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找個借口離開,卻發覺齊堯正面露難色地捂著他的右手手腕。
「又是陰雨天。」他罵了一句。
「殿下可是受過舊傷?」
他未答,我這才發現他手腕上纏繞著厚厚的綁帶。
罷了,算他命好,也當我行善積德吧。
「若你信朱太醫,也不必受這麼多苦。」
我解開他的綁帶,取出針包。
「那個庸醫,成日裡為我父皇煉藥,求長生,可笑至極。」
我心中無奈,也許這就是師父進財之道,棄了本學,倒走起旁門外道。「讓奴婢試試吧。」
我握住他的手腕,還沒扎下去,他就滋哇亂叫起來,「本宮最怕疼,你若是扎的重了,看本宮不罰你五十大板!」
我心中暗笑,眼疾手快的兩針下去,他驚奇地看我。「確有奇效!」
收起針包,才發覺他竟依舊看著我「若你留在我身邊做個醫官,倒也不錯。」一雙眼睛竟不似平日裡跋扈,倒有些欣賞之色。
他想的美。
三月初六,是皇帝的六十大壽,皇宮夜宴,請皇親國戚並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並入宮慶祝。
我分發請帖給各府信人的時候,看見了姐姐的名字,和敬王與王妃一同受邀。
我本應提醒兀塵擁蓮在宮中一事,他卻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尋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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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早就兩清了的,再也不見也好。」我嘟囔著,心裡卻不太快活。
擁蓮卻在此時進來了。她穿著一條窄腰桃粉色廣袖裙,嫋娜地走進來。她並未看我,可是我卻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的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濁氣。
華燈初上,宮中夜宴。可是誰又能知道這金碧輝煌歌舞升平的夜宴之中,藏有多少危機。
各宮妃嫔盡態極妍,老皇帝坐在最高處,金杯金盞,美酒佳餚,美人獻舞。我注意到敬王妃並未坐在敬王身邊,而是在她父親鎮北侯的身旁就坐,並有她家兩位兄長。
姐姐坐在敬王身邊,許是飲酒的緣故,面色紅潤的很。她並未看見我,隻是靜默的吃著菜。
隻是從方才開始,我的心口就很不舒服。似乎總是在熱烈的狂跳。
金色外罩的燈籠點滿了整個皇城,本是萬裡無雲的夜色,忽而卻刮起了風來。
「怕是要下雨。」倩影在齊堯耳邊說了一句。
夜宴才到一半,此刻下雨,怕是國師的腦袋便要不保了。
隻是這風越刮越烈,高掛的燈籠一盞盞被吹熄,獻舞的美人們的衣裙也翻飛著,露出白雪一般的腿。
大家卻也毫不在意,倒是都興致更高,男人們隻恨不得鑽入那羅裙之下,隻有幾位上了年紀的大臣面露憂心之色。
隻是這美人們依舊在舞蹈,舞著舞著,卻忽然從衣袖中竄出銀晃晃的暗器來。
風將她們的長發吹起,我這才發覺,她們的後脖頸,都有著和擁蓮一樣被燙出的圓形傷疤。
她們都是永夜城的叛賊!
好在御林軍在側,那暗器被瞬間擋在了盾甲之前。
隻是三千御林軍,竟擋不住她們十幾人的鋒芒。
夜宴的賓客已然四處逃竄。
「玲瓏快走!」倩影拉了拉我的手。
我才反應過來。隻是我的胸口難受得很,每當這樣,所有人的心都受驚的時候,我的心會比他們難受百倍。
當我反應過來時,擁蓮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前。
「玲瓏。」她笑著叫了叫我的名字。
「自從上次大火,你沒死,我便日日憂心,今日,我可能做個好夢了。」
她衝我撲過來,卻被一粒金珠打中了右肩,她哀嚎一聲,卻不忘扣住我的喉嚨。
我站定時,隻看見一襲墨色衣袍的兀塵站在我們面前。
「蓮花。我早就說過,念在主僕情誼,我不會殺你,可你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擁蓮在我耳邊不住地咽著口水,她緊張至極,卻還是強壓著理智說。
「主人。我本是一心待你的。隻是,你不讓我們再吃秘藥。毒發之時抓心撓肝一般的痛!他們有秘藥我是一時糊塗。」
「秘藥隻會讓人越陷越深。你淪落今日境地,還不明白麼。」
擁蓮的淚水已經決堤般的撲簌簌落在我的肩膀,她顫抖著說:「主人那您呢!不練秘術,不吃秘藥,你如何能守得住永夜城的體面!」
兀塵抬眼,他的目光忽然就變了,滿是殺意。
擁蓮開始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跪下一般的顫抖,她感受到了自己即將命絕於此,卻將我的喉嚨扣的更緊。
「主人留我一條命。不然……」
還沒來得及說出下面的話,兀塵便飛身前來,擁蓮大叫一聲出劍刺他,他卻面無表情的迎上她的劍鋒,僅僅一掌,擁蓮的長指甲在我喉嚨輕輕劃了一道,便垂了下去,再無氣息。
我隻覺得自己被輕輕擁入懷中,隻是溫熱的血珠滴滴落在我的肩膀。
他被刺傷了,傷的很深。
這時雨傾盆而下,他將身上的外衫脫下,罩於我們二人身上。他的血依舊在流,濃烈的血腥氣環繞。我捂著他的傷口,隻覺得那灼熱的血液一寸一寸順著我的指縫溢出來。我這才發覺,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會痛會傷會死,無論他的身體多麼冰涼,他的血也是熱的。
「兀塵,你不必管我的,你欠我的早已還清。」我隻覺得自己拖累了他,若不是為了我,他怎會畏手畏腳,連擁蓮的一把劍也躲不過?
「管不管,不由你說了算。」
我抬頭看他,他的唇已然有些蒼白,一雙眼睛卻深深地盯著我看,帶了一絲怒意,像是怪罪我的多舌。
我於是識相的閉嘴。
此刻宮中已是一片腥風血雨。
【趙容鶯】
「容鶯,你不要忘了你是敬王妃,此次宮中夜宴,你同我們坐在一處,本就已經失了規矩!」
老侯爺在馬車上已然滿臉怒容。
趙容鶯沒有說話,她掀開馬車側邊的卷簾,看著窗外已是傾盆的大雨。兩位兄長已經帶兵入宮鎮壓叛亂。她心中並無擔心,區區十幾人,不論多麼厲害,也隻不過是螳臂當車。
隻是今夜,她又見到了他。
柳世庭。
三年後再見,他似乎一點沒變,劍眉星目,推杯換盞之間從容的微笑,還是她舊日所識的庭哥哥,隻是身邊已然坐了一位夫人,容貌平凡,穿著素色衣裙,隻會乖從的笑,同他極不相配。
她沒想到他的夫人會是如此普通的中人之姿。
宴中他分明看見了自己,目光卻沒有絲毫停留。
這時候,同路的馬車卻趕超上來。
「吾乃柳大人的車隊,柳大人要向侯爺請安。」
趙都面色微變,看了眼女兒。她把弄著手腕上的珠串,似乎沒聽見一般。
還是決定去往一處長亭,畢竟已經三年,再深的怨恨也該解了,如今柳世庭在朝中的勢力也不是往日那般可容小覷了。
「你待在此處,不要出來。」
趙容鶯看父親下了車,她從那卷簾之側看見柳世庭跨下馬車,同他夫人一起,他伸手扶著夫人的手,握在一起,恩愛非常。
她握緊了手中的珠串。曾幾何時,是他們二人,一同縱馬快意,他將這珠串放於她手心。
「鶯兒,我柳世庭此生,僅愛你一人。」
趙容鶯咬了咬下唇,還是踏下了馬車。
她是那樣的美,就算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也是一樣。「三年未見,怎麼柳大人大婚,也不請舊時好友喝一杯喜酒?」
「王妃說笑了,我同庭哥哥成親之時,他身患重疾,實在不好大辦,於是匆匆禮成,並不是……」
聽見庭哥哥三個字,趙容鶯隻覺得胸中一團氣悶,隻有她才能叫他庭哥哥!
但是她卻厲聲道:「我在同柳大人說話,柳夫人隨意插嘴,可是失禮!」
隻是柳世庭卻將那女子拉在身後,笑著作了個揖 ,「參見敬王妃。是我夫人無禮了。鄙人替她向敬王妃賠罪。」
口口聲聲的敬王妃。他的眼神裡,空空蕩蕩,連一絲絲舊日的情意也看不見。
趙都被自己女兒的失態弄得失了些顏面,他沒想到三年了,這個他嬌慣了二十年的女兒還是如此不端莊。
柳世庭看著趙容鶯因為氣惱而泛紅的臉,隻覺得心中忽然一痛。三年未見,即便他再掩飾,再欺騙自己,他也無法全然不顧自己的心。隻是早就物是人非,她已是他人妻。
【玲瓏】
「你傷的這樣重。」
我們到了隱蔽處,他靠著一處假山,似乎力竭。
他的傷口幾乎貫穿了左肩。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在此處,無容身之所。
我絕望的發現他的身體愈加冰冷起來。
「不用怕,死不了。」
他取出一顆藥放入口中。
「你餓不餓?」
他本來閉目養神,卻被我這句話驚得睜大了眼睛。如此時刻,想著吃飯的也許隻有我了吧。
「看,我偷偷藏的,剛才居然沒掉。」
我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紙包著的糕團。
「我小時候生病,無精打採的,我娘就會給我買這種糕團吃。這宮裡的肯定更好吃。」
我拿起一個送到他的嘴邊。
他咬了一口,笑笑說,「果真好吃。」我被他此刻的笑容震懾,玲瓏啊玲瓏,你怎麼這麼沒出息,見著美男子就走不動道似的。
於是我也吃了一口,「可是,如今,再沒人給我買糕團了。」
大雨漸漸停了下來。
「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她們都死了。」兀塵十分篤定。
「本就是來此送死,為的就是挑撥永夜城和齊國的關系。」他居然已經像沒事人一樣的站起身。「是我太仁慈了。早該全部殲滅才是。」