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什麼風,把三公子給吹來了……」
春甜、齊妃、玉妃幾個交頭接耳:「果然,熟門熟戶……」
三公子面上強裝鎮定,看著我們幾個,呵呵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這麼受歡迎……」
我掃了他一眼,他趕緊掙開手,朝我這邊默默挨過來。
那位媽媽轉過臉朝紅門綠帳裡喊:
「三公子來了……」
一陣鼎沸、嬌艷的聲音湧出來,一陣濃鬱的香粉、輕紗羅裳飄出來……
嬌滴滴的美嬌娘們把我從三公子身邊擠開,又把他團團圍住。
她們開始爭妍獻媚,敞露著大半個白馥馥的渾圓,往他身上拱:
「三公子,奴家好想你啊……」
「三公子,你今晚不點我的曲兒,奴家不依啦……」
三公子默然道:「……我沒帶錢,點不起……」
「那奴家也願意……」
「我也願意……」
她們互相推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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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
「別跟我搶……」
花樓美嬌娥們也愛俏公子……
三公子急速甩開那白嫩嫩的玉臂,從包圍圈裡躲出來,挨到我身邊,面色肅然,阻攔她們:「得得得,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我,我移開目光不看他,抱著胳膊旁觀,美嬌娘們又前赴後繼拱過來了,他輕輕拽了拽我的袖子:「幫個忙……幫我打發一下。」
我望著他,笑吟吟:「三公子,我不好打擾你享齊人之福的……」
他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掉頭尋求春甜她們的幫助,齊妃是個熱心腸的,當即啪一下,抽出一把銀票,捏在手尖晃著:
「誰陪小爺幾個,這沓都賞她了。」
美嬌娘們眼裡閃著光,一時盯著三公子那張禍水臉,一會緊盯那摞銀票,躊躇不前。
三公子又大聲道:
「我這位朋友,不差錢,出手大方……李媽媽,你可醒目點……」
李媽媽還是清醒,一個眼色,美嬌娥們掉了頭,簇擁著齊妃她們,推著往朱門裡進去了。
我抬腿也想跟著進,被三公子提溜著領子拽到身邊去了,他掐我的臉:
「有你什麼事?」
我瞪他。
他默了默:「什麼眼神?我說了,我是清白的。以前都是軍營的兄弟……帶我來的。我真的隻聽曲。」
我哦了一聲,仍要往前走,「我也要去聽曲兒……」
他拉住我的手:「別去了,三公子給你唱曲兒……」
我狐疑地回望他,他揚了揚眉,指尖在我掌心打轉,神情認真:
「不騙你,三公子唱曲兒,花錦城一絕……」
我愣愣地看著他,真的假的?他點了點我額頭,笑起來:「等著,我交代點事。」
他往廊下一個青衫人走去,在那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掉過頭,拉著我,轉進一個暗巷子,我拉住他,「衛焰,做什麼?」
他停住腳,忽然把我攔腰抱起,躍上高墻:「給你唱曲去。」
他使了輕功,抱著我飛檐走壁,最後翻墻,跳進了一個風雅寂靜的庭院,踹開一間黑漆漆的廂房,一進門,又落了鎖。
鎖剛落下,他的吻也同時落下。
我還雲裡霧裡,連忙制止他:「衛焰……」
他胡亂吻著,忙裡偷閑地哦了一聲,我還喊他,他:「忙著呢,親夠了再說話……」
他一邊吻,一邊抱著我摸黑往床上走。
吻像灼燒的火焰,一蓬蓬點燃,出其不意,一會東一會西……
綰發的簪子,被他抽走,烏黑的發散落下來。
他握住一抹,閉著眼吻。
綠紗窗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他雪白的臉上已經暈染了紅,唇也紅得滟滟,眼眸深不見底,我意識到了什麼:
「衛焰……不是,唱曲兒嗎?」
他吻了吻我的手背,啞著聲:
「嗯,對,唱曲兒。」
「那你,現在在幹嗎?」
「天底下沒有白食的午餐.....要聽三公子的小曲兒,先付點小費……」
「什麼小費?」
啷當一聲,玉帶被丟到地上了……
……
「三公子,給我唱個曲兒……」
三公子緊緊摟著我,低吟淺唱,每個旖旎的音調都潺潺流入我的心間。
我聽著聽著,差點睡著了。
他輕輕咬我的耳朵:
「敏兒,什麼都丟掉,跟三公子離開,好不好?」
「我想想……」
水綠窗格上閃起煙火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那煙火上,有些黯然。
「該回去了。」
煙火是信號。
三十三
一位歌妓登船來給我們唱曲兒,三公子一來,她忽然喊他:「衛哥哥。」我們同時愣住,三公子疑惑地端詳她半晌,才問:「你是,老金的妹妹?怎麼會淪.....」
他及時剎住後邊的話,給那位歌妓留了體面。
見我望著他,他低聲解釋:「戰友的妹妹……」
那歌妓哀哀地掉著淚,點了點頭,又朝他多走幾步,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
「幽冥谷一役後,哥哥死了,繼母說家中貧窮,慫恿父親將我賣到這花錦城來。」
她一邊哭著,一邊伸手拭淚,一抬臂,手上露出斑駁青紫的鞭痕。
三公子臉色微變,靜默望了她良久,浮現愧疚之色,聲音很輕,很黯然:
「是我對不起你們……」
我挨著他走近幾步,離他近一些。
歌妓搖了搖頭,啜泣道:「不,不怪你,我知道你用自己的銀錢給我們每戶都送了安家費的,怪不了誰,要怪,也隻能怪命。」
他上前去扶起她,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她疼得蹙眉,他立即追問:「誰打的?」
歌妓暗自垂淚:「樓裡的媽媽打,有時候遇上一些性情差點的客人,也打。」
他擰著眉,深深望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贖罪。幽冥谷那場戰役,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原諒過自己。
我定定望著他:「三公子,請你幫幫她,帶她去贖身,還她自由。」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我對他點點頭微笑,我信他。
於是,三公子陪著她登上小船,漿一劃,朝河岸盡頭去了。
我跟齊妃玩了會棋,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去了好一陣了,仍未見回。
依三公子的脾性,雷厲風行的,不至於耽誤這麼久。
想著想著,連輸齊妃好幾盤棋……
天色漸晚,薔薇色晚霞遙遙迢迢壓著兩邊河岸,河上岸上的燈火漸漸亮起來。
玉妃提著燈過來找齊妃,一上來,就問:「誰來過?」
齊妃說了一嘴,玉妃不知聞著什麼,一邊走一邊嗅,走到方才歌妓坐的凳子上,伸手一抹,又往鼻尖一湊,皺起眉:
「一個歌妓,隨身帶什麼軟骨散呢?」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悽厲的尖叫聲,太後那艘畫舫傳出來的。
那個歌妓,是調虎離山。太後出事了,三公子應該也出事了,可來不及了。
我心頭猛地一陣亂跳,方才那朦朧的不安漸漸清晰起來。
連綿不絕一陣陣慘叫聲,慌亂、雜沓的腳步聲,刀劍撞擊的廝殺聲,混著槳聲、水聲,沸騰似的,猛烈地點燃了這將夜未夜的昏暗時分。
廝殺,一場有預謀的廝殺。
河岸亮起無數火把,冷刀寒劍在瑯瑯的槳聲燈影裡閃著冷厲的光,無數黑衣人,從水底、岸上、周圍的船上,惡鬼般冒出來,四面八方湧過來。
那些黑衣人有條不紊,井然有序,完全是軍隊的做派。
他們不可能是什麼江洋大盜。
我記起來皇帝那陰冷的笑:「皇後,一路上風浪大,警醒些。」
風浪大,原來是皇帝興的風、作的浪。
有些北府兵已經應敵上了,但他們此時失去主心骨指揮,亂頭蒼蠅似的。
血開始潑墨似的濺。
我定了定神,叫齊妃幾個立刻跳水,逃。
春甜慌忙拉住我:「娘娘,一起逃。」
我不能逃。
三公子不在,太後生死攸關。
皇帝可以輕賤人命,我不能,宮妃的,太後的,我都不能視若無睹,我是皇後,後宮之主,我有責任。
我還是三公子的女師父,我必須護住姓衛的太後,才能護住同樣姓衛的三公子。
於公於私,我必須留下來,穩住場面,放手一搏。
我飛快地思索,皇帝想殺的,是太後,是三公子,其他人,可有可無。
其他宮妃都已經慌了神,到處亂竄,甚至踩踏。
我立刻對北府兵發號施令,每艘船各留四個北府兵,組織宮妃有序撤離,其餘北府兵跟著我,集中力量,救太後。
哪怕我手無縛雞之力,但在統一指揮下,北府兵鬥志被激發,最初潰敗的場面漸漸好轉,終於逼近太後那艘船,登上去,血在燈月交映中淋淋漓漓地潑灑著,北府兵一路殺進……
黑衣人層出不窮,殺了這波,又有那波,一直湧出來,北府兵又露頹勢。
船艙裡頭走出來一個黑衣人,他蒙著臉,負手在背:
「皇後娘娘,此事與您無關,請您上岸歇一歇。」
他的聲音有些陰怪,狠毒。
我聽著,回憶了下,這樣陰怪的嗓音……記起來,被斷了根的人,姚照。
我冷笑:「姚照,把太後放了,本宮自然就可以歇一歇了。」
姚照尖銳地笑了起來,像寒鴉哭啼,瘆得慌。
「那恐怕皇後娘娘要失望了。太後娘娘活不過今夜。」
他拍了拍手,有人架著刀,推搡著蓬頭垢發的太後出來,脂粉消融,疲憊不堪。
盡管風採不再,但太後仍竭力挺直腰,維持最後的體面,她斜眼睨我,有些意外:
「皇後,你來做什麼?」
我向她福了福身,「母後,兒臣來救你。」
她似乎看不懂我,冷笑道:
「為何救我?今日一役,勝敗已定,端木家不必再搖擺不定,罷了,念你還稱我一聲母後,今日,母後就教教你,這會兒你應該代表端木家族,向皇帝投誠,拿我的人頭,做獻禮。」
太後說的,既叫審時度勢,也叫趨炎附勢。
我拒絕。
原因有二。
一、不屑
端木家族,尚未擇主,不齒落井下石、借機獻諛的行徑。
我救太後,不是因為同情她,善心大發。
而是因為我不願意,不願意成為他們那樣麻木不仁、利欲燻心的當權者,喝人血,噬人肉,踩人骨,往上爬。
二、為了三公子
我必須救下她,救下她,我才能護住三公子,他們都姓衛。
我望著太後:
「多謝母後指教,隻是兒臣愚鈍。兒臣做事隨心,無論對錯。」
太後神情恍惚地望了我半晌,搖了搖頭,語氣軟和下去:
「敏兒,在宮裡頭,心腸不硬、不冷,怎麼活下去?你這樣,你們這樣……是要吃虧的……」
她說,你們。太後說的你們,是指?
我心中一凜。
太後卻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轉過臉,梗直脖,對姚照冷笑道:
「動手吧。」
姚照提了一把寒劍,抵在她小腹上,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太後娘娘若是想死個痛快,還請先把另一半兵符交出來。」
太後閉上眼,漠視他。
姚照陰鬱一笑,忽然拍掌大笑:
「太後娘娘既然不配合,那臣就冒犯了。」
太後半瞇著眼,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