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傅言禮瀕死之際,將害他的罪魁禍首沉塘,消弭他死前的怨恨,這樣他便不會怪罪傅家,傅家的子孫後代就能得到他的功德庇佑。
與此同時,還要防止他輪回轉生,一旦他輪回,那些功德便也跟著他輪回了。
所以他死後會被埋在與他同歲的槐樹下,槐樹束縛住他的魂魄,讓他離不開那個院子,傅家宅子外十一道牌樓,也是束縛他的工具。
傅老太爺的想法很好猜,大概是傅言禮降生那天,他從大師那裡得知自己的孫子是十世善人,走完這一世便能成仙,想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他想要傅家長長久久地輝煌,僅僅隻需要舍棄一個孫子,這筆買賣實在太劃算了。
對有些人來說,家族的綿延比一個人的性命來得重要地多。
傅老太爺成功了,他的確做成了這改天換命之事,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傅言禮死後成鬼,他看清了一切真相,發現了這個家族的腐朽,他化為厲鬼吃掉了大少奶奶的天陰之體,實力大漲報復了整個傅家。
隻有在京城的三兒子幸免於難,他並未傷害過傅言禮,於是傅言禮那一身功德便源源不斷輸送給了那一脈,以至於傅家歷經千年不倒,每百年總有幾名驚才絕豔之輩,延續傅家的輝煌。
無數鬼魂撲上來,眼前晴天白日的場景鏡子一樣塊塊碎裂,蔚藍天空破開一個口子,無盡的黑氣湧進來,人們穿著的精致衣物猶如牆上的白灰一樣剝落,露出蒼白陰冷的面孔,花園中盛開的繁花枯萎凋零,古色古香的庭院腐朽坍塌,幻境徹底破碎。
這些鬼魂被鬼王掌控千年之久,一個個全都沒多少神智,隻能任由鬼王驅使。
傅言禮不允許他們投胎,將他們拘在這裡整日備受折磨,因此實力並不強,隻是人數眾多,著實有些難纏。
阿洛殺鬼很簡單,不需要借助桃木劍之類的媒介,到了她這樣的境界,隨便一拳一掌,就能把鬼打得魂飛魄散。
可惜雙拳難敵四手,短短不到五米的距離,她走了三分鍾。
走到床邊時,床上那躺著的男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他的面龐逐漸充盈起來,消瘦的軀體一點點撐起薄薄的被子,黑眸深不見底,無聲靜默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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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身上的道袍被眾鬼扯地有些亂了,她沒顧得上管,而是向他伸出一隻手。
語氣平靜道:“去看大海嗎?”
傅言禮看一眼她的手,又看向她面無表情的臉,目光幽幽。
阿洛淡定補充:“今天不想去的話,以後你也去不了了。”這話明晃晃就是在威脅,不跟她走,她就要除了他。
傅言禮知道她是認真的,一般人進入幻境根本就沒辦法保持神智,她卻能一直清醒,還能抵抗“劇情”的操控,這都說明,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我有……選擇嗎?”
男人撐著床坐了起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大概是許久未與人交談,語調有些生疏怪異,盡管如此,也無法掩蓋他那把好嗓子。
不再裝人的傅言禮,有著一張極其俊美的臉孔,放出去大概會被人說是動漫建模的那種,總之好看地不像真人。
尤其配上他漆黑的眼珠子,蒼白失色的皮膚,更像個假人了。
他緩緩伸出手,正要將手搭在阿洛掌心,阿洛卻驀然收回了手。
男人黑眸一眯,周身縈繞的陰氣也控制不住地翻滾了一下,被他控制的眾鬼更是一下子騷動起來。
阿洛像是想起來什麼似得,對他說道:“我還忘了一件事,你等一下。”
她轉身便往旁邊那棵大槐樹走去,方才幻境破了,她其實一直在那個破敗小院的門口,一步都沒走動過。
幻境裡那麼多天,外面才過去半天。
來到大槐樹下,她抬手折斷一根兩指粗細的樹枝,截下來巴掌長的木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柄小刀,握著木塊快速雕刻起來。
十分鍾後,木塊被雕成一隻一指長的小木偶人。
她捏著木偶人返回來,傅言禮坐著的床榻不見了,他身著一襲暗藍色長袍,長身玉立站在月亮門下,一身古韻十足,好似那古代世家的公子。
阿洛走到他面前,將手攤開,露出掌心的小木偶人。
“這樣才好帶你出去,進來吧。”
用槐樹裝著他,不會對他有什麼損傷。要是叫他跟在她身後走出去,即便是鬼王,被現代都市的陽氣衝一衝,也會造成傷害。
傅言禮深深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化為一股煙氣鑽進小木偶人裡。
小木偶立刻就有變化,原來小人沒有臉,他一進去,小人圓圓的腦袋上竟然出現了細細的五官。
阿洛手裡握著小人,抬腳踏出院子門。
她望著眼前偌大的宅院、四通八達的小徑,陷入了沉思。
本來這宅子保存完好,看起來整潔如新,然而隨著傅言禮的離去,宅子上空的陰氣消失了,宅子瞬間變得破破爛爛,滿是廢墟,四面八方看起來都是一個模樣。
沉思一瞬後,她舉起小人,禮貌問道:“可以麻煩指一下路嗎?”
小人面頰抽搐了一下,小小的嘴巴張開,吐出帶著嘲諷意味的男聲:“我現在懷疑,你說帶我看大海,是不是诓我的。照你這麼走,一輩子都別想看見大海。”
第229章 第九章
話是這麼說,阿洛眼前卻再次出現一點亮光,小小的螢火蟲在空中懸停,昭示著某人的口不對心。
跟著螢火蟲走了十幾分鍾,阿洛順利來到宅子門口,這裡空無一人,之前那些人應該還沒出來。
沒等多久,宅子裡便傳來一連串紛亂的腳步聲,一行人走了出來。
眾人的形容都很狼狽,似乎剛剛經過一場大戰,白央央跟那位傅家的繼承人互相攙扶在一起,看起來是人群裡狀態最好的,其他幾位中老年人臉色煞白,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歲。
瞧見大門外的阿洛,白央央眼前一亮,高興道:“小師姐!”
他們這些人跟在阿洛身後進了宅子,可沒走一會兒,他們就陷入了幻境中,幻境內到處都是厲鬼,宅子裡的花朵、藤蔓、一磚一瓦,都能化為殺人的利器,眾人各展手段才保住性命。
就在眾人將要堅持不住時,幻境卻突然消失,所有的厲鬼和攻擊也一瞬間煙消雲散,一行人心中驚疑不定,卻也連忙趁機逃了出來。
白央央:“我就說是我小師姐解決了鬼王,你們還不信!我小師姐可厲害了好嗎!”
阿洛沒承認也沒否認,但那平和自然的態度,一看就很有世外高人的超脫範兒。
傅君庭走到阿洛面前,舉起手道:“白小姐,多謝你救了我們。不知宅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否為我等解惑?”
阿洛垂眼瞧了下他伸出來的手,正準備和他禮貌握一下,掌心卻微微一痛,像被螞蟻叮了下似得。
“……”她無言了一瞬,抬頭看向傅君庭,道:“我也正要告訴你,不過在此之前,你得找人過來把路上那些牌樓都拆了。”
傅君庭眉心微蹙,有些不解:“那些牌樓有問題嗎?”
阿洛點點頭,嗯了一聲,並不多言。
傅君庭是個很有修養的人,盡管感到疑惑,但他還是聽從阿洛所言,打電話叫人來推掉那些牌樓。
一共十一座牌樓,將傅言禮禁錮在這裡一千年。
推倒這些牌樓用去了大半天時間,直到黃昏才全部清理完畢。其它幾位天師身體不適,全都先行離開了。
等待期間,傅君庭也向阿洛訴說了這個老宅的故事。
傅家老宅存在千年,這事整個傅家都知道,傅家祖上有家訓,要求子孫們不得在老宅居住,每百年都必須翻修一遍宅院,在外面加一座牌樓,每年都要領著全家人在宅子外祭拜。
家族有傳言說,那宅子裡供奉著祖宗,保佑他們傅家興旺昌盛。
又一次百年來臨,輪到傅君庭負責這次的翻修事宜,他早就聽說宅子裡有祖宗,於是請大師過來看風水,怕驚擾到了祖宗安眠。
“裡面的確有東西,不過不是祖宗,是一隻被鎮壓了千年的鬼王。”
最後一座牌樓倒塌,阿洛遙望著山下的湖泊,金橙的夕陽撒在湖面上,鋪了一池融融碎金。
她語調平靜地將傅言禮的故事講述出來,沒有一字隱瞞,也沒有一分誇大。
傅君庭何等心性,竟然聽得怔愣,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牌樓倒塌,封印和功德轉嫁便斷了,你後悔嗎?”最後,阿洛這樣問他。
傅君庭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搖頭,沉聲說道:“不,我隻後悔沒有早一點知道這件事,傅家不需要用傷害他人的代價來綿延昌盛,我感到很抱歉,很愧疚……我,”這個二十多歲、生來就受到頂尖教育,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竟然隱約紅了眼眶,“那位先人,他還在嗎?”
阿洛靜靜回視他,她觀人能力很強,能看出傅君庭是真心還是假意。他是個光明磊落的男人,這樣一個人,不屑於故作姿態。
“他還在。”她言簡意赅道。
傅君庭豁然松了一口氣,他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畢竟我們是既得利益者,好處都已經拿到,再說什麼都顯得惺惺作態。”他停頓了一秒,“但我還是想鄭重地,向那位先人道歉,若他怨憤難消,我願意付出應有的代價。”
說著,這個大男人先是向阿洛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隨即走到宅子大門前,朝著門內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用力地磕了九個響頭,姿態間充滿了虔誠懺悔。
磕完,他的腦門都破了,滲出血來。
阿洛在一旁看著,不發一語。她感覺掌心松松握著的小人正在輕輕顫抖,發出溫暖的熱度。
白央央早被這個悽慘的故事給震撼到了,整個人在一邊風中凌亂。
傅君庭站起身,他神色凝重,眉宇間染上了愁苦之色。祖先沒有怪罪他,可往後的日子裡,他應該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三人步行下山,傅君庭沉默寡言、魂不守舍,白央央拉著阿洛問她幻境裡的細節。
到了山下,傅君庭安排車送她們回市區,阿洛出聲道:“在火車站把我放下來吧。”
白央央大驚:“小師姐你要走?怎麼這麼快!”雖然小師姐也差不多呆了半個月,可在白央央看來,這半個月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阿洛:“我答應了一個人一些事,該走了。”
來這趟之前,她就把所有裝備都帶過來了,也做好這一趟結束就離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