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8


入了夜的大理寺獄,哀號遍野,血氣漫天,蟑螂與老鼠橫行。


夜裡,我正靠著墻打瞌睡,獄丞帶著幾個獄卒巡邏而來。


房門被敲響,我抬頭看去,隻見為首的獄丞正低頭看我,倒三角眼在火光的映襯下閃出陰鷙的光,如之前明目張膽啃咬我腳趾的老鼠。


「進了咱們這裡,就要守咱們這裡的規矩,聽說你還是個先生,這點道理應該懂吧!」


話落,身後的獄卒跟著嘿嘿地笑。


我垂眸想了片刻。


我出門前並未來得及赍銀兩在身上,隻有發上玉簪尚值幾個錢,遂取了下來,遞出去。


「我隻有這個。」


走近了我才發現,這獄丞看著有些眼熟,但在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ყz


他接過玉簪就著燈光瞅了兩眼,又轉眸冷笑道:「倒是值幾兩銀子,這簪子就當見面禮了!」


說罷帶人揚長而去。


但我沒想到,這簪子不過一夜工夫,又會回到我手裡。


早上我是被一陣哀號聲吵醒的。


而且這哀號聲如近在咫尺般,讓人感覺「振聾發聵」。


我還以為是有人受了刑,被獄卒拖了回來,嚇得我倏地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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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圓臉婦人正雙手叉腰,站在我的牢房門口,腳底下還踩著一個人。


而那被踩的,正是昨晚來教我「規矩」的獄丞。


「孫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三山先生對咱家有大恩你忘啦!竟然連先生的東西都敢要!你這個殺千刀的,看老娘我今天不打死你!」


「哎喲喂,夫人饒命!饒命!為夫不知道啊,沒認出來,沒認出來哇!」


我才睡醒就看到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恍惚間,我也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昨晚覺得這獄丞面熟。


那時私塾的境況正在好轉,有一婦人姓周,帶著孩子上門求學。


隻是那時她衣衫陳舊,面容也略顯憔悴,遠沒有今日看到的這般精神。


她見著我,唯唯諾諾地說,家裡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錢來供孩子讀書,但是又不忍心耽誤了孩子,隻求我能寬待一段時日,讓孩子先進學堂,待日後有錢了,她定然雙倍還上。


那孩子叫孫常,穿著一件有補丁的小襖,緊緊握著他母親的手,仰著一張圓圓的小臉望著我。


我從他母親手裡接過他來,牽著他進了學堂,心想,多教一個也是教,有什麼不同呢?


不想還不到三個月,周大娘便手捧雙倍束脩前來,對我千恩萬謝,要我收下。


我隻取了當取的,剩下的讓她拿了回去。


昨日,我被捉進大理寺時,孫常還未走遠。


那孩子機靈,得知了情況,便趕忙跑回家將此事告訴了周大娘。


所以周大娘一早就找來了大理寺獄。


孫獄丞見自家媳婦來了,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簪遞上去討好。


誰知周大娘一見那玉簪就面色大變,當下便猜到了其中原委,擼起袖子就給了孫獄丞一巴掌,不僅如此,還一路從監獄門口打進了牢房。


是以,才出現了當下這番情景。


孫獄丞捂著臉,鼻青臉腫地對我說:「先生,小人有眼不識恩公,竟然敢收先生的東西,先生莫怪,這簪子您快收回去吧,以後有我老孫頭在,這大理寺獄誰都不敢欺負您!你就饒了小人則個。」


9


自此以後,我在獄中的日子的確好過了許多。


孫獄丞先安排人進來撒了驅蟲鼠的藥,又打掃了一番,還送來了周大娘準備的衾褥,平日的伙食也沒有了餿味,經常還能吃到熱食。


他拱手對我說:「先生見諒,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我很感謝他,這已經是他力之所及。


對面牢房有個半大的孩子,大概不到十歲。


一日閑聊中得知,他是因為偷盜入獄。


我問他為何偷盜。


他說:「有錢誰想去當賊。」


又問:「聽說你是女先生,那你能教我讀書嗎?」


我說:「你為什麼想讀書?」


他說:「我總有出去的那一天,出去之後,我不想再繼續偷東西被人追著打了,我想去找一份工,聽說現在連酒樓跑堂的小兒都要會算術,店家才用,可我……我什麼都不會。」


說著說著,他就垂下了頭。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教他算術。


而後我發現,他其實是有底子的。


問他的時候,他說以前偷偷在私塾的墻縫後面偷聽過。


就這樣,我在這邊教,他在那邊學。


我還託孫獄丞給他遞了一根小木棍。


他就用那根木棍寫寫畫畫。


很快,他牢房裡的三面墻上,都是他留下的算術印記。


獄卒們看在孫獄丞的面子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說話說得多,常常口幹舌燥,還有心細的獄卒給我送水喝。


日子也就不那麼難熬。


那孩子很聰明,反應也很快,沒多久他學到的算術不僅能夠當跑堂的小二,連掌櫃都能勝任了。


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說:「那我以後要當掌櫃,不當跑堂小二了!」


我告訴他:「你的算術應對掌櫃這份工是不難,但是要做一間店鋪的掌櫃,絕不是會算術就行的。」


聽罷,他略顯懵懂地看著我。


於是,我又開始教他別的。


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從《弟子規》到《論語》……


因為牢房中間隔著甬道,他隻能跟著我誦念。


他的聲音清朗,念誦詩文的時候緩緩道來,娓娓動聽。


不知不覺間,我發現周圍牢房的獄友也開始跟著念,跟著學。


我沒有阻止。


畢竟,這世上誰能阻止一顆求知的心呢?


起初時,他們念得並不整齊,有些讀音還讀不準。


我時常覺得雞同鴨講。


但如今,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後來逐漸熟悉,他們的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大,向四周擴散開去,隱隱還能聽到一陣回音。


整座牢房,就這樣靠著口耳相傳,儼然成了一處特殊形式的學堂。


這是我之前怎麼也沒想到的。


起先,獄卒們還面面相覷。


後來,連他們也忍不住坐下聽。


孫獄丞笑說:「這群小子們都是粗人,沒想到還有這機緣,能聽先生講課!」


這日,我正講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隻見孫獄丞著急忙慌地跑進來,說:「先生,聖旨到了!」


10


當我踏進勤政殿的大門時,心口還在怦怦地跳。


聖旨上說,皇上聽聞有人竟在大理寺獄內開起了學堂,驚奇得很,便一定要見一見這個開學堂的人。


可憐我身在獄中多日,哪裡知道獄中的讀書聲,竟然以大理寺獄為中心,傳播開了去,還曾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聽,大感稀奇。


沒多久,這事就在民間流傳,還有瞽目先生將此編成了故事,專門在茶樓酒館演講。


據說場場聽客爆滿,給商家和說書人都帶來了不菲的收益。


後來,此事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酵,大理寺的一眾官員都還來不及反應,倒叫宮裡先得知了這件事。


是以,才會有這道聖旨。


皇上問我,因何罪入獄。


我說:「聽說是因為民女私藏禁書。」


皇上聞言,沉默半晌,道:「此言何意?難道你連自己犯了何罪都不知?」


他聲音威嚴,以勢逼人,我頓時呼吸一窒,忙深吸了口氣說:「皇上,民女的確不知自己犯了何罪,那禁書從何而來,民女也不知!」


我打定主意要趁此次面聖的機會,洗清冤屈。


我入獄已一月有餘,按理說,我這樣的大罪,早就應該審理了,但遲遲未有回應,我便猜測,中間哪裡應該出了問題。


果然,皇帝召見了大理寺卿前來。


大理寺卿說此案半月前卷宗就已經交了上去,上面人證物證俱在,還有我的認罪畫押,說是已經審過了。


但他在看了那本所謂的禁書之後,發現那本禁書頁面嶄新,不似有人翻閱過,且沒有批注等痕跡,倒像是新書一般,心中便起了疑,遂將此案擱置了去,暫無定論,還交代了下面官員重新審理。


隻是還沒得到反饋,就被皇帝召見進宮。


他這樣一說,皇上便吩咐將那本禁書取來。


他拿在手裡翻了翻,略一沉吟,便揮手讓大理寺卿退下,順便將我帶了回去。


大理寺卿親自將我送了回去,看了眼我的牢房,不置可否,臨走前囑咐說:「好好待著,不要急。」


再次入宮時,我已經恢復了清白之身。


勤學私塾被封,郭懷舊被查出強搶民女、買兇殺人等罪狀,被判秋後問斬,進了死牢。


而那位郭姓的大理寺正亦被革職查辦,下了大獄。


皇上問:「朕聽聞你在獄中教導他們『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以為他們聽得懂嗎?」


我說:「回皇上,民女以為,聽得懂聽不懂,不在於犯人和非犯人的區別,而在於聽的人願不願意聽懂。


有的人身在桃源,卻作惡多端;有的人身處煉獄,亦好行善事。君子與小人的區別,不應當比較於置身之環境,而在於君子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而小人反其道行之。」


殿內寂靜良久,而後一聲「好」響徹殿宇。


我悄悄籲了一口氣,知道這關是過了。


之後皇上問我,可否願意留在宮裡做女官,教導九公主學業。


我正在坦誠相告和委婉拒絕之間遊移不定,卻聽小黃門通報,成王世子來了。


11


我才退到一邊,卻見一雙皂靴停在我面前,驚詫道:「你怎麼在這裡?」


這聲音如珠落玉盤,清亮又沉穩,聽來頗為熟悉。


我抬頭一看,不是我那位因茶結緣的「多年老友」是誰?!


原來,他竟然是成王世子衛承瀾。


我曾猜想過他的身份,卻從未往親王府上靠攏過,看來還是我格局沒打開。


皇上見此情狀,問是怎麼回事。


衛承瀾這才不慌不忙地向皇上行禮,而後將之前與我相識的事情緩緩道來。


原來,一個月前他祖父病逝,成王府治喪,他接連忙了一個月,這才得空出門。


是以,他並不知道三山書院的事。


他這怠慢之態,皇上也不追究,反而像習以為常一般,我不由心中暗暗驚奇。


不料,皇上聽罷卻對我說:「既然當初承瀾親自上門請你去府上為西席被拒,想來,如今朕想留你在宮中教導公主,你也是不願的了?」


我聞言一驚,連忙跪下道:「皇上明察,能得皇上金口玉言,留民女在宮中教導公主,是民女莫大的殊榮,隻是民女志不在此,望皇上恕罪!」


皇上「喔」


了一聲,問:「你既志不在此,那你倒是說說,你志在何處。若說得好,朕便恕你無罪!」


我說:「民女,志在為千人師,而不隻為一人師。」


皇上手掌往案上一拍,乍然道:「你怎不說你願為萬人師?!區區千人,你可滿足?」


我把頭垂得更低:「『萬』乃上數,民女不敢認,請皇上明鑒。」


皇上沉默良久,方道:「區區一女子耳,竟有此雄心壯志,又知進退不逾矩,若朕的臣子能有一半像你,那朕還有什麼可操心的。」


最後,皇上賜我黃金千兩,放我出宮。


走出殿門,我腳步虛浮,如踩在雲端。


衛承瀾在側,嘖嘖了兩聲,說:「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我怎麼就給錯過了!」


我說:「什麼?」


他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一眨:「英雄救美呀!」


我沒說話,隻嘴角抽了抽。


他也不在意,笑了笑,隨即負手前行。


「走吧,我送你出宮。」


沒想到,卻在宮門口遇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裴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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