚水剛滑落下去,掛到臉上就凝結成了冰,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出現在眼前,冰涼的指尖擦過她的面頰,為她拭去淚珠。
“洛音,不要落淚,此時與你無關。”
陸蒼不知何時醒來,他牽住阿洛的手,兩人站起身,而後看向大徒弟林清韻,沉聲道:“清韻,讓你身後的人都出來吧。”
阿洛猝然瞪大眼,不可置信道:“姐姐,你帶了人來?!”
林清韻明顯也慌了神,她急急道:“我沒有!我是一個人來這裡的!”可她也心知肚明,師父既然說有,那就一定有人跟在她身後來了。
話音未落,風雪中便陡然浮現數道模糊的影子,一個個飛速朝他們襲來。
第40章 第十五章
當日離開歸元仙宗時,陸蒼並未對那些阻攔的長老下死手,隻是重傷他們,而未取其性命、滅其神魂。
但此舉仍惹怒了宗門上下,他們看不到他的留情,隻看到他大逆不道、叛逃宗門,還為此打傷德高望重的長老。
道源真人表示要誓死捍衛宗門威嚴,親自去後山請出閉關渡劫的幾位守山老祖,追殺那對不倫的師徒,為歸元仙宗清理門戶。
林清韻收到師父訊息時,的確沒有告訴過其他人,但她卻不知,自從她回到宗門那天,便早早有人在暗地裡觀察她的行動。
天璇世界廣袤無垠,陸蒼會去哪裡誰也不清楚,這時身為他弟子的林清韻就變得至關重要起來了。
不出他們意料,陸蒼還真給他這個大弟子傳了消息,於是幾位守山老祖便隱藏行蹤,追在林清韻身後,跟隨她找到了歸元仙宗欲孽陸蒼。
更令他們驚喜的是,陸蒼此刻已然是強弩之末,一看便知不用多久便會隕落。
“陸蒼,直至今日,你還不曾有悔過之心嗎?”六位大乘大圓滿的老祖懸浮在空中,居高臨下地喝問。
陸蒼緩緩將小徒弟拉到身後,面色蒼白,眉目冷峻道:“不、曾!”
“哼!不知悔改!”
又一人道:“你的身體已衰敗到如此地步,即便我等不出手,你也活不過一年。陸蒼,隻要你與我們回去,向整個宗門道歉,我們還可網開一面,留你個全屍。”
此言一出,阿洛霎時白了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擋在她身前的師父。
白衣冷漠的男人抬眼,眸中寒芒一點,猶如兩團冰冷的火焰,一字一頓沉聲道:“要戰便戰,何須多言!”
他瞬間飛身而起,抬手間從空中抽出一柄寒光湛湛的冰劍,一雙凝結著寒冰的黑眸眨眼間轉化為深沉的暗紅。
銀發紛飛,雪衣飄飄,紅瞳似凝固的鮮血,原本純淨無暇的道尊陸蒼,此刻竟給人一種陰暗邪佞之感。
“你!陸蒼,你竟然成了魔!”一人驚聲大叫。
“沒想到堂堂昔日道尊,竟自甘墮落至此,今日我等便為民除害吧!”
話音未落,六人齊齊有了動作,他們四面八方將陸蒼包圍在其中,絲毫不講究武德,六人一齊向陸蒼攻去。
從側面來講,這也是他們對陸蒼的重視。
道尊之名不是白叫的,曾經驚才絕豔震撼了整個天璇世界的陸蒼,絕對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哪怕他如今虛弱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半點不敢輕忽大忽。
阿洛在地上望著,恨不得衝上去罵幾個老家伙卑鄙,她心裡又痛又氣,卻也知曉自己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至於阻止師父?不可能的,陸蒼想要做什麼,誰也阻擋不了。
即便是她,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他的心太冷太硬,也太純粹,認定了一件事便絕不回頭,哪怕付出生命也不在所不惜。
在六位世間頂級的大能圍攻下,本就道基損毀的陸蒼很快陷入頹勢,他再強大也隻是一個人,而不是無堅不摧的神。
他立在風雪之中,一襲雪衣被無數鮮紅的血染成了血衣,狂風吹地獵獵作響。他的手臂頸脖上的皮膚龜裂開來,數不盡的傷口橫貫在他的身軀上,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血液洇透了他的衣擺,一滴承受不住重量,被風吹得從高空墜落下來。
“啪”一聲,落在少女的眉心。
阿洛抬手碰了碰額頭,呆呆地一眨眼,這才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模糊,臉頰滿是冰涼的淚痕。
心口痛地難以呼吸,她淚流滿面,望向身旁的林清韻:“姐姐,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趕盡殺絕,我們隻是想要在一起,沒有妨礙到任何人!”
她嚎啕大哭,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林清韻復雜地看著妹妹,她心中又如何好受?孺慕敬愛的師父落到這般田地,自小疼愛的妹妹也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其中還有她間接促成的結果。
如果她再注意些,沒有被人發現,那麼他們興許還能再廝守一段時間,而不是被這世道硬生生拆散。
林清韻扶住妹妹,幾乎被愧疚與自責淹沒,她紅著眼道:“音音,師父的道心本該純淨無暇,但他選擇了愛你,這就是將自己往死路上逼。我不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隻是不願師父就此隕落,你明白嗎?”
阿洛心痛如絞,喃喃道:“如果早知道,早知道……”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如果早知他一生不能動情,她甘願一輩子在他身後默默守望,也不願叫他歷這一場有來無回的情劫!
林清韻同樣落下淚來:“晚了,早就晚了。師父他墮魔了,我們誰也救不了他。”
高空之上,六人布下陣法,陸蒼被困在陣法中央。他渾身傷痕累累,暗紅雙眸裡一片通紅血色,身體已近強弩之末。然而即使到了瀕死之境,他冷然的眉眼間卻依舊如往常那般那般平靜淡漠,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表現得越冷靜,那六人便越不敢小覷,控制著陣法不住向他施壓。
阿洛焦急地望著這一切,突然,一道低沉男聲突兀響在耳畔:“洛音,為師在你身上留下一儲物法器,你可自行滴血認主,裡面有為師這些年來的所藏,亦有為師煉制的法寶,你帶著它去凡俗界尋一去處,好好生活。待有一日,為師定來尋你。”
怔怔出神了一瞬,她猛地意識到什麼。
與此同時,林清韻也是神情一怔,她兩眼含淚望了一眼師父,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語速飛快道:“音音,我們快走。”
就在剛才,陸蒼以自身為餌拖住那六人,同時給大弟子傳音讓她帶妹妹離開。
聽到傳音的那一剎那,林清韻心神巨震,瞬間明白師父的意圖。他顯然沒有了餘力,隻剩下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方法,恐怕從一開始,他就抱著這必死的決心,根本沒想過能逃出去。
可她這麼一拉,卻沒有拉動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