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眸色微沉地盯著我,盯了半晌,輕輕笑了笑:


「對,藏七分。我其實,幫親不幫理,不過這回,親和理,兩頭都佔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到我臉頰旁,撥我的耳墜子,我驚詫地望著他。


他神色認真:「流蘇都纏住了,亂了,剛才在屋裡就想捋平了,忍了很久了。」


二十二


齊妃是富商女,玉妃是大涼送來的美人。


她們兩個既不是太後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處境有些可憐,我便力所能及地多關照她們些。春甜不讓,還鄭重地告誡我:「千萬不要跟她們離得太近。」


我不解,春甜急得不行,抓耳撓腮半天,忍住了,隻跟我打謎語,講,


「娘娘,齊妃她……她得暗病的,臟的臭的,又會傳染人的。」


我不信,入宮前都要驗的。春甜擺擺手,一臉嫌晦氣模樣:


「有些暗病,大夫也瞧不出來的。總之,娘娘,你千萬要離她遠些…….」


我再問她詳細的,她怎麼都不肯講,直說太臟了,太臭了,說出來,遭不住的。


又說起玉妃,她眼裡又夾了恐懼,講:


「玉妃,透著一股子邪乎勁兒,一次深秋寒夜,她宮裡頭的人聽見,一陣陣低低的,嗚嗚咽咽的,好像誰在哭,像女人哭,又像是嬰孩哭,那哭得叫一個悽厲、鬧心。當時那人也是膽青,就提了燈,迎著聲,尋過去,尋到一處幽暗雜間,越走近,那哭聲越聽越不像人聲,就在她剛湊到窗戶邊,忽然一聲更尖利的哭聲,她嚇得摔了燈。恰好這時,黑洞洞的屋裡,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朝她射過來。緊接著,另一雙黑汪汪的眼珠子也轉了過來。跟著,就瞧見這雙黑眼珠子的主人,白臉上濺著血,嘴邊滴著血,一手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剪子,另一手提著一隻被開膛破肚的貓,綠眼珠子就是這隻貓的.....」


我差點沒拿穩茶杯,仿佛我的宮殿四處此時此刻也正探著詭異的、密密麻麻的黑眼珠子、綠眼珠子,心裡跳個不停。


春甜按住我的手,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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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當時嚇昏過去了,第二天,你猜怎麼著?」


我伸手去摸熱茶壺捂手,咽了咽口水:「怎麼著?」


「昨天夜裡那隻被開膛破肚的貓,完好無缺地舔著她的臉,玉妃也若無其事地,跟齊妃在院子裡蕩秋千……」


「會不會,是……那人做夢了……」


春甜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我,搖搖頭:


「不知道,那人過沒幾天就瘋了,有人說,這個玉妃,大約是來了這皇宮後,被……」


「被什麼?」


她摸了摸直立的汗毛,很小聲說:


「被貓妖附了身,專吃活心肝的……」


春甜的嘴,揣著無數驚雷,每扔一個,都能把人炸得頭皮發麻。


我撫著發寒發冷的雙臂,和她面面相覷:


「春甜,把祖母給我求的平安符,從箱底翻出來,我帶上……」


就在這當口,宮人站在門外問:「娘娘,衛統領求見。」


二十三


三公子是來匯報案情的,我屏退了宮人。


北府兵在老槐樹附近發現了一個包裹,裡面翻出來一本起居注,起居注記載了林妃隱秘的愛戀。


x 月 x 日:「旁人欺負我,他護著我。」


x 月 x 日:「沒有人的時候,他親熱地叫我林兒。」


x 月 x 日:「他在暗處,摸了我的身子。他說我穿白裙很美,仙女下凡似的。」


x 月 x 日:「他叫我把身子給她,他說他要帶我離開這裡。我很害怕,猶豫。」


x 月 x 日:「他喝了大酒,欺負我。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他很意外,又很驚恐,我在這一刻,徹底屬於他了,我愛他,我願意為他豁出去一切。」


x 月 x 日:「他避著我,不見我。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x 月 x 日:「我攔住他,問他為什麼?他很慌張,四處張望,終於答應夜裡來看我。」


x 月 x 日:「他心不在焉地同我歡好,我想他可能是有點累,我輕輕撫摸他。」


x 月 x 日:「他又好久不來了,一直在下梅雨,我想可能是因為下雨,他才不來。」


x 月 x 日:「我撞見他在後花園摸一個宮女。」


x 月 x 日:「我的月事沒來,第二個月了,我常常嘔吐。」


x 月 x 日:「太後說我最近胖了,但臉色不太好,她叫我不要灰心,還是養好身子,往後還有機會侍寢的。太後不知道,皇帝從來都不讓我侍寢,他嫌臟,因為我是暗館出身的女人,可是他威脅我,我不能告訴太後。」


x 月 x 日:「玉妃替我把脈,她說我懷了,她說她可以幫我打胎,可是我不願意,我還惦記著那個人,我既然懷上他的骨肉,他是不是就可以帶我離開了?我們可以離開皇宮。」


x 月 x 日:「我叫人給他遞了一封信,我告訴他,我們有骨肉了。」


x 月 x 日:「他給我回了信,他答應帶我走,我們約好在老槐樹下見面。」


x 月 x 日:「很愉悅,即將要離開這座牢籠,我要穿著他最愛的白衣去見他,往後,沒有榮華富貴,可是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好。」


……


我翻完起居注,有些眼澀。


可憐的林妃,為了隱秘的愛慕,飛蛾撲火。


三公子察覺我的異樣,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事。


宮殿靜悄悄的,瑞獸香爐煙霧繚繞。


我問他:「那個人愛林妃嗎?」


他搖頭:「他是在消遣她。」


我很疑惑,又問他:「他護她,又要她的身子……都是為了消遣她嗎?」


我想起來我和三公子的種種……他有心上人,可是他也護著我,他也會吻我,會……


他有時候讓我錯覺,三公子他,好像對我也……或許,也有那麼一兩分情誼……


我並不很確定,每一個和他的吻,都炙熱地讓我心顫。


這是消遣嗎?


他肯定地說:「是,毋庸置疑。」


我揉了揉眼,微頓,平靜地同他說公事:


「這個男人,一定是宮裡頭的人,是……隻能是北府的人,隻有他們能在宮中自由地出入,他還能護著她,他要有一定的職務……會是誰?……她跟他約好了時間地點,隻有他知道她在那,會是他殺死她的嗎?」


「不會,他比誰都想守住林妃私通這個秘密,就算要殺,他肯定也是把她騙到宮外,再無聲無息地動手。」


對,三公子說得對。


誘騙林妃的人和殺死她的人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圖謀不同,林妃死了,誰會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一團迷霧彌漫,暫時看不清。


「三公子,我們去拜訪玉妃吧。」


起居注中提到了玉妃,或許,她知道些什麼。


出發前,春甜急匆匆地把平安符拿給我,我把平安符緊緊攥在手心裡,我沒有忘記那綠油油的眼睛、黑汪汪的眼睛,開腸破肚的、血淋淋的傳聞……


我沒把恐懼掩飾好。


三公子停住腳步,狐疑地打量我。


我想他可能不太清楚宮裡頭的傳聞,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把手裡的平安符遞給他:


「三公子,這個給你,闢邪。」


三公子盯了我半晌,才接過去,緊接著,他低頭吻了一下平安符,揣到心口去.....他又像是在扯脖子上什麼東西……


陰暗處,很突兀地,我的手心,被按進來一個有些鋒利的,還帶著溫度的玩意兒。


他的聲音像月光一樣輕:


「謝謝,禮尚往來。」


我低頭看,是一個泛著寒光的狼牙。


「也是闢邪的,從我第一次上戰場開始,就一直戴著它,應該靈的,幽冥谷那次……我也,勉勉強強算活了下來……」


我緊緊攥著那枚狼牙,帶著他的溫度的狼牙。


我們走到了玉妃的住處,傳聞中的鬼殿,庭院蕭瑟,霜月寒冷,荒蕪寂寥。


沒有宮人,隻有幾隻寒鴉在樹上,慘慘戚戚地哭啼著。


主閣裡的燈火都熄了,怕是睡下了。


我們剛要轉身走,腳下沙沙的,忽然,聽見一點隱秘的聲音,一點很詭異的、隱忍的,又嬌軟的啼哭聲,從右邊最不起眼的一個矮屋,不經意泄出來……


那點啼哭聲,帶著旖旎、艷麗。


我的心提了起來,汗毛直立。


一陣寒風從脖子口嗚嗚吹過,我的腳發軟。


三公子及時攬住了我。


他把我抱到身上,腳步聲像貓一樣輕,移到那個矮屋窗子底下。


矮屋子裡堆了混雜不清的紅緞。


極其微弱的胭脂色的微光,照亮紅緞上的人。


我的腦子轟轟地,發麻……


握在我腰上的那隻手掌,也一下子發燙……


二十四


微醺的光,點亮了屋內的人:齊妃,玉妃。


齊妃趴著,露個玉背,玉妃的手按在上面,旁邊不知什麼東西在冒煙。


我想起來春甜那些隱晦含糊的話,還有那些陰森恐怖的傳聞,傳聞中的鬼、妖怪。


難道?不過是,不可告人秘密的守護者。


三公子忽然把我往窗口底下扯,他的目光幽深晦暗,緊緊鎖著我的臉:


「別看……」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低得幾乎聽不見。


停留在我腰間的那隻手掌,逐漸用力,收緊。


此時我們離得很近,他的下頜快抵上我的額頭,隔著一點微弱的距離。我微仰頭,目光一下子落在他那紅得冶艷的唇上,瑩惑、晶亮的紅櫻桃。


迎面就是炙熱、壓迫的氣息,我的臉很熱,太近了,挨得太近了。


我悄悄移開目光,想稍微往後退,離他遠一點,離三公子遠一點,離蠱惑遠一點。


可就在我剛移動的剎那,一滴滾燙的汗珠子,濺落,從我的脖頸上滾落下去。


不是我的……是三公子的……刺撓的感覺。


……三公子握在我腰上的手勁兒又加重了……


凝滯了片刻,窗口傳來齊妃嚶嚶的哭聲,她在喊疼。


我捂住耳朵,抬起眼,卻發現三公子的目光炙熱地落在我領口處。


那目光像火焰似的,太燙了。


我難堪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卻伸手掰開我一根根指頭,指縫裡漸漸露出來那雙明艷的含情目。


我想推開他的手,一不小心,身子一拱,擦過他的胸膛,瞬間,我覺得有些異樣。


他就緊緊按著我不讓我動,神色不太對,額頭上沁著一層薄汗,眼底水光瀲滟,眼尾捎帶著泛起了一抹胭脂紅……


窗內的聲音似乎停了,一下子靜了。


我們不能再發出任何動靜。


我隻得皺著眉,無聲地問他:「不舒服?」


他紅著眼,緊緊地盯著我,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還抱著我,又蹲著,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大約是他腿壓麻了,我輕輕地,用手撐著地,想從他身上,無聲無息地爬下來。


他察覺到了,皺起眉,無聲地命令我,神色很嚴厲。


「別動。」


他死死地掐住我的腰,凝視著我的目光一下子像狼一樣兇狠,盯著獵物一樣……我不想動,可是腿上應該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很癢,我沒忍住,動了一下。


他悶哼了一聲,咬牙切齒瞪著我:「遲早要死在你身上」


胡說什麼呢,我想反駁他,可是看到他那模樣,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要迸裂,兇得很,我閉了嘴。


我被他抵在黑漆漆的窗口底下的石墻根。


墻邊長滿了瘋狂的、荒誕的、寂寥的野草、野火花,燒滿了一壁,紅的,綠的,紫的,暗的,把夜燒得姹紫嫣紅。


太幽僻,太陰森,沒有人會來這裡。


他一隻手撐在我的脊背和石壁之間,另一隻手,在作亂,我的心跳得劇烈。


我想我快要魂飛魄散了。


就在離魂的這一剎那,一點流螢飛閃而過。


三公子和我,在這點微弱的光前,清醒了。


……


屋裡頭的人忽然開始說話。


玉妃清冷的聲音:「還疼嗎?」


齊妃抱怨:「下回能不能輕點?」


玉妃冷道:「我已經很輕了……」


齊妃仍然生氣:「沒看我眼睛都哭腫了,拔個火罐,要把我弄死……」


窗口飄出來煙。


我跟三公子面面相覷,沉默相對,哦,所以,是玉妃在給齊妃拔火罐。


三公子的耳根子,有些紅,我的臉,有些燒。


我們想錯了,想多了……


緊接著,屋裡又是亂糟糟一團聲響,窗口的煙又濃了。


我聞到紙錢和香燭燃燒的味道。


「多燒點,讓林兒她們母子在下面過幾天好日子。」


「差不多就得了,別等下把人惹來……」


「你這鬼屋,還有誰敢來?」


宮裡頭的規矩,不能私下燒紙錢,這是犯忌諱的。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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